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错了?”他抬手放在裴玄霜单薄的肩上,随意地摸了摸她的脸。 冷冰的手指带起一串酥痒而熟悉的触感,裴玄霜一动也不敢动,狠着心道:“我知道了。” “晚了。”谢浔唇角一勾,眼中的笑意比夜幕还有深邃悠远,“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本侯很欣慰。可惜……你的这份悔悟来的晚了。” 裴玄霜一抖。 谢浔双眸幽幽:“本侯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要的,机不可失……如今,你已经没机会了。” 他表情轻佻地挑了下眉,在裴玄霜惊惧恐慌的目光中笑着拿开她的手:“来人!”他霍然下令,“立即行刑!” “不要!”裴玄霜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谢浔面前,“谢浔,你别杀他们!你恨的是我!你杀了我好了!” 她拽住谢浔的袖子,不住求饶。 谢浔双目无情而森冷地在裴玄霜毫无血色的面上扫了扫,轻笑一声,转身而去。 “谢侯爷!谢浔!” 裴玄霜怒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高大洒脱,不可一世的玄色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如遭雷击,愣了片刻后瘫坐于地,随后,她听见了鬼头刀破开空气的声音。 周遭百姓再次兴奋起来,喊杀声震天动地。 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的裴玄霜猛地回头,却见那满身横肉,魁梧矫健的刽子手高高扬起了鬼头刀,手起刀落,砍瓜切菜般轻松斩下两颗头颅。 裴玄霜心脏一阵翻绞,直勾勾地看着那两颗血淋淋的头颅,倒在了地上, “婉、婉心……云、云卓……”她不断发出喑哑飘忽,颤巍巍不似自己的声音,“我、我对不起你们。” 她落着大滴大滴的泪,一点点爬上了断头台。 侍卫们一脸冷漠地看着裴玄霜,两名刽子手持刀退到一旁,任由裴玄霜来到了血淋淋的断头台上。 夕阳已沉,寒夜微凉。 裴玄霜迎风而跪,一点点伸出颤抖的双手,摸了摸那两张脸。 浓稠的血液几乎将那两张青白的脸湮没,裴玄霜用袖子擦了又擦,终是看清了他们的脸。 不是孙婉心和孙云卓,那是两张她没见过的脸。 他们或许是夫妻,或许是姐弟,或许只是陌生人,不管他们是谁,总而言之,他们不是孙婉心与孙云卓。 裴玄霜双眼猛地睁大,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爬上断头台时,她并不害怕,甚至当她去触碰这两颗鲜血淋漓的头颅时,她都不觉得害怕。可当她看清楚了这两张脸,发现她们并不是她担心在乎的人时,她打从心里害怕了。 她瑟瑟发抖,胆裂魂飞。 还好他们不是孙婉心与孙云卓…… 倘若他们是孙婉心与孙云卓…… 裴玄霜不敢再想,惊慌失措地松开手,起身后退了两步。 是谢浔…… 是谢浔亲手为她送上了这场血淋淋的戏。 他苦心孤诣,只为让她亲眼目睹这骇怖惊悚的鲜血淋漓! “谢浔……”裴玄霜呓语着朝谢浔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笔直地坠下断头台…… ------ 待她睁开双眼,重新拥有意识的时候,人已是回到了琅月轩。 大红床帐悬落于四周,红木座错金银螭纹紫铜香炉里散发着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两名侍女跪在床尾正在小心翼翼地往她的脚踝上敷药膏,秋月跪坐在床头,动作轻柔地为她梳理着头发,见她醒了过来,眼睛一亮,急忙放下木梳跑了出去,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裴玄霜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躺在云雾里,不真实的很。她的嘴巴里苦苦的,鼻腔里满是各种草药的味道。这些草药应该都出自太医院,样样稀少的很,有用来止血的,有用来化淤的,有用来安神的,有用来滋养的…… 给她写下药方的人竭尽全力,只为她能醒过来,活过来,好起来。 她苦苦一笑,小心翼翼地动了动。 那两名为她敷药的婢女一惊,赶忙抬起头来看她。 裴玄霜也不理会,攥着被子侧身躺好。她已被人伺候的梳洗打扮了一番,破旧且染满了鲜血的白裙早已消失不见,如今穿在她身上的是一件坠着金色纽扣,又滑又软的云缎亵衣。 她的皮肤洁净细润,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墨发如瀑,倾泻蜿蜒于地,招魂幡般勾人心魄。 她一概视而不见,躺好之后便不再动了。 婢女们见她只是换了个姿势躺着,继续专心致志地为她敷药。 裴玄霜闭起双眼,想睡,却睡不着。 不知是经历过重重刺激,大悲大喜后变得心如死灰,麻木无知,还是太医给她开的药太过有效,此时此刻的她很平静,诡异地平静着。她既不为再次落入谢浔的魔爪而感觉忧心,也不为前路迷茫而感到绝望。她甚至不在乎自己究竟是生是死,若生,她便得过且过着,若死,她便顺其自然着。 只是当她陷入无尽的黑暗中时,还是会想起断头台上的那两张脸,且不受控制地将他们的脸换成孙婉心与孙云卓。 她大抵是疯了罢,她想。 