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垂着眉眼, 竟有几分温柔,她心中一动,将心中的那个猜测问了出来。 “陛下知道我恢复记忆了?” “嗯。”他不咸不淡地回。 卿柔枝暗暗讶异,他是怎么知道的,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脑中灵光一闪,想到同样被关押起来的裘雪霁,只怕是从对方的口中得知。难怪他会怕她遭遇不测,就连回府也陪着。 “陛下……就不怪罪臣妾么?” 严格算起来, 那可是欺君。 他们一前一后,在青石板路上,慢慢地走着, 春风微暖, 拂动他们的衣袍, 交缠在一起, 竟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卿柔枝。” 他淡淡道,“朕可不是你认为的那种睚眦必报的男人。” 他依旧耿耿于怀这四个字,她一怔,倏地莞尔,软声道,“是,陛下胸襟宽阔,如泰山伟岸,方才对我的维护,更是令柔枝感动不已,今后必定唯陛下是从。” “你知道就好。”他满意点点头,下颚线条极为明净,一眼看去,泛着如雪如玉的光泽,分外动人。 卿柔枝蓦地想到方才见到的那个少年,她猛地明白,那股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那少年,生得有几分像褚岁寒。 确切地说,是像少年时的他。 卿柔枝解释道, “忘忧丹使我忘记了陛下整整九次,但那不是我的本意。当时裘雪霁给了我两个选择,一是回到你的身边,二是换一种活法。他说他算出我命里有一大劫,在你身边活不过来年开春。其实,我也在挣扎,我不知道该不该赌,赌注是我的命。” 他瞥她一眼。女子眉眼安宁,乌睫浓长,有种圣洁的美丽, “人在置身黑暗里的时候,就会期盼着一丝光的出现。陛下当年给了我那样的一盏光。我那时候还不认识陛下,也不了解陛下,可,仍旧感到心动。” 他顿住了脚步,耳尖微微泛着红,却抿着薄唇,一句话都未说。 “陛下的心很复杂,走每一步都经过重重的算计与谋划,就连当初出手救我,也不是出自本心,而是怕给自己惹来麻烦。您的心是如此冷酷,好像天底下除了权势,没有你在意的东西。我不敢……也不能用我的命来赌。” “所以,我选择忘了你。” 可为什么,就算是忘记,依旧不可自控地被吸引着,向着他靠近。 世上一物降一物这种事,当真是存在的,也不知是她的福还是孽。 “我同你说的,也不是假话,”褚妄等她跟上脚步,嗓音低磁,“掌控权力的滋味,远不如被你爱着。你说是我给了你那一盏光。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出现,亦是我生命里的光,是我在人心险恶中,所窥探到的唯一善意。至始至终,都是那么纯粹。” 所以怎么可能放过你? 唯有紧抓不放了。 “你以为杀卿墨鲫,真的只是要一个脱身的借口吗?那时,你是皇后,是褚隐明媒正娶的妻。我如何算得准,你不会真的鸩杀我? 毕竟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知你的心意。怜菩提那一味药,我付出的一切代价,都是真实存在过的——流徙中南洲,任人欺辱。双目失明,形同废人。你觉得我真就如此坚强,从来没有过放弃这条性命的念头?之所以还活着,不过是回来的念头太强烈,不能白白地死了。” “我原本以为,我全部的愿望不过是复仇,让所有背叛过我的伤害过我的人,全都匍匐在我脚底哀嚎。至于你——” 他的声音,有一丝干涩。 “我还没有想好。” “你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我……” “我不知该如何对你。” 男人的眼睫投下浓浓的阴影。他盯着看,眸光柔和,“我从来就只知道杀人。我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爱上一个人。更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如你这般珍我,重我。这串佛珠,我戴了多久,你就在我心上……放了多久。” 无论是那个青涩的九皇子,还是统御万马千军的临淄王。 亦或是如今,坐拥万里江山的帝王,从过去到现在,他不过是她口中的“阿九”。也愿意做她身边的阿九。 褚妄忽然正色看来,凤眸清澈, “我放过你卿府满门,没有兑现当初与宗弃安的承诺,不是因为我心存仁念,而是因为他们养育了你。” “柔枝,感谢你来到这个世间。” 感谢你,来到我的身边。 这时,卿绵绵小脸一皱,捏着拳头,在褚妄的怀里醒了过来,一抬头,就看到二姐姐的脸。 二姐姐的脸庞湿漉漉的,她好像在流泪。 莫不是被欺负了? 这怎么行,她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一口抱着自己的人,想要扑进卿柔枝的怀里,却被人揪住了后领,按在怀里动弹不得。 卿柔枝看了眼不住扑腾的小妹,叹了口气,扭过头轻拭眼角,笑着道, “陛下不是想要参观我以前住的院子么?” 快步上前,她推开门,本以为会积灰严重,没想到打扫得很干净。院子里一架秋千咯吱作响,是儿时熟悉的模样。 这里,承载了她年少时的所有记忆。 后来猝不及防地斩断,那么残忍,光是回想都心惊肉跳。 那只依赖她的小黑狗、那个陪她长大的婢女,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告别。 卿柔枝突然改了主意。 