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娘子指挥人搬张桌子,符菱娘子和承祥宫的两个婢女负责记录在册。 果然如符菱娘子之前所料,绝大部分宫婢都是尽力在试,但不知是因时兴纤弱美人,还是宫婢们饭食不佳,许多人都走得气喘吁吁,水也洒出不少。 还有几个走了一多半就实在没力气,停在原地,只得将水桶放下。 半个时辰的工夫,选出来十六个宫婢,其中有个肩膀宽宽的,林翡很是看好。不仅水几乎没洒出来,她提着桶走路时紧咬着牙,林翡看到她腮边都在使力,目光很是坚定。 林翡问了句陈娘子,她说这婢子姓蒋,没有名字 ,原先在家里排行老二,众人都称她蒋二娘,在御膳房里就是负责挑水,平日踏实肯干,胜过年轻力壮的小内监。 其余的人散了后,林翡又留这十六人单独说话:“等全部选完后,二月开始训练。你们是头一批过了初选的,若是有心,这十几日也莫要荒废。” 待符菱娘子一一核对过她们的名字,几人才离了御膳房往涤衣署去。 “这两处干粗活重活的婢子不少,明日去织锦所,能选出的人怕是会少些。”符菱娘子提醒道。 林翡点点头,可她琢磨着,织锦这类活计要眼明心细,巡逻守卫时也需这样的人,即使力气差一些也没关系,后面还能慢慢练。于是决定晚些回到承祥宫,再同符菱娘子商议此事。 可没想到,涤衣署的择选却叫她碰了壁。 那桶冷水兜头而来时,林翡要闪避本不是难事,可刹那间她想到身后是捧着册子的婢女。若泼湿册子就麻烦了! 于是她立时转过身弓腰去护住册子,背上一片湿冷,还有些顺着脖颈淌下,她连忙去挡。耳边响起了尖叫声和高高低低的说话声,她低头去看,册子只溅上了几滴水。 回过身,她见躲避不及的符菱娘子发髻上正滴着水,脸上的妆也花了半边,怒不可遏地质问:“孙内监何在?!” 泼水之人是站在涤衣署小楼上,趁她们从转角处过来时往下倒,当时院中不少宫婢正在俯身揉洗衣物, 并未注意这边,也是听到动静才张望着看过来。 且不说这桶突如其来、寒冷彻骨的井水,就看宫婢们还在各做各的活计,似是不知有此择选一般,便知背后之人的态度。 符菱拿出巾帕拭着水,林翡听见“噔噔噔”下楼的脚步声,不多时见到一个面白身肥的内监笑着出来:“哎哟,符菱娘子来了。快请楼上坐!怎么地上这么多水?胡三芽,还不来清理!” 符菱冷笑着不挪步:“早晨没人来知会内监,今日要到涤衣署择选宫婢?兜头泼我们一桶冷水,看来内监是想撵人啊。” “这话从何说起呢?我昨日便头痛,躺在榻上眼睛都睁不开,娘子要来的事情我全不知晓呀!胡三芽——” 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一个瘦瘦小小的内监:“回内监的话,早上是有人同小人说过,小人一忙、给忙忘了……” 看孙内监打骂此人,林翡和符菱都知是做戏,冷眼瞧着。 “延误要事,自去暴室领罚,不必打给我们看。”符菱窝着一肚子气,说话也毫不客气,“还有泼水的人,也一同去领罚!” 只见那跪着的小内监伏身求饶:“求娘子饶命,是小的偷懒,将水从楼上泼下,没留神浇在娘子身上……” 林翡简直气笑了,还把罪过都往这一个小内监上堆,此刻打湿的衣袍一层层黏在她后背上,侵肌蚀骨一般,再加上本身就头昏脑涨,她只想速速了结今日 择选之事,回去换衣裳。 “孙内监,惩治他的事晚些再说,先将涤衣署内不满廿岁、身高五尺以上的宫婢挑出来,我有话要讲。” 孙内监面上浮起笑来,颧骨上堆积的肉向眼角挤去:“这位便是新女官?小的是涤衣署内管事的孙豫,请女官和符菱娘子楼上稍坐,小的这便叫人去安排。” 林翡估摸着符菱娘子想整一整妆容,于是转头对她说道:“娘子先上去歇息,我在院里帮孙内监一同拣选。” 符菱留意到她衣裳被泼湿,担心她吹了风要生病,叫身后的宫婢去最近的织锦所取件更换的衣袍,才上了楼。 孙内监本想拖延时间,慢慢吞吞地一个个叫宫婢来估量身高,谁知林翡往院中一站,神色冷峻,高声说道:“吾乃新任女武官,奉中宫之命择选女侍卫。不满廿岁的宫婢站至我左手边。” 她举起左手示意,接着说道:“一个一个从我面前过,高过我肩膀的人留下,其余的继续做活。” 有些宫婢站起了身,却还迟疑着往孙内监那边看。他见林翡眼神不善,却也不慌张,笑吟吟地对众人说:“看我做什么?依令行事啊。” 院中的宫婢一个个过去,不少都是习惯性地敛眉垂首,所以略比她肩膀矮一点的她也让留下。 粗略一估,院里有近五十个宫婢,一多半都是不满廿岁,最后留下来了十一人。 “孙内监,涤衣署的宫婢应当有一百六 十余人,其余人呢?” “回女官的话,有去各宫送衣物的,有去暴室晾晒的,还有的……” “早晨没人知会你便罢了,我在这里站了两刻钟,你也不派人去找来?” 面对林翡的厉声质问,孙内监继续赔笑:“这……您方才也没说要所有宫婢一气儿选完,要不明日……” 林翡偏过头,眯眼看他:“怎么,孙内监要来指挥我做事?” “小的不敢,只不过眼下这人实在凑不齐……” “现在去找回来!”