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刘氏的手被卿汝贤紧紧地握着,他那当官太久,洞察世事,而显得过于锐利的双眼中,头一次流露出迷茫。 像是一捧燃烧到了尽头的灰烬。 “邀容你说,是不是官场沉浮久了,权力掌控的久了,心就变得冷了?对于人命,也不是那么在乎了?” 刘邀容知道他心中,是对学生有愧。 她抬起袖子,给他擦了擦泪,“斐然,是你我的爱子。” 卿汝贤的鬓发已经全白,他眼皮松弛地耷拉着,喉头吞咽了一下,脸上的皱纹像是干枯的树皮,没有半分生机。 他的语气因为太过平静,而显得好像没有什么感情。 脸上却带着一丝很是温柔的笑意说,“我梦见斐然了,就在昨夜,他陪我下棋。他说,他在地下过得很好,叫我们不要想他,只是这几年,有很多人陆续地找上他,向他讨债。他问,爹,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你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不是你同我说,社稷为重,君为轻,而小民的性命,最是可贵吗?难道这些,都是骗儿子的吗?” “我也是像你这般同他说,斐然你,是我最爱的儿子。你知道斐然与我说什么吗?” 刘邀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卿汝贤回忆着,嘴角笑意淡了些。 “他同我说,镇玉,也是他娘的爱子啊。” 这一刻,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死死地压在了他们的心口,窒息到快要喘不过气来。 满手鲜血的人,要怎样才能再这样面目全非地活下去。更何况这一切,不过是一个骗局。 “报应,”卿汝贤咳笑起来,每一根青筋都爆起,“都是报应啊!” 刘邀容一瞬间,脸色亦是灰白无比,她垂下脑袋,将瘦弱的身体靠向夫君的胸口,慢慢变得平静,一如多年以前。 他们十指相扣,“夫君若是执意……便带着邀容一起吧。” “父亲,母亲。” 突然,一道柔和的嗓音拂向了室内。
第70章 、【70】 卿柔枝平静地掀开帘子, 望着她这对同生共死的父母。 她小时候就知道,他们感情很好,所以这种场面她一点也不意外, 或许她来晚一点,卿府的家主便该换人了。 她平静对上母亲的目光, 唤了一声, “娘。” 再看向榻上的卿汝贤:“爹。” 刘氏立刻站了起来,脸上藏不住震惊:“柔枝, 怎么是你……” 卿柔枝环视一周,什么也没说, 突然走向墙角的橱柜,脚步一顿, 蓦地将柜门拉开, 一片鹅黄色的衣角垂落下来。她俯下身,从里面抱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卿绵绵! 小姑娘在卿柔枝的怀里缩成一团,咬着手背,正白着小脸无声地掉着眼泪,看到这一幕,刘邀容的心中蓦地涌上巨大的恐慌。 “绵绵躲在这。爹,娘,你们都没发现吗?” 她的语气很平静, 却让刘氏难以自控地发起抖来,不敢相信若是他们夫妻俩真的服毒自尽,亲眼目睹这一切的绵绵该怎么办? 卿汝贤亦是咳嗽不止。 这种情况, 卿柔枝也没指望他们能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只把绵绵抱得更紧了些, 原本一肚子的话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只淡淡道。 “母亲忙于照顾父亲分/身乏术,女儿理解。女儿便替二老尽孝吧。” “你要带走绵绵?” 刘氏擦去了泪水,想要靠近却又不知为何停在了那里,惊道,“可你如今……” “母亲不必担心。我很快就会是大越的新后,陛下的妻子。我有能力保护她,” 她目光坦荡干净,看向卿汝贤,提出自己的需求,“父亲,眼下我需要卿家的势力,需要一个能够为我在朝廷说话的人,助我稳固后位。如果你们对女儿还有一丝愧疚之心,就请不要放弃自己的责任,成为女儿的矛和盾吧。然后,还安家一个清白,给活着的人一个交代。莫要让大哥的在天之灵得不到安息。” 卿汝贤的目光转向她,极低地说了一句什么,卿柔枝并未听清,不过,她也不想听清。 临出门前,刘氏唤住她:“柔枝,你,你是不是恨我们当初,抛弃了你……” 恨?这份情感,太沉重,太沉重,她再也不愿背负,卿柔枝笑道:“母亲,您放心,我不恨您。我以后,只会做我该做的事。” 随后,她抱着绵绵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却在院子里,遇见匆匆赶回来的卿斐思。他官袍还未脱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走得又快又急。 夜凉如水,四面点了幽幽的灯,乍一与卿柔枝碰面,他狠狠倒吸一口冷气,猛地退后两步,表情看上去很是吃惊: “妹妹?你不是……不是已经。怎么会在这里?” 想来母亲未将她死而复生的事告诉给二哥,他眼神复杂地看了卿柔枝半晌,与她擦肩而过,只道:“我先去看看父亲。” 说罢便大步离去,卿柔枝这才发觉就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身量颀长秀挺,一袭蓝袖白衫,静静地站在廊庑下。摇晃的风灯照着他白玉似的脸颊,似乎散发着微光。 低垂着的眉眼在某些角度看去,竟有一种令她心惊的熟悉,惹得她看了好几眼。 那少年分明觉察到了她的视线,掀起眼皮朝她看来,只一眼又垂了下去,煞是冷淡。 绵绵在她怀里睡着了,半晌都没有动静,她低头替她擦了擦小脸上的泪珠。 没等多久,卿斐思就回来了,“你不能带走绵绵。” 