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鹭揽着他们俩向饭厅走去,回首看了眼灯火投映在窗上的两人轮廓,心中好奇到底在说些什么,门外一丝动静也听不见。 书房内,父子两人在说的正是设武科一事。本来林济琅打算叫阿鹭一同听听,毕竟涉及朝政和自家,可林翱拦住了他。 因为他想促成的事还毫无把握,不想让阿鹭空欢喜一场。 他是在军中听姑父说到设武科,话语间的意思,是阿耶的主意。 他立刻想到了阿鹭。新设制度,培养将才,在勉勤书院,又是自家阿耶提出,简直是天降的机会! 可回家听阿耶一说现状,才知道自己想得太过乐观。 别说放开女子入武科,就是寒门子弟想进,都被设下了重重门槛。 反复拉锯了数月,眼下世家提出的条件是:限在朝五品以上官员子弟,年十四岁至十六岁,勉勤书院就读者优先。三年招收一届,每年考校两次,最末位者除名。 想大批培养寒门 将才?也不数数中高级官员中,新贵才占了几成?年龄一限,再加上书院里新贵子弟本就少,这样一算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再把选拔周期拉长,原本打的“严格训练让世家子弟知难而退”的主意原样奉回,三年淘汰六人,最终零星出来的几人又成得了什么气候? 咬死了这个条件,官家三天两头即使找林济琅商议,他们也不怕。 林翱听完,笑了笑:“按这条件,儿也进不了。” 夏天刚满十六岁,又不在勉勤书院就读,这条件卡得可真准。 “不只是你,长岭的年纪也不够。他们这是看准了要让你们两人入不了第一批。再等三年,变数又多了。若是拿考校结果不尽如人意来说事,还有没有下一届都难讲。” “磨了数月,还是如此严苛的条件,那一开始他们是如何设的门槛?” 林济琅皱眉挥挥手:“更是滑稽可笑,官家为此发了好一通脾气,他们才假作退让,把这真正的要求提出来。” “薛、程二人可有说什么?” “都是老狐狸,他们两家子弟没什么从军的苗子,但官家欲促成此事,他们自然不能显得事不关己,跟着打打边鼓罢了。” 林翱苦笑着摇头:“不如世家势大,还不如世家一心。想必官家也是不愿看到的。” 林济琅长叹一声:“他们二人的心还是齐的。老相识,前两年还结了姻亲。” 他见儿子看过来,怔了怔,忽地懂 了:“你的亲事由你阿娘相看,没本事的老子才靠儿女婚事铺前途!” 林翱无所谓地笑笑:“儿没什么想法。与志同道合的人家结亲固然好,结了亲更志同道合亦不是坏事,耶娘做主便好。” 林济琅不以为然:“你看看我同你阿娘,本不是门当户对,两家更谈不上志同道合。若非年少时互相属意,哪能禁得起二十年风雨辗转?勉强凑与一起的人,丁大点儿事便能拆散,要想家庭和睦、儿女成才更是难上加难。那些世家大族里乱七八糟的事多了去了,我看啊,和他们重利轻情分不开。” 说起阿娘,阿耶的劲头十足,眉眼都带着笑意。林翱突然想到阿鹭信口提及李擎,更觉这小人儿无知胡闹,可得断了她这心思。 “是。”林翱垂首,“那……阿鹭呢?阿耶为她作何打算?” 林济琅顿时冷静了下来,看着儿子:“她年纪还小,婚事不急。” “不只是婚事。阿耶,阿鹭的武艺多加培养,不会在我之下。政事是您亲自教的,她的悟性您比我清楚。这般资质,难道就等着嫁人了被后宅事务磋磨干净吗?” 林济琅长叹:“我也不想,可……可她终归是个女郎。” 林翱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所想尽数吐露。 “若是旁人家的女郎,我不知根底、不敢妄言。可阿鹭从小就同我在一处长大,我时常想,谁家的儿郎能比得上她。阿耶,她虽是女郎 ,凭她的志气和本事,不比只知玄学空谈的郎君们强上千倍百倍吗?” “薛家有薛贵姬和六皇子,和官家一体同心。程敏是潜邸老臣,又同薛家结了亲,地位亦是稳固。唯有我们林家最为势单力薄,如今还被摆在与世家抗衡的最前端。” “可世家大族根深叶茂,官家所图并非一朝一夕可成。风浪才刚起,朝堂上已然危机四伏,不说比肩薛、程,我们至少先竭力占得一席之地,慢慢与世家抗衡。” “开设武科便是眼下最利我们林家之事。我们自家习武之人就有我、阿鹭和李擎、李承兄弟四人。杨、陆几家的子弟想来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他们父辈同您和姑父都有交情,到时关系便更紧密,不必依靠联姻也能集聚起新的势力,这可是薛、程两家插不进手的。” “世家针锋相对,势要将我排在武科之外。您辛苦筹谋许久,倘若到时入武科的没有一个林家人,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外人皆不知阿鹭习武,自然不会想法子提防她,阿耶,莫要让阿鹭明珠蒙尘啊!” 林翱静静等着阿耶思索考量,从阿鹭的小我到林家的前程,他于情于理、方方面面都已陈情明白。他要为阿鹭去争得阿耶的支持。 忽有秋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敲打着窗棂,书房内父子二人一坐一立,久久无言。 良久,林济琅抬眼看他:“说说你的打算。” 