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何不知女 儿寒暑不歇地苦练,冬日手背皲裂的口子,夏日额头豆大的汗珠,谁能比她做阿娘的还心疼? 贺宁一把将阿鹭搂在怀里,揉着她的后背:“阿娘怎会不知?当年你外祖早逝,他们欺我是个孤女,要吃绝户,还好遇到你阿耶。正是吃过女儿家的苦,才更不愿你重蹈覆辙啊……” 她回抱住阿娘:“只有不被轻视,才能不重蹈覆辙。阿娘,哪怕是做官家的棋子,我也要当举足轻重的那颗,在这局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同父兄成掎角之势,遏住世家。” 阿鹭这番肺腑之言,让贺宁不得不扪心自省:女儿有此鸿鹄之志,要与那士族争个高低,她若再继续固执己见,是想成为阿鹭展翅的桎梏吗? 不,她不愿。 贺宁稍稍松开阿鹭,凝视着她坚定的双眼,轻声说了一句:“好。” 在女儿的眼中,她看到自己正在笑。 昔日破落世家之女,今朝寒门新贵之妇,数十年的世间冷暖、际遇起伏,塑成贺宁心中的成见,终在今日彻底抛诸脑后。 再温暖安全的巢穴,也留不住欲振翅高飞的鹰隼,何不痛快放手,任她自在翱翔天际。
第三十六章 尘埃落定 (三十六)尘埃落定 “阿耶可回来了?”日落西山,林翡和李擎下了马车见阿鹤等在门口,连忙问道。 “正在阿峻表兄房中,等你们回来一同说话。” 三人匆匆赶去,进房后见阿峻正靠坐在床上笑看着他们,李擎喜道:“今日能坐起来了?头还晕不晕?” “不晕。躺久了可真难受,昨日元竺来看我,我就试着坐了坐,不碍事。” “好!好!”李擎坐在他床边,细细打量他,“小臂的伤也得小心,要想坐着就喊仆婢们帮你,别自己使力。” 李承点点头。 林翡不住地往阿耶身上瞟,林济琅轻咳了两声:“听说你们两个昨日宵禁前一身酒气地回来,胆子不小啊!” 一听这话就知道阿耶已被阿娘收拾过,现在教训他们两句来向阿娘“献媚”。 果然阿娘没好气地瞪了阿耶一眼:“说正事!” “好好好,今日从卯时吵到晡时,真是以唾洗面、腹中空空。最开始还能文绉绉地冷嘲热讽,激愤起来可什么都不顾了。”林济琅捋须摇头,“他们说我制定细则以公谋私,我说‘细则你们可是翻来覆去审了五日,再说是你们蓄意伤人在先,难道我还能未卜先知’?” 贺宁拧了他左臂一把:“谁要你从头叙述?先讲结果!没瞧见阿鹭心焦的模样吗?” 几个小辈忍不住笑出声,林济琅脸上一红,也不敢反驳,讪讪地看向女儿:“凌赫说,你通过武 科考录了。” 林翡眼睛一亮,似被点燃的炮仗一般蹦了起来:“就知道阿耶有法子!” 林济琅见她难得如此活泼开怀,剩下的话不知怎么开口,索性先跟着她乐呵着。贺宁一看就知他心怀歉疚,不敢往下说,于是叹了口气,拉住正在蹦跶的阿鹭:“把话听完。” 别说阿鹭,同样喜笑颜开的阿鹤和李擎兄弟也顿时安静,咽唾沫、舔嘴唇……个个紧张不安。 林济琅挠挠头:“其实,也未必是件坏事……” 林翡手往后摸了摸,找到刚才坐的莲花墩,缓缓坐下,眼睛紧盯着阿耶。 “您直说罢,我坐稳当了。” 看她忐忑的模样,贺宁一把搡开林济琅:“吞吞吐吐真要急死个人!” 她扭头对女儿说:“只是不让你去军中,要你进宫做个女武官。” 林翡听了这话,心中百味杂陈:能读武科已比预想的情况要好,按说该高兴才是。可要将自己圈在宫里,做什么“女武官”,也不知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进军中……不过这样倒能时时见到阿鸾,也算是件好事。 回过神,发现一屋子人都在打量自己,她笑笑:“本来想过最糟的情况是被赶出勉勤书院,阿娘再给我上家法、禁我习武,如今这安排可算是喜出望外了。” 可谁又看不出她笑容有些勉强,偏她话里还在为众人宽心。 贺宁被她这般打趣也不忍气恼,走到她身边,轻轻将她拢到怀里,摩挲 着她的耳郭:“他们不肯松口让你去军中,也是意料之中。去宫里好歹也是官身,又能光明正大地练武。你还不满十四岁,路还长,未必没有机会实现抱负。” 林翡点点头,看向阿耶:“没有除名还肯给个官做,又能照应阿鸾,确是个好去处。阿耶定是费了好些心思筹谋周旋,才能让世家松这个口。” 听到女儿善解人意之语,林济琅心中感慨万千,眼眶都有些湿润,不过还有两个外甥在,他不好表露出来,向前跨了两步对阿鹭说:“可不!瞧我头上银丝是不是又多了几缕?” 众人低声笑了,林济琅又转过身对躺在床上的李承说道:“你的事我也私下同官家说过,待你伤好后可以先进虎贲,陆谚那边我也说好了。” “多谢阿舅费心!”李承欲躬身向他道谢,李擎怕他手要撑着床榻借力,连忙扶住他,站起来代他替阿舅一揖:“自我们搬进来,阿舅、舅母事事关心留意,尤其是阿峻受伤后,舅母日夜守着,叫我这做兄长的都汗颜。