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萧元整天揣测他人的意图,实则根本无人在乎他。陈梓忙着收拾行囊,准备请辞;江吟思考怎么转告家里人,各有各的烦恼,顾不上别的事情。什么两家联手,夺权乱政,完全是无稽之谈。 “陛下请讲,臣女洗耳恭听。” “朕欣赏你的才貌,有意聘你做太子的正妃。你意下如何?” 江吟秀眉微蹙,第一反应便是推脱。岂料萧元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不给任何退路。 “朕不强求你生儿育女,你无须以此为由搪塞。朕属意你做太子妃也只是想看一看江家对朕是否像明面上一般忠心。令尊近来可好?身体还硬朗吗?还有你那个叔叔,被赦免后精神有没有好一些?” “承蒙陛下关心,我父亲和叔叔一切都好。”江吟不动声色地重新端起茶碗,垂眸盯着碧绿的茶水,掩饰一闪而过的惊慌。 燕子斜飞过屋檐,黑色的尾羽犹如一把锋利的剪刀,却剪不断少女的绵绵心事。 为什么萧元偏在这时候旧事重提,明明就差一点点,她便可以抛却虚名,和陈梓远走高飞。哪怕隐姓埋名,举目无亲。 为什么每次到了最紧要的关头,都不能称心如意,总有人要阻挠他们。 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则为不孝。林家长辈要她和陈梓天各一方,此生不复相见,反抗即是不孝;萧元逼她和太子成亲,另结良缘,拒婚则是不忠。 所谓忠孝,难道非得拆散她和陈梓吗? 几滴眼泪悄悄落入杯中,茶水苦涩,比那年冰湖上赏梅时浅尝的清酒更难以下咽。 那少年于冰面上舞剑,梅花如雪,衣不沾尘。 “......性行温良、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与皇太子堪称天造地设......择良辰完婚。” 小太监诵读着旨意,江吟置若罔闻,眼神空洞地直视着前方。 她像一个被操控的木偶,没有了喜怒哀乐,在萧元的胁迫下顺从地接过了圣旨,颤抖的声音仿佛不属于自己。 “臣女——臣女接旨。”
第40章 夜深了,梧桐殿上下都沉入了梦乡,唯有江吟房中点了一盏孤灯。 她拿起案上的书信,慢慢挨近烛台。摇曳的火苗点燃了卷边的纸张,顷刻间烧成了一堆灰烬。 那封信是江吟昼夜不眠,写给父亲的家信。 “恕女儿不孝,以后不能侍奉您左右了。请您务必对外宣称女儿不肖,私自出走。逐出家门,再无干系。” 她借着烛光,一笔一划地写完后,又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遍,最后才郑重地封了口。 这是江吟一生中第一次凭心做出的决定,她望着半空中洒落的纸屑,像是在看一颗烧尽的真心。 萧元和江听雨为此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江吟透过屏风,默默地承受着难言的委屈。 一贯与世无争、清高淡泊的小姑娘,却被迫卷入了朝堂的斗争,一夜之间憔悴了不少。 “你是不是在恨我,在恨江家?”江听雨声嘶力竭道:“就因为当年我父亲嫌你并非良配,当众回绝了你的求娶,让你在大庭广众下丢了脸。哪怕之后我违抗父命嫁给了你,你依然怀恨在心。” “对,我是恨极了江家。”萧元口不择言,双手抓着她的肩膀怒吼道:“不过不是因为这个,是你父亲上书说我心术不正,不配继承大统,差点断了我的后路。” 他念念不忘的,无法释怀的心结皆是由此而起。生母不详、备受欺凌的卑微皇子遇上了外柔内刚、品貌端庄的高门贵女。他欣赏不来江听雨与生俱来的品格,她也难以理解萧元勃勃的野心。 “你父亲、江远客、江吟是不是都看不起朕,即使朕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你们也一样不把朕放在眼里。”萧元怒极,砸了一只青瓷杯,“骨碌碌”地滚到屏风后的江吟脚边。 “没有人看不起你,陛下。”江听雨悲怆道:“是你自己看不起自己。” 闻讯赶来的叶凝然听得心惊胆战,忙拉开两人好言相劝。等萧元一甩袖子愤愤离去后,江吟才走出来,握着江听雨的手,仍旧一言不发。 她有点太冷漠了。叶凝然忍不住想,抿着嘴一声不吭,跟个游魂似的,飘荡在世间。江家人都这么冷冰冰的吗? “皇后娘娘,麻烦您转告太子殿下一声,臣女心有所属,怕是要辜负陛下赐婚的好意了。” “好。”叶凝然抬起手,摸了摸江吟的头发,劝解道:“你放宽心,宫里的女子哪个不是被迫的?据我所知,与湘妃私交甚好的蔚妃,是家里遭到了萧元的猜忌;怡贵人就更惨了,定亲前夕入了宫,都是可怜人。”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江听雨冷淡道,不复从前的温和守礼。 她为了保护侄女,浑身竖起了尖刺,戳得叶凝然哑口无言,悻悻而去。江吟拍拍她的手背,起身送客。 昨晚下了雨,打落了枝头的花苞,唯剩满树绿叶,花落春残。 江吟踏过一地的破碎花瓣,回过头,只见暗沉的殿内毫无生机,像一座阴沉沉的坟墓。 她突然就害怕了。 陈梓最近莫名的心神不宁,他用软布沾了清水,擦拭着长剑,试图静下心来。然而事与愿违,反倒被出鞘的剑锋割伤了手。 血珠不停地往外冒,不一会儿就染红了白布。一道伤口突兀地横在掌心,颇有些骇人。 “陈梓兄,你怎么了?流了许多血啊。”宋鸿摇着扇子前来寻陈梓,一进门就大呼小叫。 “大惊小怪。” 陈梓眉头都没皱一下,迅速地包扎完,单手沏了一杯茶推给宋鸿。 “嗯,此茶别有一番风味。”