林翱长舒一口气 ,绕过长桌走到他身旁,细细地将谋划一一告知。 林济琅听了哭笑不得:“若说你是‘蓄谋已久’,偏你今日才知设武科的难处。唉,这事就算他日成了,也得被你阿娘骂上三个月。” 林翱笑笑:“或许是三年,但为了阿鹭的一辈子,也值了。” “先别同阿鹭讲,未必能成,时机何时能到真不好说。” 林翱点点头:“儿也这么想的,免得叫她空等一场。” 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阿鹭终于知道了设武科的消息。不是从父兄处得知,而且同班杨家的三女郎杨依告诉她的。 “我阿耶说,这事你阿耶‘打前锋’,和他们从夏吵到冬,如今终于定下来了才敢往外说。我还以为你早知道呢!” 她族中不少都是行伍出身,对这事十分挂心,她便想着从阿鹭这处打听一二。 阿鹭听了,心突突直跳,好不容易按捺住激动之情:“阿萍,我回去问问,明日来同你讲。” 她忽然想到阿鸾和阿鹤生辰那天,一家人团坐一桌、其乐融融时,阿娘宣布:“我们阿雀今日起就改叫‘阿鸾’。从前方士说她命贵,这小名熬到六岁也该换了。往后啊,我们阿鸾就年年顺遂,岁岁欢愉!” 众人端起酒杯,连小龙凤也斟了杯酒酿,齐贺共饮。 忽然阿兄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句“我们阿鹭也会事事顺心,得偿所愿”。 不知怎的,今日听到设武科的事,就想到阿兄 说完那话炙热明亮的眼神,当时她还以为是给自己补了句生辰贺词。 要问问阿兄! 她匆忙和杨依道了别,飞也似的冲到自家马车,又想起忘记接阿鸾、阿鹤,暗恼自己心慌意乱,连忙返回书院。 “阿鹭,雪天地滑,慢着点!”李擎看她跑来跑去,远远喊了一句。最近几个月,二人时常切磋骑术和枪棍,多数时还算和睦。 阿鹭停住转身张望了一眼,看到李擎和他身边的晏如陶。 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晏如陶看着她在远处驻足,忽然想到幼时的事,脸上带了笑意,低声念叨了一句“雪天是得小心”。 李擎回头问:“嘟囔什么呢?” 再一抬头,风雪中已不见了人影。 第二日一早,晏如陶在院子里看见林翡站在自己课室门口,正向里张望。 她可从来没来过这边,他刚准备过去问她是不是找阿岭,就见冯恕走出来同她搭话,笑得眼波荡漾。 “可是林家女郎?之前看你和阿岭他们一起吃午饭。在下冯恕,小字容徵,女郎如何称呼?若不嫌弃的话……哎哎,阿适你做什么?!” 林翡本来脸上还挂着客气的笑,看到晏如陶过来将冯恕一把搡进课室,不由得怔住,又听冯恕与之叫嚣,微微蹙眉。 晏如陶应付完冯恕一转头,看到她的表情心里忽然有点慌。方才有些冲动,推搡确实不太得体。刚想张口解释,见她歪头向自己身后招了招手:“表 兄。” 果然是来找阿岭的。 他让开半个身子,看她从身边走过,忽然意识到她头顶已到自己下巴。 她站定,将手中一封信交给李擎,低声同他说些什么。 晏如陶看着她挺拔的背影,有些出神,暗想着果然还是不常见。 自打一对小龙凤来了书院,她就不再同旁人一起吃饭。多数时候也就远远瞧见她的身影,怎么忽然间就这么高了? 林翡说完便转过身,吓得他身子往后倾了一倾,只见她颔首示意,不等呆愣的晏如陶做出反应,径直离开。 李擎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怎么了?想什么呢?” “没,就是……看她长高了不少。” 李擎咧嘴一笑:“是啊,去年这时候她刚回京,和我就只差半个头,如今我俩还是只差半个头。高点好,骑术和枪法都需身高臂长。” 晏如陶点点头:“她比你还小三岁呢,说不定以后同你一般高。” 李擎摸了摸自己下巴,若有所思:“那我晚上再加顿餐。” 晏如陶:…… 冯恕不知何时又凑过来贴着门边:“阿岭,你这表妹确实生得高挑英气,如今几岁了?定过人家吗?小字叫什么?” 平日他言语轻佻,晏、李两人就很看不惯,今日竟调笑到阿鹭身上! 李擎直冲上去掐住他下颌:“关你何事?!将你那心思收起来,再提她一句,休怪我拳头无情。” 冯恕心道李擎这厮平日看着随和爽朗,但狠起来真不像是玩 笑。 他本就看不上这些寒门,换成士族小娘子,他最多心里想想,自然不敢出言不逊。 可眼下他也懒得与之纠缠,动起手来定是打不过,何苦叫皮肉遭罪。 只是他合不上嘴,连道歉求饶都说不出口,涎水倒喷溅出来不少。 看他神色像是有些惧怕,李擎才嫌恶地松开手。 晏如陶递给李擎一方巾帕,他低头擦着手,转身走开。 看到冯恕仍有些愤愤的样子,晏如陶上前拍拍他的肩,脸上看着还有些笑模样,冯恕以为他是来说两句劝和的话。 谁知晏如陶垂首在他耳边说了句:“拜高踩低时把眼睛放亮些。” 晏如陶敛了笑意,又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多说,回到自己位置。 冯恕往外看了眼院子里飘舞的雪花,只觉得背后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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