如今连前途的事也要阿舅劳神……” 贺宁松开女儿,又到李擎面前将他摁下来:“一家人说这话倒生分了,你们在我眼里同阿鸿、阿鹤没有分别,安心坐着。” 阿鹤问道:“阿耶,宫里有女武官的职位?我从前没听说过。” 林济琅想,正好趁这个机会同孩子们讲讲,于是坐下饮了杯茶润润喉才开口 。 “二十年前改军制后,是分内外两军,这你们是知道的。外军就是都督所统军队及地方州郡上的兵。你们阿耶就是由从前的内军,转去领了外军。”他看着李擎兄弟说道。 见二人点点头,他接着说:“内军要复杂得多,概括来说是‘三将六军’。” “‘三将’是虎贲中郎将、冗从仆射和羽林监。虎贲中郎将是陆谚,统领虎贲禁兵,宿卫京师,下属有左右仆射、左右陛长。冗从仆射陈逊统领营兵,负责宫禁侍卫。官家后妃若在宫中,则值守宫门、日夜巡逻;若出外巡游,则乘骑扈从。羽林监冯悉也负责卫戍宫城,但多在外围。” “‘六军’即领军、护军、左卫、右卫、骁骑、游击六将军所统军队,其中的左、右卫宿卫宫阙,其余众军平时保卫京师,战时出兵征讨。定方原来是右卫将军,官家于京郊避暑时他常驻扎在相邻的南大营。若在宫中,他则值守于宫城西南角的常备营。” 林翡总结道:“拱卫京师的有四军外加虎贲,保卫宫城的有侍卫、羽林和左、右两卫军。” “那阿姊要做的武官,是在冗从仆射下的?” “原是这样计划,可聂、沈两家大力反对,说营兵皆是男子,岂能由一个年轻女郎统领?从未有先例,不成体统、不合礼法。” 林济琅长叹一口气,继续回忆道:“底下吵了有个一刻钟,皇后慢悠悠地开口:‘本 宫特设女武官一职,官比正六品,负责后宫宫禁侍卫。度支尚书林济琅长女林翡武艺超群,忠心赤胆,特征召就任。至于其所领女侍卫,自宫婢中择选训练。一应花费皆出自内库,不动用国帑。’” 这话可真叫诸人目瞪口呆,贺宁之前匆匆听他讲了结果,还不知其中细节,于是问道:“聂后这是直接与自家打对台了?” “怕是把阿鸾接进宫时,就已下定决心了。”林济琅叹道,“官家本就不敢轻信她与自家离心,若是态度暧昧、模棱两可,定会适得其反。” 林翡抿唇想了半晌,开口问道:“这……世家能同意?” “用个六品的女官把你圈在宫里,这可比放任你进军营中的威胁要小多了——连个寒门女郎都拦不住,六军中原先倒向士族的人便会心生动摇。再者说,女官是另设,不必调整原本的侍卫,自然也不会动他们安插的人。” 贺宁补充道:“况且,他们也不好再置喙了。女官乃皇后臣属,不归前朝管,男女大防的毛病都没法挑。” “正是。后面又吵了一个时辰,女卫人数、俸禄、择选细则、值守地点……桩桩件件都要磨来磨去,我此刻一想到他们那几张脸就眼前眩晕!”林济琅直摇头。 李擎细细消化了这么多信息,说道:“恐怕世家还觉得此番是他们棋高一着,毕竟三年后我们没人能送去边疆历练。” 李承点点头: “是,女官也好、女侍卫也罢,在他们眼中都翻不起风浪。” “我若进宫就职,还怎么去学武科?”林翡转身问阿耶。 “书院里其他课程就不必学了。上午去练武场,下午入宫训练宫婢。开始应当还不算忙碌,待宫禁宿卫之事完全交接给你,怕是要起早贪黑、见不着人咯!” 林翡突然想到什么:“阿耶,他们是否仍不知晓……还有三个女郎也进了武科?” 林济琅挑了挑眉:“凌赫没提起她们,自是不知。” 她勾着唇角笑道:“那二月初二正式开武科,给他们一个惊喜。” 晏如陶在承祥宫里坐了两三个时辰,把近日发生的事情,连细枝末节统统都给阿鸾讲了一遍,还是没等到一点新消息传来,不知阿鹭入武科的事究竟如何。 他托着腮,看九皇子在院子里和几个小内监蹴鞠,随口问阿鸾:“怎么没见雪团?” 入宫前,晏如陶曾告知林家皇后爱猫,承祥宫里就养了两只,所以阿鸾去年夏天入宫时便放心地将李擎送的雪团也带上,以解孤寂。 晏如陶来承祥宫时常看见阿鸾抱着雪团逗弄,今日坐了半晌也没瞧见,于是问上一句,不承想没听见回音,扭头一看——阿鸾竟红了眼圈。 晏如陶问道:“发生何事?是雪团病了?” 阿鸾看宫婢去换茶水,小声同他说:“正旦归家我没带上雪团,回来就找不到了。中宫知晓后还遣人帮我寻, 可承祥宫就这么大,总不好去别的宫苑找,过了两三天没找见只能作罢。昨日我醒来,发现雪团就在枕边,我一喜,上手去摸它,可、可它已死了……连头骨都被人敲断了……” 晏如陶心中大惊,承祥宫里竟发生此等骇人听闻的事情:“皇后可知此事?” “我当时没忍住,尖叫出声,宫婢们进来发现后就通报了中宫,说是会彻查……” 阿鸾见九皇子抱着鞠球走过来,连忙收声。 宫婢躬身递上巾帕,九皇子接过轻轻擦拭额头,问道:“阿适表兄,可要一同蹴鞠?” 晏如陶自然是没心情,但脸上仍挂着笑:“改日借常备营的地界约你,刚刚看你身法很是灵活,看来没少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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