困意在药效的驱使下阵阵袭来,眼前流光溢彩,瑰丽奢华的景象一点点变得模糊,梦境在前方朝她挥着手。 即将要坠入梦境的一瞬,一片织着金丝的玄色衣角闪至眼前。 “不是醒了吗?”凌冽凶厉的声音劈斩下来,“装什么睡。” 裴玄霜便又睁开了双眼。 她盯着眼前的那片暗藏金光的衣角看了一会儿,目光上移,望住了那张俊美无俦的矜贵面庞。 炼狱中的魔鬼大抵就是这副模样。 她心头木木,没有任何痛楚,知觉,见了谢浔,人也没有什么反应,只一味静静地看着他。 谢浔垂着眉眼,同样在静静地看着裴玄霜。 他从那张冷玉似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什么憎恨、气恼、害怕、悔过,都没有,只有死一样的平静。 他突然间有些恼怒,忍不住攥紧了指节,道:“裴玄霜,这便是你认错的态度?” 裴玄霜愣了愣,便用胳膊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 她浑身是伤,伤口上又涂抹了膏药,亵衣不过松松散散的地套在身上,既没有挽系带,也没有扣盘扣,那衣料又是那般的滑,如此一动,半面玉肩都露了出来,连同殷红的伤口一并出现在谢浔眼底。 谢浔只觉得那些红痕分外刺眼。 “说话。”他幽凉而不耐地道,“本侯可不想和一个哑巴浪费时间。” 裴玄霜垂下眼,有气无力地道:“侯爷想听我说什么?” “你说什么,本侯就听什么。”谢浔道。 裴玄霜眸子一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无话可说了?”谢浔冷笑,“又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裴玄霜,你真当本侯是好糊弄的不成?” 那声音显而易见地锐冷下来,带着迫人的杀气,带着凌冽的寒意。 裴玄霜只得打起精神来道:“民女愿受任何惩罚,只求侯爷放过孙家。” “本侯何时动他们了?”谢浔笑得玩味,“他们要杀的,从来都是那些胆大包天的刺客。 裴玄霜默了默,眼神愈发暗淡:“侯爷料事如神,是民女太过愚蠢。”她自嘲地叹了口气,道,“是啊……你是得好好护着孙家,否则……你拿什么威胁我呢?” 谢浔哂笑着点了点头:“这话不错。你这不是挺聪明的吗?” 裴玄霜麻木的心一滞。 她目视于前,骂谢浔,却不看谢浔:“你可真卑鄙……” 谢浔不羁一笑,来回踱了两步道:“卑鄙又如何?只要能达成目的,本侯还能使出更多卑鄙的手段。” 他足下一顿,歪头看着裴玄霜:“你想试试吗?” 裴玄霜闭上了眼。 “本侯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谢浔忽然变得恼怒,周身气息转瞬之间杀气腾腾,“说些别的来听听。” 裴玄霜思考了一瞬,缓缓睁开双眼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谢浔,愿你好自为之。” 闻言,谢浔乌眸一厉,周身杀气如急聚乌云般升腾而起,奢靡精致的琅月轩内瞬间阴诡如地狱。 侍候在侧的婢女纷纷埋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说完了?”他问。 “说完了。”她答。 谢浔指节发出“咯嘣”一声闷响,于静谧的卧房中听来尤为可怖。 “完了。好,很好……”他冷笑着上前两步,一把钳住裴玄霜的下颌,将她从被子里提了出来。 光滑的亵衣随着被衾一并落地,仅用长发遮身的诱人娇躯裸|露而出,谢浔沉沉抽了口气,在那些殷红的伤痕上扫了几眼道:“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人不人鬼不鬼的,你痛快了?” 裴玄霜褐眸浅阖,不悲不喜地望着谢浔。 谢浔手指收紧,硬生生地在裴玄霜的下巴上按出青紫的印记:“背叛了本侯,在崖底苟且偷生地挨了几日,你痛快了?” 见裴玄霜始终默默地望着自己不说话,谢浔挪动手指,轻抚上了她空荡荡的耳垂。 他故意用力揉捏着她淡粉色的耳洞,阴沉沉地问:“你是躲在了猪笼里,还是躲在了狗洞里?或是藏进了别的什么见不得的地方?你若喜欢那样的地方,本侯还让你住在琅月轩干什么?干脆修十个八个狗洞出来,赏给你住!” 裴玄霜长睫一颤,依旧不言不语。 谢浔冷哼一声继续挖苦:“裴玄霜,你究竟是骨头太贱还是脑子太蠢?本侯给你的富贵,给你的地位,给你的宠爱,你通通视而不见,弃如敝履,偏执拗地去追求什么自在逍遥!裴玄霜,能跟着本侯,还不够你痛快逍遥的吗?你这沾了富贵的身子,怎的就那般渴望下贱!你真是……朽木而不可雕也!” “侯爷既知民女是朽木,便莫要在对牛弹琴了吧。”裴玄霜忍着自耳垂上传来的阵阵痛意,面无表情地道。 谢浔觑了觑眸:“本侯确实不必再对牛弹琴。” 他猛地松开裴玄霜,令她瘫坐在榻上。 她虽是低着头,可那倔强的脊梁却没有放低半寸。 谢浔闭了闭眼,脑袋里像被什么巨物重重碾过。 她示弱时说知错了,目的达到之后,便翻脸不认人了。 她哪里知错了,她明明还硬气的很,倔强的很,不甘的很。 也好,这才是她……这才是活生生她。 “裴玄霜,你真的要庆幸,庆幸本侯对你有几分怜惜,有几分珍爱。不然的话,你早就是黄土里的一具白骨了。”少倾,谢浔幽幽地道。 裴玄霜没有反应,一脸的无动于衷。 谢浔也不在乎她有没有什么反应,总之,只要她被他攥在手里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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