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何等身份,至多在帝后面前撒娇卖乖,其余场合向来随心随性,只要不至恣意忘形,旁人都会忍让包涵,甚至多的是人赞他翩翩少年、倜傥不羁。 无惧流言毁谤,因为他是男子。 亦无仇敌打压,因为他是皇亲。 而她置身于陌生的都城,不得不在心中时刻提防 ,世家皇亲个个不敢开罪,小心谨慎生怕叫人寻了错处,只能压抑着,隐藏着。 圆月挂在檐上,熏风吹拂着相对而立的两个少年。 蝉鸣未歇,吵得晏如陶心里格外烦躁。 “阿鹭回京之后对我刻意疏离,可时不时又会流露出关心和善意。我在想,是不是因为‘端庄规矩’的她不该和我这样顽劣的表兄多有来往,偏她骨子里又并非厌恶我这人,所以……”李擎垂下头,声音也低了下来。 听李擎说了这么多,晏如陶也想明白了一些。 “所以她才答应让你陪练,说比画比画也并非真想让你知难而退,就算你身手不如她,她最多奚落两句。”晏如陶想到她那个眼神,真是劲劲儿的,明明带着恼怒,现在想来又觉有些娇俏的意味儿。 他想到李擎之前的打算:“那你为何还打定主意要在马上比?索性输个彻底让她高兴好了。” 李擎猛地仰起头,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突然就叛变阵营了?我定要让她知道,我也有些真本事,否则今后都在她面前抬不起头!” 晏如陶讪讪笑了两声:“呵呵,我这不是觉得她身不由己,有些可怜嘛。” “我若是被打得浑身青紫、终日受她白眼就不可怜了?”李擎瞪大了眼质问道,声音也扬起来,“我……我给你讲她的事,是不愿你们再起冲突,并非让你倒戈!” 晏如陶觉得解释不清了,一踩马镫,稳稳坐 在马上:“改日再见。” “你给我回来!听完故事就跑,你停下!停下!” 晏如陶回望,只看到夜色中一个张牙舞爪的人影,笑得极为开怀,扬鞭策马而去。 忽然,他脑中冒出一件事——后日,是她生辰。 若是在今日之前,他定会将此事抛诸脑后。不过是好友家的表亲,小时候凶巴巴,现在又爱装样子,过个生辰和自己有何相干。 可是此刻他骑在马上,夏夜的风飒飒吹过耳边,他想起那个噩梦。原来当时她真的在被人追杀,真的命悬一线。 这种奇妙的感觉夹杂在今日对她的重新认识里,让他动了准备贺礼的念头。
第十六章 纵马较量 (十六)纵马较量 “他送我的?” “对,今日御苑有宴饮,他走不开,托我带来。” 阿鹭蹙着眉,迟疑着接过来雕花精致的小木箱,分量不轻。 本来嘴里还小声嘟囔着“什么走不开,我哪里敢请他”,可在她打开盖子的一瞬,蓦地静了下来。 是一对马镫。 马镫盛行不过是近年的事,时人多用单镫,作上马和稳定之用。 因铜铁珍贵,军队骑兵中基本也都是单镫,阿鹭自然也是。 前日骑马,她留意到唐愉和晏如陶都踏着双镫,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今日收到这对马镫,确是意料之外。 她抬头看着李擎。 “看来你是领了这份情,那我同你讲讲。”李擎松了一口气,晏如陶叮嘱的是“倘若她不屑一顾,你就无须多言”。 “双镫踏得更稳,这你肯定知道。但这马镫的柄被削短,镫体上部做成弧状,更加贴合马腹和腿。踏脚的位置也加宽了,微有弧曲,这样跑得久了腿脚也不易累。” 听着李擎说,阿鹭拿起马镫细细地看他说的地方,又上下掂量,是木芯包着鎏金的铜片,所以有些分量。 “替我道声谢谢,这礼物很是贵重。”阿鹭又拿起被马镫压在盒子下面的一封信,展开看了一眼,“字不怎么样,这句就不必转告了。” 李擎:“……我当然不会。” 阿鹭想不通晏如陶为何送礼物,直接问道:“是你告诉他,今日是我 的生辰?” 李擎点头。 阿鹭继续问:“你去年生辰,他送的什么?” 李擎想了想:“一壶陈年曲酒。我俩喝得酩酊大醉,我还滑进了小灵湖,挨了我娘一顿打。后来我才知道那酒是他从长公主的酒窖里偷拿的珍品,被发现后他也挨了顿打。” 阿鹭听到第二句就坐下捂住了阿雀的耳朵,示意阿鹤自己捂住。 看阿鹤没捂紧,她又放下阿雀去捂他的。阿雀倒乖,自己抬手捂得严严实实,一脸懵懂地看着满脸得意的表兄和面无表情的阿姊。 “下回当着阿雀、阿鹤的面,不要细讲你们为何挨打。”阿鹭没好气儿地瞪了他一眼。 李擎痛快答应,阿鹭才松开手。 阿雀看看,也慢慢放下手,撑在膝上,想继续听他们聊天。 阿鹭突然想起事情被扯远了:“你过生辰,他就借花献佛送你一壶酒,自己也喝了一半。前日他看我还不顺眼,怎么今日送我的礼物比送你的还用心?” 李擎没想到她绕了一大圈就是想问这个,重复了阿适的话:“他说一看你骑术就没练多久,万一摔了我还得挨打。是看在我的份儿上,他才送你的。” 数年后,阿鹭在信里提及这第一件礼物时,特意讲了李擎这番理由,并说,当时就觉得颇为牵强,可想不到其他原因能让他的态度在一日之内陡然一转。 