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浔笑笑,在她耳畔道:“你若还不肯说话,本侯只当你在为本侯冷落了你半月而生气,你如此在意本侯,本侯欢喜的很。” 他声音洪亮,语调畅快,仗着山高地阔无所顾忌。 裴玄霜却没他那样厚的脸皮。 她沉着脸,怏怏道:“你让我来,我来了,你还想怎样?你管得住我的人,还想管得住我的心吗?我开心与否,与你何干?” 谢浔听着裴玄霜的冷言冷语,心里痛并愉悦着。 他离开了裴玄霜几天,便想念了裴玄霜几天,即便人待在侯府里,亦时时刻刻记挂着她,命人将好吃的好喝的送过去,显然,她并不领情。 她根本不想他,不仅不想他,还恨不得他这辈子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他清楚的很。 清楚的很。 正因为清楚,所以才不甘心。 “管住你的心?裴玄霜,你有心吗?”谢浔猛地将手按在她的心口,道,“不瞒你说,很多时候,本侯都觉得你这里是空的……” 黑马嘶鸣一声立在原地,裴玄霜不由己控地撞进了谢浔的胸膛,长发飞扬,身形微晃。 她这样轻飘飘的,谢浔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垂眸望她,她亦扬起眸,冷冰冰地瞪了他一眼。 谢浔便笑了,潇洒翻身下马,仰头看着裴玄霜道:“要不要下来走走?” 说着张开双臂,意在护裴玄霜下马。 裴玄霜毫不犹豫地从另一边跳了下去。 她身姿轻盈,落地无声,好似一只白蝶落在了草地上。谢浔目光闪了闪,只觉得那蝶落进了他的心里。 他目光幽沉的迈步而来,拉住裴玄霜的手,与她双双伫立于高山之巅。 “怎么样,这里风景不错吧?”谢浔从后面抱着裴玄霜,眺望着万里山河道“看,那里便是渭河,顺渭河南下,便可到雍州。我已派人到雍州寻找你家人的下落,可惜流民信息繁杂,至今仍没什么消息。你且耐心等待一段时间,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和你的家人团聚了……” 裴玄霜悚然一惊。 她挣开谢浔的手,道:“谁让你派人去雍州寻找我的家人了?” “不是你闹着要去雍州寻亲吗?”谢浔皱眉,“怎么?你又不找了?” 裴玄霜哑然。 谢浔目光探究地在裴玄霜惊恐不安的面上扫了扫:“怎么了?” 裴玄霜心头一坠:“谢浔,我的事,不用你管。” 谢浔长眸一觑,目光如他身上的乌金箭袖袍一般幽暗漆黑:“你这是什么话?你嫁给了本侯,是本侯的人,你的事便是本侯的事,本侯势必一管到底。” “你……”裴玄霜唇角抖了抖,白了谢浔一眼不再言语。 谢浔双眸幽幽上前一步,重新将裴玄霜抱在了怀里:“好了,不生气了。”他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昨夜……本侯尚未满足,不如你我在此处继续?” 裴玄霜浑身一颤,抬手将谢浔推了出去。 “你、你……” 她气得说不出来话,只僵着一张脸瞪谢浔。谢浔哈哈大笑着后退两步,促狭地道:“我逗你玩的,瞧你,怎么还当真了。”他猛地将裴玄霜打横抱了起来,于山崖边迎风旋转,恣意而畅快。 裴玄霜头晕目眩,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了谢浔的衣襟。她一边忍受着谢浔放纵的笑声,一边在心中默默推算着,她若是从这高山上跳下去,有几分生的可能,有几分逃的可能。 被迫与谢浔在崖边纠缠了片刻后,二人在京兆府尹言琢言大人的邀请下去了射箭场。 那言琢虽是头一次见裴玄霜,却熟稔的好似与她相识了十数余年,热络得不得了。他亲自引着裴玄霜进了凉亭,命侍女端来瓜果蜜饯,茶饮点心,让她舒舒服服地坐在亭子里看谢浔等人射箭。 谢浔今日心情格外的愉悦,半点架子也没有的和一众文武百官站在一起,兴致勃勃地点评着正在赛场上比箭的弓箭手。忽然,一名弓箭手跑到谢浔身前,将随身携带着的弓箭献给了谢浔,谢浔似对弓箭手献上的弓箭十分满意,立刻拉弓射箭,一连十箭,箭箭正中靶心。 官员们拍手叫好,弓箭手们由衷敬佩。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浔的身上,唯独独坐于凉亭内的裴玄霜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的树林,神情紧张,仿佛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 那片密不透风的树林里,似乎藏着什么人。 不光树林里,周围的侍卫队中,似乎也藏着一些古古怪怪的人,他们时不时地看向谢浔所在的地方,虽然竭力克制着眼神中的杀气,可还是被一向心思细腻敏感的裴玄霜察觉到了。 她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随手揪了片柳叶,纳在了袖子里。 俄顷,射箭结束,谢浔与言琢交代了几句后信步走向裴玄霜。 裴玄霜盯着谢浔越来越近的身影,一颗心飞到了嗓子眼。 她情不自禁地看向树林,隐隐期盼着什么,等待着什么,可那里却迟迟没有动静。 谢浔望着一脸紧张不安裴玄霜足下一顿。 他凝了眸,顺着裴玄霜的目光看了过去,不出预料地看了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就在他意外发现刺客存在的一瞬间,侍卫队里忽然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浓郁的血腥气瞬间笼罩在整座竣稷山的上空。 