李睿现出一丝冷笑,“皇兄素有好名声,底下一帮糟烂,就算出了这事,也一定有大臣以宽仁为由替他开脱。” 事涉宫中,在外不好多言,正合一局结束,郑松堂托盏饮茶。 云娘见气氛有异,上来收拾棋子,轻笑道,“我当女将军是话本里的传奇,怎么竟真有?” 佳人软语一岔,李睿恼意略平,随口而答,“当然是真的,可惜阵亡了,不然还能一见。” 云娘故作讶然的一呼,“人已经没了?” 李睿只道,“以两万攻十万,能活下来才是奇了。” 说完他不免暗忖,这次朔方军有失,害得韩家折了勇悍的女儿,未必没有怨气,少不得要好生抚慰一番。 外头天已放亮,商队大获全胜,回鹘兵死的死、逃的逃,神策军挨门挨户的清理小镇,以防有残兵潜伏。 李睿年轻,彻夜未眠也不觉疲倦,仆役摆上了丰盛的早膳。 几人方用完,夏旭来了。 他带来一个年轻女郎,衣衫血渍斑斑,看得出受了极大的惊吓,双目红肿,瑟缩而萎靡。 夏旭神情古怪,“此女是清查时发现,自称沙州安家的小姐,商队遭乱兵所劫,昨夜被掳到此镇。” 屋内的人全怔住了,云娘惊得脱口而出,“这是安小姐?那殿下救助的又是谁?”
第57章 赤凰归 ◎韩七将军没死!她还活着!◎ 乱兵□□得半边镇子一片狼籍,腾着灰黑的余烟,到处遍布尸体,难见一个活人。 李睿虽在书上读到过兵劫之惨,哪及亲眼所见的震骇,望去神色凝重,脚步也沉了,不免暗忖,或许乱兵来时就该令护军出击。 郑松堂知他在想什么,劝道,“殿下身份尊贵,不容有失,护军岂能轻动,村人遭难是命数使然,不必过于在意。” 李睿心头稍宽,继续向前行去,等到了陆九郎等人所居的院外,刹时惊住了。 一方普通的农院竟似成了森罗地狱,主屋的大门没了,屋顶半塌,里头叠了无数回鹘兵的尸体,连窗洞也塞了一半,大量的血从门槛漫出,院子里淌成了紫黑色的血池,浓烈的腥气熏人欲呕。 唯有地势稍高的一角不曾被浸没,那里躺着两个血糊糊的大汉,浑身绑满布带。 陆九郎也在那里,小心的扶着一人喂水,那是个面色灰败的女郎,裹在旧褥里奄奄一息,他眉眼低垂,衣衫糊烂,宛如血池里爬出来的恶鬼,动作却很细致。 所有人都给慑住了,难以想像昨夜是何等可怖。 安瑛一声惊呼,激动的掩住了口,昨夜的相救竟不是幻觉,“是你——” 真假双方居然认识,众人大出意料,夏旭质问,“你们到底谁是安家的?” 安瑛未及回答,望见陆九郎怀中的女郎,越发骇然,“这不是——怎么会——” 众人越发不明所以,陆九郎一言截断,“她是安家千金。” 李睿震悸已过,听闻竟与一个骗子相处多日,甚至还起意延揽,不禁燃起怒火。 夏旭更是恼怒,喝道,“她是安家的,你又打哪来?你所称的主人又是谁!” 陆九郎轻柔的放下怀中人,挺起身来,他本来就高大,如今浑身带伤,衣发沐血,悍戾之气横溢,如果说以前的他似教养良好的家犬,此时赫然成了一头凶猛的野狼。 夏旭立时挡在李睿身前,骇然于自己的失察,这绝不会是普通人,更不可能是个管事,之前丝毫未瞧出,还让他混近了皇子身畔,有歹意还了得? 陆九郎形容冷峻,并没有踏近的意图,“我来自赤火军,任副营一职。这位是河西节度使韩大人之女,掌领赤火军数万精兵的主帅韩七将军,为配合大军剿灭回鹘,在独山海与十万蕃兵血战,重伤流落至此。” 