晏如陶则回复,未料到长岭深信不疑,已去信令其对镜自照。 此乃后话 ,这时的阿鹭犹疑不假,可内心却是喜悦。她早就想好好练习骑术,阿兄也说过,长枪在马上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李擎昨日特意上门,加上了在马上比试的条件,她有些意外,还是应了。 他前脚离开,她后脚就牵着振羽出去练骑术,没跑两圈就遇上同样抱佛脚的李擎。两人遥遥认出,一句话没讲,各练各的,直到日头西沉才各自回家。 这比试,阿鹭没瞒着阿娘。 毕竟近几日除了生辰,她都得出门跑马,逃不过阿娘的眼睛,所以不如一早就说明白。 贺宁只说不准宣扬,省得叫人围观。在她看来,输赢倒是其次,一个小女郎好勇斗狠,传出去怎么嫁人? 阿鹭自然不知这些想法,生辰后连着两天从晨曦练到日落。不得不说,安上晏如陶送的新马镫,骑起来确实稳定又省力,上身挥动棍棒时,不必分太多精力在腿脚上。 越感受到此物好用,越觉得让李擎捎句话表示感谢有些失礼。 比试当天,阿鹭早早到了,她坐在马上抬手遮眉,看着天边的朵朵白云和大小丘陵,心情极为舒畅,合上双眼仰起头,感受夏阳的灿烂。 晏如陶远远看到她这副自在的模样,马蹄声一近,阿鹭转过头,眼中还有着未退尽的笑意。 他的坐骑也是一匹白马,下马时阿鹭留意到马鞍正是上回阿耶送的,而马镫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她也翻身下马,走上前端端 正正行了个礼:“生辰那日收到晏郎君的礼物,在此谢过。长岭表兄说这对马镫费了很多心思,我这几日用来也觉很是稳当,多谢晏郎君一番苦心。” 公事公办! 又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晏如陶咬着后槽牙,可心里又止不住地念着眼前这小女郎吃过的苦头,狠不下心像之前那样冷嘲热讽,只得说了句“不必客气”。 阿鹭看他有些扭曲的脸,也很疑惑。这次可是真心实意道谢,这人在别扭什么? 猜不准,于是沉默。 两人静静对立了片刻,终究还是晏如陶忍不住开口:“今日比试,可有把握?” 原来是担心马镫太过稳当,她比试赢了叫李擎难堪。 这人行事古怪,既怕自己摔了李擎挨打,又怕李擎输得太难看,只能说真是“仗义”。 “并无十分的把握。”阿鹭自以为谦逊地说道。 晏如陶乐了:“也就是说,八九成是有的?” 阿鹭看他笑得开怀,心中奇怪,问道:“郎君究竟盼着谁赢?” 他眼睛转向另一边,手背在身后:“自然是长岭。” 阿鹭嘀咕了一句“不像”,嘴唇撇了撇。 晏如陶觉得她这副模样像是卸下些心防,心中的结顿时解开。 或是因为有“马镫”这份礼物的情谊铺垫,或是此时天地广阔、草木青翠,周围并无各色人等处处留意窥探,自由的气息让她不自觉流露出真性情,实在可贵。 他正准备再逗她多说几句话,就看 到她回过身,他跟着看过去,两驾马车、三匹马,浩浩荡荡而来。 晏如陶瞥了她一眼,果然已整理好表情,端庄严肃。 就像深夜凝成的一抹晶莹秋霜,天光初现便退去不见,叫人遗憾。 马车里分别是林、李两家的夫人和稚童,令阿鹭意外的是,姑父竟也骑马同来,后面还跟着两只细犬。 “我听说了比武的事,特意调了半天假,你们两个可要全力以赴。”李宣威很是畏热,夏日里鲜少这般跑马,此时满头大汗,说话间拿袖子擦了两回。 可他早盼着儿子成才,如今既肯下功夫比试,他自是要到场。 阿鹭笑着点点头,又冲李擎示意,二人翻身上马,慢慢向远离人群的方向走了十几步才停下。 “阿姊!阿姊最厉害了!” 林家马车边站着扬臂高呼的阿雀、阿鹤,看到阿姊回头看向这边,摇头晃脑地笑着。 李家的两个也不甘示弱,李承仗着年纪稍大,爬上马车踮着脚喊着“长岭长岭,必赢必赢”! 阿慕在李宣威怀里,也前倾着身体,扯着小嗓子叫着“必赢”,可爱的模样逗得李宣威胡须直抖。 最为淡定的就数两人的阿娘,正挽着手坐等好戏开场,还不如一旁的唐愉和晏如陶来劲。 “一顿芙香楼的饭,赌不赌。” “赌。” “我赌阿鹭赢。” “我也赌她赢。” 唐愉扬眉:“同一个人还赌什么?” 晏如陶耸肩:“咱俩赢了让阿岭请。” 唐 愉抿唇思索片刻:“可。” 随即意识到不对:“你居然不站在阿岭那边?” 晏如陶摊手:“我为何要白请你一顿饭?” 唐愉无言以对,看向正朝他们挥手示意、咧嘴大笑的李擎,抬起手象征性地招了招,带着同情的意味儿。 李宣威放下阿慕,宣布规则:“立下一炷香,燃尽时若未分出胜负,即为平手。点到为止,力有不逮时及时喊停,以免坠马。再提醒一句,此地有风,香燃尽的时间会大大缩短。” 说罢接过车夫递过的香和火折子,将香插在土中,点燃后大喊:“比试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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