宋鸿品了品,陶醉道:“汤色碧绿,香气浓郁,恰似我去年途径临安时,主人家招待的龙井。” 它就是龙井,你个缺心眼的。陈梓端起茶喝了一口,瞬间抚平了内心的焦躁。 京城与临安相隔甚远,好茶难觅,明前龙井更是不易得。陈梓手上的这一小包,乃江吟所赠,平常都舍不得喝,拿来珍藏。 “从来佳茗似佳人。茶如佳人,或清雅馥郁,或芳香四溢,实在叫人回味无穷。”宋鸿饮罢了茶,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个没完。“在下三生有幸,识得一位面若桃花的女郎,改日引荐给陈兄,一同切磋笔墨。” “宋兄,你莫不是又想撮合我和令妹了?”陈梓打断他,“恕我直言,在下已有意中人,感情甚笃。” “这回真不是。”宋鸿尴尬地摆摆手,“你心气高,自然看不惯舍妹骄纵的性子。那天你挑明后,她回去大哭了一场,也算碰了个钉子,多了些磨练。” 陈梓微微颔首,笑而不答。他是很有分寸的人,不掺和他人的家事。 “一提到你那位心上人,陈兄的笑容都藏不住了。”宋鸿艳羡道:“也不知是怎样的一位佳人,令你如此魂牵梦绕。” “年少相识,引为知音。情之所钟,不能自遣。”陈梓想起江吟,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她哪里都好,笑也好,哭也好,聪慧也好,善良也好,总总之是普天之下最生动伶俐的姑娘。除去她一人,我此生不再向任何一个女子多瞧上一眼。” 宋鸿目瞪口呆,万万想不到一个春风得意的年轻公子情深至此,俨然一副非她不可的专一模样。 他身为听者,哪里体会的到江吟和陈梓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万千滋味,那种经过岁月磨砺变得更为坚韧的情谊,是支撑陈梓纵马迎敌的勇气所在。 “我们还是谈一谈别的。”宋鸿含含糊糊地扯开了话题,“我刚说的那位女郎不是我妹妹,而是太子殿下来日的正妃。” “是吗?”陈梓嘀咕道:“挺好的,改日我去道个喜,祝他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确实是段好姻缘。”宋鸿接着道:“此事已在京城传开了,轰动一时。我与太子妃是旧相识,江家和宋家又有同僚之谊,是该备一份厚礼。” “嗯,我赞成。” 陈梓敷衍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之处,太子妃为何也姓江,难道江吟有个远房的姊妹?怎么从未听她说起过? 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过几天他就要带着江吟去见父亲了。塞北的月亮极圆,江吟见了一定喜欢。既然事事顺遂,何必在意一个无关的太子妃姓甚名谁呢? 他越是想要说服自己,越是过不去心里的坎,便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哪个江家?” “还有哪个江家啊?”宋鸿奇了怪了,“江丞相的江。皇上下了旨,他的独女江吟就是将来的太子妃。” “砰”的一声,陈梓失手摔了茶碗,千金难求的明前龙井溅得到处都是。他脑子一片空白,几乎忘了身在何处,是在烟雨霏霏的江南,还是在朔风凌冽的塞北。江吟呢?她在哪里? “陈梓兄,你的手!”宋鸿满是惊恐,双眼瞪大,指着他的手惊呼。 陈梓低头一看,只见右手鲜血淋漓,掌心不断地涌出血来,滴滴答答地往外流,惨不忍睹。 “你——你不疼吗?”宋鸿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被一小滩血吓得脸色煞白。 “不疼。”陈梓古怪地笑了笑,左手揭开浸透了血迹的白布,刻意地碰了碰那道弯曲可怖的伤口。 尖锐的疼痛使他的眉毛抽动了一下,暂且找回了一丝游荡在外的神智。 陈梓的冷静、自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着,都随着两年前那个年轻气盛的自己一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竟有一种提剑杀入皇宫,把兵刃横在萧元脖子上,逼迫他收回成命的冲动。江吟最恨的就是男子三妻四妾,岂能忍受帝王的三宫六院。她会在宫殿里孤寂地老去,像被雨打落的花瓣一般凋零。 深宫不是好归宿,我要去救她。陈梓握紧了剑鞘。但在此之前,还需要解决一个麻烦。 陈梓抬眼望向躲得远远的宋鸿,尽量平和地问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 “我说,我说,求求你别杀我。”宋鸿快哭了,他本意只是想趁着陈梓尚未启程,来和他叙叙旧。岂料陈梓翻脸不认人,杀气扑面而来,吓得他双腿发软,就差没跪下了。 “你回京的那天,皇宫中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赏花宴,明面上说得好听,其实是为太子选妃。传闻陛下早在那天就看中了江吟,他似乎对她非常满意。即使朝臣中有人反对,也不管不顾,硬是定下了这门亲事。” “他问过江吟的意愿吗?” “大抵是没有的。”宋鸿边说边偷看陈梓阴晴不定的脸色,“陛下拟好旨意后,叫江吟去了御书房一趟,然后她便接了旨,此事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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