谁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回答,众人悚然而惊,目光都变了。 院外传来达达的脚步,一个蓬头垢脸的嗢末女人举着破碗冲来,也不顾旁人,一迭声道,“将军的伤怎样了?我寻到活羊挤了奶,还捡了半块饼,可以泡软了喂她。” 李睿如受无形一刺,蓦的感到了难堪。 韩平策大战一毕,带兵奔向独山海,找到了赤火军激战过的河谷。 悲风萧瑟,荒原寒凉,无数尸体依然保持着死去时的模样,躺遍了整条河谷,辎重焚烧后的黑灰飘散了满地,大群秃鹫放肆的咬啄,被到来的军队惊飞,盘旋在半空不肯离去。 青木军久经杀场,见惯死伤,也极少碰上如此惨怖的场面,士卒无不是肃然起敬。 韩平策着人翻遍了河谷,没有寻见妹妹,在尸堆最密集的地方拾到了一枚盔缨。蓬软的红缨被黑血凝成了硬块,是韩夫人亲手所系,他捏着伫立良久,总觉得不真切,不知该如何回去面对母亲。 人们将赤火军的遗体收拢掘葬,又将敌尸以大火焚了,浓烟直扬上天。 远处的牧民瞧见,捎来了幸存的伤兵,韩平策询问后得知妹妹重伤被俘,然而敌军早已归返,算来抵了凉州,追去也救不回来了。他煎熬又绝望,只得放弃回转,协助父亲安置降部,检点战获,安排大军分批归返。 没想到过了七八日,他忽然接到军令,要与裴行彦去迎朝廷的天使。 韩平策虽然耿直,也觉出了蹊跷,不免对裴行彦一问,“大战才结束多久,天使就到了河西,还是五皇子亲至,怎么没一点风声?” 裴行彦不明内里,当他责怪裴家消息不灵,不快道,“裴家又不是神仙,哪知朝廷的安排,总归是来封赏的,韩家少不了褒赞。” 韩平策心绪极糟,喃喃道,“褒赞虽好,兵力折损这样大,养回来都要耗不少时日。” 裴行彦已听说赤火军两万人战亡,五军无不震撼,他却悄然松了口气,韩七没了,议婚自然化为乌有,哪怕韩平策此时口气不佳,他也不计较了。 二人在青木营相处年余,依然不投和,一路不尴不尬的行军,直到见到五皇子,呆闷的气氛才算消了。 李睿既是代天子而巡,少不得彰显气势,换下便衣改着华服,逾显高贵优雅,一派天皇贵胄的风范。 韩平策头一回见皇子,不免拘谨,恭敬之余话语极简。 裴行彦的容貌远胜于韩平策,近年又被父亲携带,应酬上游刃有余,反而更引人注目。 李睿也不禁一赞,“河西虽为边地,人才迭出,韩小将军勇武过人,裴小将军亦是出色。” 韩平策讷讷谦谢,他不擅这些,倒很乐意裴行彦去应对。 裴行彦确实对答漂亮,“五皇子万里而来,足见陛下对河西子民的关切,韩大人恨不能亲迎,已令沙州全城净道,张灯悬彩,只要殿下一至,必能感受到河西万众的盛情。” 一番话听得李睿很满意,“韩大人有心了,劳两位将军大战之后还要来迎。” 说不累是假,裴行彦也不愿给韩家做陪,还是受叔父的强令而来,此时却侃侃而言,“殿下千金之体,万里远涉,辛劳更胜百倍,还如此体恤,实在令我等惭愧。但凡有任何所需,请殿下不吝告知,容我等略献微力。” 李睿也不推却,“目前确有一事相询。” 裴行彦一句客套,没想到还真引出话来,两人立时提起精神倾听。 侍从引来一人,似身上带伤,低着头行动慢拙,颇有些不便。 李睿随即道,“二位可认得此人?” 