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 谢侯爷, 睡着呐?”玉箫撩开珠帘, 玉树临风的萧瑾成带着严婆款步而入,“精心保护着的宝贝外甥被人伤成这样,还有心情睡觉?行,你可真行?” 谢浔松开揉着太阳穴的手,冷冷瞥了萧瑾成一眼。 他确实没料到会有人对李沛桓出手。 六年来,李沛桓在宫外藏得好好的,为了保命什么苦都吃了,没想到一夕之间风云骤变,若不是他事先安排下的暗卫救下了李沛桓,他们舅甥俩,只怕已经天人永隔了。 既然李沛桓的身份已经暴露,有些事,也该着手准备了。 “谢侯爷,你想什么呢?”萧瑾成在面色凝重的谢浔面前晃了晃袖子,“知道你心情不好,来,咱们商量商量,想想办法解决你的燃眉之急。” 谢浔捻了下眉心,未语。 “你外甥怎么样了?”萧瑾成剥了个橘子,一边吃一边嘟囔,“我说你最近可真够倒霉的,找回来的心上人是敌人,救回来的宝贝外甥命悬一线。我提醒你一句啊,那王院判可就在隔壁院呐,你就不怕他把消息带给那位主。” “你少说风凉话了。”谢浔扬了下头,“快看看,他手腕上的是什么。” 萧瑾成嚼着橘子慢悠悠来到李沛桓面前,细细看了看他手上的蛇纹,摇头:“我不认得。”他看向严婆,“老婆子,你认得吗?” 严婆立刻道:“这是一种极为阴损的蛊毒,会使中蛊之人神智昏聩,疯癫而死,除了北夷国国师,只怕只有羯族、耒族的后人可解。” “北夷国国师?又是北夷国?”萧瑾成哈哈大笑,“拂然啊,你和这北夷国真是有着天大的缘分,不,是天大的孽缘。” 谢浔一脸冷漠,全然不似萧瑾成那般激动。 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后从袖中拿出一宝葫芦玉佩:“你看看,这是不是北夷国国师的东西。” 严婆掀开眼皮将那宝葫芦一望:“是。”她略显激动地道,“这确实是国师的玉佩无疑。” 谢浔默默收回玉佩,面上毫无解开谜团的欣喜。 “你从北夷国带回来的宝贝可真够多的啊,连人家国师的贴身玉佩都弄来了。”萧瑾成意味深长地一笑,“看来,你心爱的玄霜姑娘,同样也大有来头啊。” 谢浔闭了闭眼,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裴玄霜的脸。 那张冰冷的,无情的,一心求死,想要永远离开他的脸。 “她确实大有来头,大有来头得很……”谢浔睁开眼,忽地起身下令,“带桓儿去琅月轩,立刻。” ------ 谢浔急匆匆踏入琅月轩,可当他见到了裴玄霜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放缓了脚步。 她依旧静静地睡着,面无表情,不喜不悲,明明还喘着一口气活在这世上,却莫名觉得她已经死了,早就死了。 谢浔不知道,裴玄霜还能耗多久,更不知道,王院判的药还能撑多久。 他甚至觉得,他自己都有些撑不下去了。 原本是想折磨她,将她欠他的讨要回来,结果,难受的人却是他。 大概是因为他多多少少动了真心,才会输得一败涂地。 “裴玄霜,醒醒,本侯有事与你商量。” 谢浔在距离裴玄霜半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淡漠地道。 裴玄霜无奈睁开双眼,却不应声。 谢浔也不计较,且平静地问她:“你师父便是北夷国师,对吗?” 听得谢浔再一次提到她的师父,裴玄霜苍白的面上到底现出了几分愠色。 “不知道。”她的声音极为疲惫,“他都被你害死了,你还不肯放过他吗?” 谢浔晦暗无光的双眸沉了沉,也不解释什么,摆了摆手,命人将李沛桓抬了进来。 他走到李沛桓身旁,俯下身,将他现有蛊毒印记的手腕抬了起来:“这个孩子中了蛊毒,听说,这种毒只要你的师父能解。” 闻言,裴玄霜慢慢转过头来,看了看那躺在担架上的少年。 少年比她小不了几岁,容貌俊秀,隐约有几分谢浔的影子。他穿着雪白的亵衣亵裤,头发也束得整整齐齐,除了面色铁青无血色外,看不出任何狼狈之态。裴玄霜甚是好奇对方的身份,便问:“他是谁?” “我外甥。”谢浔道。 裴玄霜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此人便是宸妃之子,前太子李沛桓,谢浔的亲外甥。 她看向李沛桓的手腕,忽然间明白了谢浔的意图。 “我师父确实能救他。”裴玄霜微微起身,“但师父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谢侯爷,这件事你该不会忘了吧。” 谢浔默默注视着那双毫无光芒的褐眸,默默攥紧了双拳。 “尊师之死,谢某深感遗憾,谢某今日前来,是想问玄霜姑娘一句,你可有办法救他?” 少时,谢浔平静地道。 裴玄霜不由一愣,抬起眼,细细在谢浔面上端详了端详。 谢浔不动声色地由着裴玄霜打量,并在其收回目光时欠身一笑。 “玄霜姑娘,如何?” 裴玄霜心下无措。 便是她再虚弱无力,也察觉出了谢浔的异样,只是不知,谢浔又想用什么花招来对付她。 不过,任他想出什么精妙诡谲的办法又怎样?她早已别无所求,唯一死耳。 但显然,谢浔仍对她有所求。 “我能救他。”裴玄霜目光冰冷地看着谢浔,道,“可你害死了我师父,你觉得,我会救你外甥吗?” 谢浔面色不变,神情之中甚至带着一丝坦然,仿佛早已料到裴玄霜的回话:“我请你救他。”他声音一沉,“你救他,我给你休书,放你离开,如何?” 