她福了福身,请求道, “陛下先行回宫吧,我想在这里小住一段时日……想来陛下离宫许久,也有许多积压的事务要处理。” 尘埃落定,她心平似水,反倒不如褚妄心尖灼热,时时刻刻都想与她待在一起。 看着女子美丽耀眼,一如往昔的面庞,褚妄失神而嫉妒地想,他既不是她初初喜欢的人,也不是她头一个丈夫,对他的爱恋之情不够浓烈也是情有可原。 但他,必定是那个与她相守一生的人。 民间未婚的夫妻,在大礼之前都不能见面,她这番要求,也不算奇怪。 于是褚妄点了点头,放下卿绵绵转身离开。 卿柔枝堪堪坐下,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绵绵的细雨,顺着支摘窗飘落进来,沾在脸上,手臂上,凉凉的。 她指尖掠过桌面那个,少女时闲来无事,与侍女们雕着玩儿的白梅玉石摆件。 心底里,被不知名的惆怅填满。 一道脚步声匆匆走进,肩膀突然被人揽住,紧紧地抱着。 他声音沉闷,好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你再让我多瞧你一眼。”
第72章 、【72】 这几天一直待在一处还不够看的吗? 被他紧紧拥抱着的卿柔枝颇觉得好笑, 他之前可从不会这样,他之前…… 他之前是什么样的。 卿柔枝眨眨眼,蓦地想到。 虽然他们已经相识这么多年了, 可真正开始了解彼此,是从数月前开始。 净莲寺那个混乱的夜晚, 就是一切的开端。 之后是小竹楼、佛堂大火、甘泉宫, 再就是南柯郡的南柯一梦。 有时候她会觉得,皇宫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她做的一场噩梦。 当初那个冷漠强势的男人, 与眼前抱着自己的不是同一个人。 可偏偏,他们是。 越是靠近熟悉的地方, 越是会回忆起他对她做的那些事。心底里忍不住泛起细密的刺痛,眼眶也酸酸的, 一种委屈又愤恨的心情萦绕着她。 大约是从兰绝那里体会到了被尊重和爱护的感情才知道, 原来,世上有那样的爱。 她是配得上那样干净纯粹的爱的。 而人一旦有了比较,就容易生出不甘。 她无法抽离对褚岁寒的情感,转而爱上兰绝; 却也无法轻易原谅他曾对自己做过的一切。 但同时,她又需要一个皇后的位置。 所以她只能忍受着一切,让那种复杂的感情,时时刻刻折磨着她的内心。 她想如同对待先帝那般,戴着面具去迎合褚妄。当对上男人满含热切的眸子时, 又会觉得疲惫和无趣。 或许,做一个纯粹的人会更快乐些。只要权势或者,只要爱。 当两样都想要的时候, 上天就会惩罚她的贪心。 在回来的路上, 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 真的要再入一次深宫吗?从前, 她是没得选。今日似乎也没有选择。 她很清楚自己的感情, 她并不是不爱他,只是有些心结他不说,她不问,就会深深地刻在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失去她所苦心经营的一切。 长姐死了。这些事情她找不到人说。 所以她才想先,一个人静一静…… “你有很多心事。”褚妄突然开口,他一向敏锐,又如何觉察不到她这几日来情绪的低落。 他的声音听上去,强压着烦躁,“我总感觉,你总是不太愿意与我说真心话,就因为我是皇帝吗?” 就因为他是皇帝。她永远不会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男人对待。 可是他想要她将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属于她的人对待。 他不喜欢被她拒绝的感觉。 褚妄手腕上的佛珠硌着她的背,她的背太瘦太薄了,仿佛只要稍微用点力,就会掐断似的。 被他勒得生疼之余,卿柔枝想。 女子与男子终归是不同的,某些细腻入微的情感,他们是很难觉察到的。 譬如他做的那些事他只会觉得是理所当然,他是皇帝,他想要什么就能要什么。不必在乎任何人的想法。 她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只道:“陛下,我很累,你不累吗?让我们都歇几天,好么。” 他抓住她的手腕,强忍着脾气,方才他们不是推心置腹,剖白彼此的心意了么? 她为何又如此抗拒他?果然是拿到了皇后之位,便一点也不在乎了? 宗弃安的声音再度萦绕在耳畔——这个位置上不论坐的是谁,她都能摆出那副姿态。 是这样吗?褚妄的心像是悬挂在刀尖上,然而一低头,对上她湿漉漉的双眼,喉咙里又像是堵塞着一团棉花。 他喉结滑动,指腹擦过她眼角,哑声道:“那你好好歇息,朕先回宫了。” 卿柔枝没有回应,男人又盯着她看了半晌,沉着脸,转身大步离开。 那股淡淡的龙涎香也渐渐消散,空气里逐渐弥漫起湿润的土腥味,与此同时,她的手被一只软软的小手勾了勾:“姐姐,你不开心,你为什么不开心?” 卿柔枝低下头,小姑娘圆溜溜的大眼睛满含童真,却又带着十分的关切。看着绵绵,卿柔枝总是会想,也许她小的时候也跟绵绵一样吧? “因为姐姐要嫁人了。” “姐姐要嫁的不是你喜欢的人吗?”绵绵的心很单纯,只有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才会伤心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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