他挡在卿柔枝面前,“绵绵还那么小,她不能离开母亲身边。” 卿柔枝道,“我与小妹许久未见,想与她聚一聚也不成么,又不是不送回来了。” 卿斐思却岿然不动,只站在那里,脸色像是水一样沉: “你是怕我们卿家不帮你,想把绵绵带回去做人质吧?”他声音强压着怒意,劈头盖脸地朝她砸了下来,“就因为你想当皇后?” 从小到大,偏见无处不在,她习惯了。父亲对她不信任,卿斐思自然也会站在父亲那一边。她淡淡地看着他,“我要是真想这么做呢,二哥你要拦我吗?” “你!”卿斐思眉毛拧着,压低声音,还是带了点劝的意思,“她可是我们的亲妹妹。” “二哥。”卿柔枝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不管今天我带不带走绵绵,是不是要拿绵绵做人质逼迫你们就范,卿家都要做好支持我的准备。我希望二哥就算无作为,也不要阻挡我的路。” 卿斐思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垂下眼眸,喃喃道,“前朝继后,今朝新后?何其荒谬。我倒宁愿你,不曾从那场大火中逃生……” 卿柔枝冷笑道,“今日父亲身子不好,我不想事情闹大,这句话就算了。来日我执掌凤印,若二哥再这般口不择言,我不会再顾虑你我的骨肉亲情。” 卿斐思脸色唰地一变,震惊错愕于一向温柔的妹妹怎么会说出这般决绝之语,整个人就像凝固了一样。这让卿柔枝突然发现,偶尔做做恶人的感觉还不错,难怪有句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卿斐思苍白的唇颤了颤,过了许久,方才吐出一句话来: “谁给你的底气,这样同我说话的?” “朕给的。” 冷淡低沉三个字,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不约而同地朝着声源看去,彼时海棠花开得正好,团团簇簇秾艳的色彩中,来人一身玄黑龙袍,成了一道极为靓丽的风景线。他乌发高束,身形极为高大稳重,面白如玉,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睐,便是说不出的尊贵,压迫感十足。 “陛下……” 除了卿柔枝,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山呼道,“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怎么来了。”卿柔枝低声。 “来给朕的皇后撑腰,” 他缓缓走了过来,磁性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调侃,在卿柔枝身旁站定,高大的身影山一般笼罩着抱着孩子的她。 二人并肩而立的样子竟是说不出的般配,伫立在一旁的少年眸光微动,一侧身,悄无声息没入一旁的阴影之中。 卿柔枝看着他们君臣单独聊了起来,卿斐思那样油盐不进的人,同褚妄三言两语,竟是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而褚妄拍了拍他的肩,又温和同他说了句什么。 卿斐思径直跪了下去,低声道: “微臣谨遵圣意。” *** “陛下与我二哥说了些什么?” “许了他一道旨意,”男人游刃有余,薄唇挑起一丝笑意,意味深长道, “赐婚的圣旨。” “他不是同严尚书家的庶女情投意合么。他劝阻朕立你为后,举荐另外的世家之女,朝中大姓都列了个遍。朕只问他一句,严尚书的女儿如何?” 打蛇打七寸,他这句话当真是死死地捏住了卿斐思的软肋,卿斐思认死理,同样的他认定的女子,也不会轻易改变。 “你说,娘子和妹妹,他这该如何取舍啊。” 卿柔枝叹气,“他是选了严家的娘子吧。” 褚妄微微一笑,“虽然朕也希望他能如此,不过,他婉拒了朕的美意,真是个迂腐的性子。严尚书那点子盘算,朕还不清楚?他生怕朕念着当年你父亲弹劾朕的旧事,寻你们卿家的麻烦,宁愿将女儿塞进朕的后宫,也不愿意嫁给卿家的人。” 说着,他笑意更深, “朕便说,朕立你妹妹为后,让你妹妹亲自为你二人赐婚,岂不两全其美?” 皇后赐婚。 第一,既证明陛下对卿家已经全无芥蒂,又彰显了皇后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严尚书担忧女儿嫁进卿家受累的事,就不会发生,是以,也没有了阻挠的理由。 第二,想来为了这道赐婚的懿旨,卿斐思也能心甘情愿在朝堂上为她冲锋陷阵。 不过是口头一个承诺,便让卿斐思服了软,卿柔枝慨叹,拿捏人心这一点,她真是不如他,“陛下圣明。” “少奉承朕。”他瞥她一眼,又是那副冷淡的模样,“朕方才连妻子的家门都进不去,能有多圣明?有些人嘴上说着陛下圣明,实则防朕如同防狼一般,生怕朕招来什么祸端。”
第71章 、【71】 他声音含嗔带怒, 似乎非要她给一个解释不可,卿柔枝忍俊不禁,惊讶道, “怠慢了陛下,是臣妾的罪过。那么, 陛下不若留下, 与臣妾和臣妾的家人一同用膳如何?” 褚妄倒也不是真的想同卿家人打好关系,只是惯爱拿她寻开心罢了。 闻言, 面沉如水道, “用膳就不必了, 朕去看看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原来他打的这个主意。卿柔枝看他的目光几分戏谑,褚妄却极为自然, 从她怀中接过了沉睡的卿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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