变故发生的太快,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刺客们已经杀了过来。 不知谁高喊了一声“有刺客”,护守在东南西北各处的侍卫官兵一并冲了上来,呈合围之势捉拿刺客。竣稷山上忽然之间陷入了混乱,喊杀声震天撼地,兵器撞击的声音呈排山倒海之势灌入裴玄霜的耳中。 裴玄霜眼前一阵阵发昏,却不忘站起来,拿出袖中的柳叶。 “玄霜,站在那里不要动!”谢浔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长剑,他挥剑斩杀着不断朝他涌来的刺客,镇定从容地道,“等我来救你,别怕。” 裴玄霜面色凄白。 那么多刺客冲向了他,他却毫不畏惧,长剑在手舞得密不透风,身姿矫健,卷阵阵罡风。 他武功高强,势不可挡,他即将要冲破重重阻碍,杀到她身旁! 不、不…… 裴玄霜打了个觳觫,再不犹豫,拿起柳叶,横放于唇边吹奏起来。 须臾,喊杀声震天的竣稷山上,便多出了一阵阵似笛非笛似箫非箫的乐音。 杀红了眼的谢浔望着凝神吹奏着柳叶的裴玄霜,一时间愣在原地。 不等他反应过来裴玄霜在干什么,马场中的烈马已然冲破围栏奔袭过来,不分敌我的冲撞踩踏,好似疯了一样。混乱中,有人死于敌人之手,有人送命于马蹄之下,惨叫声与嘶鸣声混合在一起,直教人毛骨悚然,肝胆俱裂! “住手!”谢浔握着剑的手在发抖,“裴玄霜,我命你住手!” 裴玄霜一颤,忽地加快了节奏,催促一只马儿朝自己奔了过来,撞向谢浔。 谢浔受多人缠阻,纵有一众护卫保护,一时间也难以脱身。他眼睁睁地看着裴玄霜操纵一匹白马朝自己撞了过来,咬了咬牙后飞身跃起,落在了一旁染上了血的空地上。 接着,他看到裴玄霜利落干脆地翻身上马,驾马飞奔了出去。 谢浔气红了双眼,恨得浑身都在乱颤,不断地发出渗人的冷笑。 他一剑穿过刺客的胸膛,抓住一匹黑马的缰绳飞身跃了上去。 “言琢,这里交给你了!”他紧握着手中血染的长剑,指挥着蓝枫等人道,“随本侯杀出去,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追回来!若她还敢吹奏柳叶,操纵马匹,便将她的膀子给本侯射穿!本侯……只要她的命!”
第030章 藏匿 裴玄霜的心从来没有跳的这么快过。 仿佛即将要跃出胸膛, 仿佛要炸裂成无数碎片,它扑通扑通地在心口跳动着,膨胀着, 带着希望,带着恐慌,带着豁出一切的勇气。 她知道自己此举太过冲动,太过鲁莽。她知道一旦逃亡失败, 必然要面对可怕的后果。可她还是要试一试, 毕竟机不可失, 谁知道那些刺客下次行刺谢浔是什么时候,又会不会被她撞上。 她多么希望那些刺客能杀掉谢浔!可显而易见的是, 那些刺客与她一样, 根本不是谢浔的对手。 她只能逃, 拼命的逃! “驾!”裴玄霜用力一夹马肚, 两指夹住柳叶,横在嘴边吹奏起来。 清脆悠扬的乐音响彻山野,听得谢浔双耳刺痛, 双眼发红, 脑中嗡鸣一片。 她居然……还在吹叶纵马! 谢浔等人的马匹在裴玄霜的操纵下几乎失去理智,不断的嘶鸣挣扎,摇首摆尾,不听使唤的胡乱奔跑。数百侍卫瞬间折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风驰电掣, 以极快的速度向裴玄霜逼近。 然而裴玄霜的马却跑得更快,不知疲倦, 无所顾忌, 只拼了命的向前奔跑, 向前奔跑。 谢浔双目赤红几欲滴出血来!他死死地盯着策马狂奔的裴玄霜,一把夺过蓝枫肩上的弓箭,直起腰,长弓拉满,射出箭矢! 长箭破风而出,势如破竹,快若梭影,射向那吹叶纵马之人。专心致志变换着音调的裴玄霜只觉得一股迫人的杀气自身后呼啸而至,尚未来得及反应,长箭便擦着她的胳膊飞了过去,笔直地插进了一棵的盘虬卧龙的老榕树中。 裴玄霜怔怔地看了看那棵粗壮的老榕树,又低头瞧了瞧袖子上划破的口子,惊出一身冷汗。 无论谢浔是故意刺破了她的衣袖,还是一时失手,没能一箭要了她的命,都足以要她心惊肉战,魂飞魄散。 此人的箭术,似乎已经精湛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她不敢停歇,音调一变,操纵身|下白马改变方向,朝着一条狭窄的山谷奔去。 “找死。”谢浔盯着跑进峡谷之中的裴玄霜,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弓箭。 他可以一箭射死她身|下的马,可如此一来,骑在马上的她势必非死即伤! 她还不能死!没与她清算了这笔账之前,她绝不能死! 白马窜出峡谷,来至一座荒无人烟的秃山。 四周都是荒草地,荆棘丛生,乱石密布。前方山路已尽,只余一道深不可测的悬崖。 这条逃生之路,终是走到了尽头。 裴玄霜知道她身下的马儿已经尽力了,它跑得那样快,快到久经沙场的将士都追不上。是她不好,她未能指引出一个正确的方向,所以才将自己和马儿困在了绝境里,进退维谷。 裴玄霜翻身下马,弃了柳叶,拍拍马背示意马儿离去。 她缓缓走到崖边,低头向下打量。 山崖虽陡,却不算太深,崖边长满不知名的长藤野草。树木横生,宛若一条条肌肉虬扎的手臂,自山体内肆意而出,迎风招展。 裴玄霜眯了眯眼,不断狂跳着的心脏在携着热浪的山风中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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