那人一抬头,韩平策一刹那愕极,“陆九郎!” 他本就讨厌这小子,如今妹妹给蕃军俘虏,陆九郎却在五皇子身边,不外是逃军后使了手段攀附媚上,韩平策憎恶之极,神气中不觉带出,低吼一声,“你怎么会在这!” 他虽生得相貌纯厚,毕竟是浴血沙场的猛将,发作起来极为吓人。 陆九郎毫不畏惧,“属下一直跟着韩七将军,护着她从蕃人大军中逃出。” 韩平策几乎不能置信,一把抓住对方的肩,“你说什么!” 他指如铁钳,掐得极重,陆九郎也不挣扎,昂然道,“韩七将军身受重伤,来此镇幸遇五皇子施救。” 后方一辆马车缓缓牵来,侍从挑起垂帘,现出车内的韩明铮,她面容灰槁,唇色发紫,本来有了起色,经历乱兵之后肺腑伤得更重,勉强给塔兰扶起,呼吸已急促起来。 陆九郎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韩明铮的气息变了。 她纵是虚弱至极,也有一种冷静的端凝,随时提着劲应对周围,然而望见兄长的一瞬,她彻底放松下来,美丽的眼睛湿了,不再是威冷的女将军,而是伤心又委屈的妹妹,微弱道,“阿策,两万人都没啦——我的兵是好样的——” 韩平策如见奇迹,抢近扒在车边,语无伦次的道,“没了不怕,人活着就好——阿爹也夸你是好样的——” 他小心的触碰妹妹的头,确定了不是幻影,涌出无与伦比的狂喜,在胸中澎湃难抑,禁不住朝着身后的军队吼出来,“韩七将军没死!她还活着!” 青木军哗然而动,迅速将喜悦传开,有士兵迸出纷乱的呼叫,渐化为数千人激昂的呐喊,一声声震耳欲聋,商队的众人为之骇讶,连护军也警戒起来。 李睿虽不懂河西腔,也为群情而震动,讶然道,“他们在喊什么?” 陆九郎望着车内的女郎,看她浸泪的眼睫,脆弱的姿态,忍着痛对兄长流露的依赖,轻声而答,“赤凰。” 每一声都是赤凰,宛如狂浪席卷八方,凝着无尽的祟慕与热爱。 韩平策不擅应酬,性子却很真,爱重手足,在士兵中威望极高,一呼响应如雷。 李睿不免刮目相看,待见他安排周详,行军谨慎,不断有斥候回传消息,对方圆百里的动静了如指掌,越发称许,不愧是河西威名最盛的青年将领。 裴行彦陪在皇子身旁,私心颇为郁忿,明明自己应对得体,言语高雅,远胜于木讷的韩平策,五皇子却不甚留意,甚至对陆九郎这卑贱的野种都更有兴趣。 当李睿又一次问及,裴行彦抑着神情,平平回道,“这人早先就是个无赖,在军中也没任过要职,不知此次何以立了大功,或许运道好吧。” 这些话如何能令人信服,陆九郎的聪明善藏,勇猛顽强,各种能耐是众人亲见的。 李睿不疾不徐道,“纵是运道好,能从数万大军救人也是孤勇无双,对韩七将军更是忠耿。” 裴行彦忍下冷笑,仍透出一丝微讽,“恐怕韩七自己都没想到他如此忠耿,这人是韩家养出来的,殿下若想了解,一问韩小将军即知。” 李睿的眸光微沉,裴家子貌似俊雅擅言,却傲气自负,连尊卑也分不清,他不再理会,转与郑松堂闲谈起来。 裴行彦被撂在一旁,心头越发气闷,木着脸随行。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2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