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京城是安宁的,表面的太平之下却涌动着危险的暗流。陈梓独身一人立在最高的屋檐处,遥望着重叠的碧瓦和华美的楼阁。长风烈烈,吹起他的衣袍,裹挟着他的心绪,一同飘往远方。 底下是繁荣的街市,一盏一盏的灯火映亮了夜空,孩童牵着大人的手,一颗一颗地数着天上的星星。那些欢声笑语时不时传入陈梓的耳朵,令他倍感熟悉。 “心情好点了吗?”身后传来江吟清脆的声音。 她倚于朱檐下,靠着雕花的阑干,揭开了遮挡眉眼的轻纱,一双大眼睛关切地看着陈梓。 “我无事,你怎么上来了?”陈梓纳闷道:“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哪有你这种人,嘴上说着给我买糕点,又不陪我坐下来慢慢吃。”江吟拈着一块栗子糕,嗔怪道:“撇下我一个人心里就畅快了。” “怎么会?”陈梓失笑道:“我是怕打搅了你的兴致。” 一轮明月悬于天际,俯瞰着烟火人间。江吟仰头望着陈梓孤单的人影,眸子里倒映着细碎的星光。 “我也想看看。”她喃喃道:“我想知道你眼中的京城和我看到的有什么不同?” “不害怕吗?”陈梓回过头,微微一笑,二话不说纵身跃下,揽过江吟的腰,施展轻功带着她飞上了楼阁顶端。 “还行。” 江吟抱着陈梓的脖颈,好奇地向下张望。 “好像真的不一样,从高处往下看,虽然同样是热热闹闹的景象,笙歌鼎沸,熙熙攘攘;但是仿佛离得又很远,有种超脱尘世的虚幻感,连悠扬的凤箫声都变了个音色。” 陈梓揉了揉她的头,轻声道:“是啊,就像雾里看花,分不清是真是假。我每每在夜里驻足于此,都会担忧眼前的繁华盛世能否永永远远地维系下去,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而不是如过往云烟一般,转瞬即逝。” “你是打定主意不会留下的,对吗?”江吟闻弦歌而知雅意,“于你而言,京城是缥缈之所,唯有塞北才能使你真正安定。” 今夜的风有些冷,吹的人遍体生寒。 陈梓攥着那只冰凉的手,深深地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你终于长大了。”江吟温和道:“还记得我们在渔舟上初见的情景吗?那时候的你轻率又莽撞,先是错过了入学礼,而后卷入了舞弊案,整日大大咧咧的没个正形。” “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一谈起旧事,陈梓就羞愧得满脸通红。 “可是我总忍不住对你另眼相待。”江吟叹道:“本以为是你在问云山救了我的缘故,后来才发觉,是情有独钟。我喜欢你,自然应该接纳你的抱负,鼓励你的志向。而且,若不是你,我差点忘了自己的追求。一年来,从临安辗转至京城,本意是见识天天地浩大,现实是从一个囹圄转移到了另一个牢笼,依然被禁锢着身心。” “在皇权的威压下,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变得越来越胆小,越来越畏惧权势。就在我最迷茫的时刻,你回来了。看着你坚定不移、勇于追寻自我的胆量,我承认我受到了鼓舞。” 她反握住陈梓温暖的手,一字一句地诉说。 “我愿意与你一道前去,不是为你,而是为我自己,就让我们结下同袍之谊。既不违背当初的诺言,也不枉彼此相爱一场。”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李璟《摊破浣溪沙》
第39章 “父皇命儿臣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萧寂远双腿不便久站,便由其母叶凝然推着轮椅,略带忐忑地拜见萧元。 他自负才智过人,手下暗卫来无影去无踪,叫人抓不住半点把柄,可惜百密一疏,追杀慕容恒时不幸惊动了萧元。 果然,萧元慢悠悠地转过身,心平气和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教出来的人挺好。”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激得叶凝然和萧寂元双双变了脸色。 到了这个地步,谁还听不出来萧元的言外之意。叶凝然护子心切,一心要为儿子辩驳。萧寂远摇了摇头,抢在她前面认错道:“儿臣知错,请父亲惩处,至于麾下的侍从,皆交予父皇处置。” 他虽然不舍那些朝夕相伴的侍卫,但碍于萧元愈发加重的疑心病,只得后退一步,拱手相让。 其实萧寂远安排得十分隐蔽,没走漏半点风声,败就败在一枝春上。萧元只需稍稍瞥一眼慕容恒毒发的状况,就能轻而易举地推断出他中了什么毒,持毒的又是何人。 功亏一篑。 “咱们是亲父子,朕怎会因这点小事怪罪你?”萧元难得显现出几分慈爱,伸手摸了摸萧寂远的头。“你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何必拘泥于笼络一两个高手呢?放心,朕早就为你铺好了路。” 他递给萧寂远一沓名册,上头用朱笔圈起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朕定下了你的太子妃,江丞相的独女江吟,家世显赫,容貌出众,当居京城贵女之首。