用手肘勉强撑起上半身的裴玄霜目光微凝,诧异而戒备地盯着谢浔。 谢浔纳在袖中的双拳攥得更紧,面上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地模样:“我可以把你师父的骨灰还给你,送你离开京城,从此天高地远,你我再无关联。” 他定定望住裴玄霜的双眼:“只要你救他。” 裴玄霜皱了皱眉:“谢侯爷,我凭什么信你?” 谢浔松开攥出血印的手掌,从怀中取出一枚宝葫芦形的凝脂玉佩道:“凭这个。”他将玉佩扔给裴玄霜,郑重其事地道,“我以谢家先祖起誓,只要你救回桓儿,我一定放你离开,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裴玄霜接住师父的玉佩,沉默不语。 谢浔却无力再多说什么。 他将开始渗血的双手背在身后,淡淡地道:“愿不愿意活着离开提督府,你自己选择,今夜过后,希望你能给本侯一个答案。” 撂下这句话后,谢浔潇洒转身,风度翩翩地离开了裴玄霜的卧房,徒留裴玄霜与一个中了蛊毒的少年两两对望,相顾无言。 一夜之后,裴玄霜用实际行动给了谢浔一个答复。 她命人找来了几味不常见的药材,另要了一个瓮来,瓮里养了金蝉、蝎子、蜘蛛、蟾蜍等物,埋入桃树下,七日后取出,所剩之虫,即为蛊虫。 蛊虫养成后,裴玄霜亲自持刀从谢浔胳膊上剜下一块肉来,以至亲血肉为引,以蛊虫为饵,生生将李沛桓所中之蛊,逼出体外。 裴玄霜下刀下得狠,谢浔骨肉分离,却是一声不吭。萧瑾成眼巴巴地在一旁看着,时不时龇牙咧嘴,唉声叹气,不停抱怨裴玄霜下手太狠,不留情面。 汤药入腹,半日后,李沛桓终是清醒了过来。 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光洁的手腕,难以置信地问谢浔:“舅父,你救了我?” 谢浔按着血淋淋的纱布,对着苏醒过来的李沛桓微微一笑:“桓儿,你醒了?” 他指着被烧成的一团灰烬的蛊虫:“就是那个东西害了你,别怕,舅父已经把它焚毁了。” 李沛桓却不看蛊虫,只盯着谢浔的左臂问:“舅父,你受伤了?” 谢浔愣了愣,这才发现按着伤口的纱布已经被血水浸透了,他随意换了块纱布按上,道:“小伤而已,无需挂怀。桓儿,你先回房休息,待你身体恢复完全,咱们再从长计议。” “可是舅父,你流了许多血。”李沛桓挣扎着来到谢浔身前,跪地,“舅父,你可是为桓儿受了伤?” 谢浔摇了摇头,正欲答话,一旁的萧瑾成道:“非也,非也,你舅舅是为了感情受的伤,太子殿下,你快回房休息吧,你舅舅还有些小麻烦要处理呢。” 李沛桓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便去看坐在谢浔身旁的裴玄霜。 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从对方的眼神中察觉到几分敌意。 “你是谁?”李沛桓一脸阴郁地道,“你的眼睛好奇怪。” 裴玄霜同样在看李沛桓的眼睛。 那漆黑深邃的眼珠,阴鸷尊贵的气质,简直和谢浔如出一辙。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反正今日之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裴玄霜凉凉道。 谢浔微微一凛,摆摆手命人将李沛桓送回房,转过脸来望着裴玄霜道:“今日?你身体这般虚弱,何不在府上养上几天,待中秋过了再走。” “咳咳。”谢浔话音刚落,萧瑾成立刻轻咳提醒,“拂然,今日便是中秋佳节了,你这么说,不是撵人嘛。” 谢浔一顿,这才发觉自己糊涂得连今夕是何夕都不知道了,他淡然一笑,蓦地将声音抬高了些:“那便过了今日再走,中秋分别,总归是不大吉利。” 裴玄霜手肘支在炕桌上,勉强撑着自己虚弱乏力的身体:“谢浔,你又要出尔反尔了是吗?别忘了,你可是用谢家祖先起誓的。” 谢浔斜眸看她,面上露出了久违的,桀骜不羁的冷笑:“害怕了?”他塌了腰,也将手肘支在了炕桌上,“别怕,谢某并非出尔反尔,谢某是真心为玄霜姑娘好。” “我没事。”裴玄霜直视着谢浔,“请谢侯爷履行承诺。” 谢浔默了默。 明明已经决定了放手,可真正放手时,心里仍是那般的不甘不愿。 他垂眸看了看裴玄霜亲手剜出来的伤口,讥诮地道:“亲手救回仇人的亲人,心中是不是很懊悔?” 裴玄霜目光一闪。 “谢侯爷,你神通广大,一定可以找到其他人救太子,你既然找上了我,不就是想给你我一个解脱吗?” 冰凉薄情的话语冰锥子似的刺进谢浔的耳中。 “你真是聪明。”他苦笑着感慨,“本侯常常想,你若笨一点,就一点,你我二人是否就能有个完美结局。” “不会的。”裴玄霜嗓音清清,目光坚定,“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谢浔按着伤口的手一颤,眼中好像下了一场雪。 萧瑾成冷眼旁观,连连皱眉。 “玄霜姑娘,要我说,你何必太过执着呢?”他忍不住出口相劝,“我直觉拂然贤弟为了你改变良多,你何不给彼此一个机会,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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