林翡厉声道,“半个时辰内,就是西北角的暴室也可来回,更别说去各宫送衣物的至少已去了两刻钟。除非我人已在此,孙内监还安排人出去、逃避拣选。” 见孙内监还要狡辩,林翡喝道:“半个时辰内若寻不齐,误了差事,你自去暴室领罚!叫人拎上两桶水来!” 去织锦所取衣物的宫婢回来,附在林翡耳边说了两句,她冷睨着孙内监说道:“织锦所里还藏着十几个涤衣署的宫婢,孙内监真是好计谋啊。速速叫她们回来!” 说罢径直往楼上走去,孙内监看着她背影恨得直磨牙,小声詈骂:“寒门女做老兵,也敢与我呼来喝去!啐!” 林翡在屏风后匆匆换了衣裳,立刻出来与符菱娘子商议。 “再等半个时辰,就快到酉时了,若是不再耽搁勉强来得及,可看样子……”林翡蹙眉摇摇头。 符菱坐在绣墩上,眼睛正朝窗外看:“那阉竖是 铁了心为难你我,唯有惩一儆百,其余宫所才不会再阻挠此事。” 林翡苦笑:“方才我已撕破面皮、疾言厉色,他仍毫无惧意。” “女官初入宫闱,这些管事内监背后的门道自然尚不知晓。”符菱回首冲她微微一笑,“他可是姓孙。” 见林翡有些讶异,她解释道:“丞相年迈致仕,族中子弟也大多低调,可总有那么一两个……你慢慢就知晓了。” 看她不愿多言,林翡心里不知怎么就冒出来了晏如陶的脸。看来还得找个时机问问他。 “女官今日怕是要留宿官廨了。”符菱见她颔首,说道,“春茶,回承祥宫向殿下秉明此事,再到东掖门叫人传个话去女官府上。” 刚从织锦所回来的宫婢应声离去。 “娘子,我先下楼将那十一人试上一遍。”林翡心知要拖到晚上,无奈身子不爽,还是想早些选完回去歇息。 符菱娘子跟她一同下了楼,见她叫十一个宫婢说话,就把孙内监喊过来,看似为了敲打他,实际上是给林翡留出“动摇军心”的工夫。 林翡把御膳房里那番话原样说了一遍,末尾加上句“各宫所多少也会择选出几名,若一个都没有,难道不怕中宫责难。若是有心离了这涤衣署,不妨好好想想。” 随即让这些宫婢挨个儿拎着水桶,大多数是踉踉跄跄,有真的体弱,也有假装的。其中两人看得出来是听进了林翡的话,走得虽吃力 ,但很是认真。即使洒了些水出来,林翡还是破格录了。 孙内监被符菱绊住脚,眼睛时不时往这边飞,可无奈符菱软硬兼施,不肯放他走。眼看着陆续有涤衣署的宫婢被寻回,林翡站在院中丝毫不停歇,量完身高就训话,接着看她们拎水,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 春茶回来复命时又带来两个宫婢,传中宫口谕,令孙内监至承祥宫问话。 林翡心中松了口气,掣肘的人不在,接下来的择选便轻松许多。 最终挑出来七个人时,天已经黑透了。林翡估不准时间,只觉腹中空空,头重脚轻,强撑着提点完这七个宫婢,出涤衣署时已不得不由春茶搀扶着。 道旁的石柱宫灯在夜里忽明忽暗,晃得她睁不开眼,后来又有个宫婢架着她往前走,路上好似还遇见问完话回来的孙内监,符菱娘子同他说了什么林翡已经听不进去,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脚似踩在棉花上。 察觉到进了承祥宫,她挣扎着抬起头对符菱说:“请娘子代我……向殿下复命,我怕是染了风寒,担心过给殿下。” 符菱看她这模样,连忙应下:“快将她扶去歇息,春柳,预备好去请太医。” 聂后刚用了些汤食,听完符菱的禀报,准了请太医的事,又说:“阿鸾定想照料她阿姊,可她身体也弱,还是叫紫英、紫兰去侍疾,莫让阿鸾离得太近。” 符菱又亲自去同阿鸾讲,饭 食也没顾得上吃一口,直到戌时过半才回到值房里歇息。 春柳来报,说太医开的药已经煎上。符菱咽下蒸饼,问究竟是不是风寒,春柳点头让她放心,太医说林女官底子好,最多三两天便能痊愈。 符菱这才松了口气。本身只是初相识,一同办差而已,可今日出了这遭事,林翡是她领着去的,若真出了大差错,耽误进度,她也难辞其咎。 况且,从林翡处置涤衣署的事,她看得出这是个能成事的人,不禁多了几丝欣赏。于公于私,她都希望林翡尽快好起来。
第四十章 悬悬在念 (四十)悬悬在念 她似在云雾中徘徊,耳边嗡鸣,眼前蒙眬,浮沉不由己,行行复停停。 忽有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臂,轻声唤着她的小名:阿鹭—— 她停下了步子,却看不清那人的眉眼,仿佛是山岚遮挡住青峰,叫她难窥全貌。 她有些急切,挥动手臂想赶走那雾气,那云雾似凝在她身上化作滴滴汗珠,涔涔落下,让她越发难受。 无法挣脱这如梦似幻的诡谲之地,连呼喊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蜷缩在原地,渐渐地,有了痛感,越发清晰。 先是喉咙干涩刺痛,再是头颅像被挤压蹂躏,还有眼眶胀痛、鼻中干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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