她不能生育,朕本意是委屈她做个侧妃,转念一想,不免薄待了江家,于是仍照之前的惯例,封她为正妃。纵使日后膝下无所出,大不了你多纳几个妾室,挂在她的名下,作为嫡子教养便是了。” “儿臣——”萧寂远一晃神,眼底掠过一丝犹豫。君子不夺人所爱,他就是再仰慕江吟,都做不到违背良心强娶她为妻。 叶凝然别过脸去,心中暗暗哂笑。她在梧桐殿见过江吟一次,上一辈的恩怨未消,对她自然没什么好感。 “陛下,您何必急于一时,品行良好的女子又不止江姑娘一个。况且江家人一向古板耿直,注重礼法,您当年夺位之时,他们可没少冒死进谏,让您丢了不少威风。” 萧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想起过去和江听雨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求她为其说情,却被她冷淡拒绝,说什么违背道义。年少相识的夫妻情分便断在这上面,实在可笑。若不是叶家出手相助,他是称不了帝的。 “臣妾不如您心胸开阔,近些年来,也没给湘妃什么好脸色看。”叶凝然直率道:“叶家的家训是睚眦必报,臣妾佩服您如此宽宏大量,一而再再而三地宽恕江家。还有那湘妃的弟弟,出言不逊,蔑视皇威,斩首都算轻了的,您居然只关了他几个月,湘妃一求情就放了,连官位都不削。” “皇后,你不明白。”萧元抚着胸口,轻描淡写道:“朕平生最恨满口仁义道德之辈,他们不是要清清白白做人,朕偏不遂他们的意,偏要折辱他们的尊严。江丞相何等正派的人,为了宫内的妹妹多次上书;湘妃那么高傲的人,为了牢中的弟弟跪在朕脚下苦苦哀求。朕要让江家知道,他们坚守的所谓道义,在权力面前一文不值,徒增笑耳。” “叮咚”一声,叶凝然头上的凤钗晃了晃,身子有些发软。她平日里苛待江听雨,往往是明面上挑个错处,无缘无故地罚她抄经书,出个气也就算了。哪里会像萧元似的,处心积虑,一定要将一块洁白的帕子用墨汁染黑。这般深重的心思,当真是只针对江家吗? “父皇,江家不识抬举,着实可恶,儿臣不想娶江吟,白白便宜了她。” 萧寂元适时开口,缓和了稍显凝滞的气氛。 萧元笑了,是轻蔑的笑。 “你娶了江吟,相当于拿捏住了江家的把柄。恨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寸步不离地绑在身边,看她一天天褪去颜色。趁江吟尚未定亲,朕会下旨,聘她为太子妃,其余的话不必说了。” 叶凝然沉浸在萧元带来的震惊里,慌乱地应了一声。萧寂远还想挣扎一下,但一触及萧元冰冷的目光,不由得心生畏惧。 等出了御书房,叶凝然才长舒一口气,推着轮椅的手微微发抖。 “母后,事已至此,违抗不得了。”萧寂远苦笑道:“陛下乱点鸳鸯,叫儿子如何承受。” 殊不知叶凝然考虑的却是另一回事,叶家仗着对萧元有恩,在朝中行事肆意、无人能比;而她自己对萧元有时也不怎么见外,有话直说,偶尔还发发脾气。这要是被萧元记恨上了,像对待江家一般暗中报复,那可就糟糕了。 “好狠辣的手段。”叶凝然脸上血色褪尽,见四下无人,忙低头对萧寂元道:“当今之计唯有你尽快登上皇位,我才安心。可陛下正值壮年,绝不会放弃权势,退位让贤。我真怕哪天得罪了他,连累你一道死无全尸,没个好下场。反正他生龙活虎,除了湘妃肚子里的孩子,再生几个也不是难事。” “母后,您才意识到吗?”萧寂远无奈道:“我记得儿子很早之前就和您提过,切勿张扬,别把儿子的太子之位看得太重,毕竟它随时可能被剥夺。” 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生活了二十年,回首一望,原来母亲糊里糊涂,浑然不知他艰难的处境。 “我——我以为他会感激叶家的功劳。” “那陛下和湘妃青梅竹马,互相扶持,也没见多加怜惜。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所以宫中妃子人人自危,无意争宠。” “你说得对。”叶凝然渐渐冷静下来,“怪我蠢笨,希望还来得及挽回。关于太子妃一事,既然尘埃落定,你不娶也得娶。我会好好待江吟的,不许旁人欺负她。” 叶凝然此刻心如明镜,十数年来与江听雨的纠葛怨恨一朝化为乌有。为了一个忘恩负义的萧元,她处处为难江听雨,如今细细想来,不禁追悔莫及,悔恨难当。 “江吟愿不愿意嫁我还说不准,江家是经不起打压了。”萧寂远为江吟着想,挂念她不肯辜负陈梓,惹怒萧元。“她比较稳重,应该会识大体,总不能当众拒绝接旨,拂了萧元的面子。” 他捉摸不定,便对叶凝然请求道:“要不你去一趟梧桐殿,传个口信给湘妃,不然等陛下拟好了旨就晚了。” “已经晚了。”叶凝然抬眸望去,只见一个身形修长的白衣少女,缓步迈进殿内。“她来了。” 萧元倒掉残茶,重新沏了一杯赏给江吟。 江吟道谢后,双手接过,浅浅地喝了两口便放下了。 “你从江南来,怕是喝不惯朕的茶。以后常喝,习惯就好。” “臣女卑贱之躯,配不上陛下的好茶。”江吟落落大方道:“品茶是雅事,臣女牛嚼牡丹,未免扰了陛下的雅兴。” “朕今日叫你来,自然不止品茶一件事。”萧元一看到江吟,就忆起那日路过清江池亲眼所见的一幕,令他头疼几晚。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7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