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那声“阿鹭”又响起,好像就在耳边,她吃力地睁眼去寻,却看到一人正伏在自己榻前,头埋在手臂之间,声音带着哽咽。 这下听得更清楚了——“怎么一夜都没好转……” 林翡发觉自己左臂被他抓着,虽觉声音耳熟,但一时脑子反应不过来,于是先想抽回手臂。 那人惊觉她在使力,猛地抬头看她,林翡看到一张泪涟涟又带着惊喜期待的脸,竟是晏如陶! 她疑惑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想问“你为何在此”,却发现嗓子干哑得说不出话。 晏如陶立刻反应过来,从榻前爬起来想给她倒茶,却因跪坐太久腿脚酸麻,身子一歪险些跌倒。 林翡坐起身想搀他一把,却发现浑身酸痛难忍,倒抽了一口冷 气。 堪堪站住的晏如陶回身见她歪倒在榻上,心疼不已,轻轻托起她的肩,让她躺回枕上。 “我去给你倒茶,你躺好。” 语气温柔小心,浑然不知自己眼泪都还没擦,一心只顾着她。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林翡怕旁人瞧见他满脸泪水的模样,拽住他的手往近拉,右手捏着衣袖在他面颊上蹭了两下,近得呼吸可闻,让她想到芙香楼他喝醉酒那回。 晏如陶惊得怔住,半天没直起身,阿鸾和宫婢们绕过屏风来时,林翡倒已靠在枕上面色如常。 “阿姊——你醒了!”阿鸾像只幼鸟般张着双翅扑到她身边,晏如陶听姊妹俩说起来话,就退到屏风外,招手让宫婢再去倒些热茶,然后坐在莲花墩上痴痴出神。 他今日本想约九皇子蹴鞠,好趁机“偶遇”阿鹭。 一大早去问李擎有没有空,得知阿鹭昨夜忙于择选宫婢没回家,就同李擎约好未时在常备营见,上午就进了宫。 谁知一入承祥宫才知她竟病倒了。舅母一行人去忙明日元宵祭祀的事情,他打听不到究竟发生何事,又不敢贸然进她官廨,只能焦急地徘徊在院子里。 直到阿鸾听闻他在门外,连忙请他进来,摒去宫婢悄悄同他讲:“阿姊昨日中午出去时还好好的,最多中午睡觉着了些凉,远不至于病成这般,我怕有人要加害阿姊……昨夜我一刻不敢离开,药是春柳盯着的。现在她们都随殿下 去了含章殿,煎药的地方须得有人看着。正好晏郎君你来了,旁人我也不敢轻信,请你在此照看我阿姊,我现去盯着药。” 阿鸾匆匆离去后,他一开始只敢站在屏风旁看着梦中蹙眉、虚弱无助的阿鹭,不复往日生气勃勃。 惊疑、担忧、疼惜一齐涌上心头,他慢慢走近,最终跪坐在榻前,眼也不眨地默默守着。 忽见她头微微摇晃,似是不适,接着腿也踢了两下被衾。晏如陶怕她发热惊厥,连忙按住她欲扬起的手臂,呼喊她名字,直到她慢慢平静下来。 手臂滚烫,口中呓语,晏如陶实在想不通,为何只一天她就病成如此模样?从前听李擎说起没见阿鹭生过病,大冬天都面颊红润,怎么现在喝完药躺了一夜也不见好? 莫非,真的有人对她下了手? 都怪自己,同她说什么后宫还算清净,叫她放松了警惕。他鼻酸难忍,后悔不迭,落下泪来。 发现她醒转时,自己满心欢喜,全然忘却上一刻还在埋头哭泣,难怪她神色很是惊讶。 回想至此他尴尬得面红耳赤,可一想,她竟毫不嫌弃地用袖子替自己抹去眼泪,又忍不住攥拳挡在嘴边遮挡笑意。 待热茶送到,他连忙斟了半杯,又兑了些之前晾好的茶水,忙不迭地送到她的榻前。 “温热的,正好入口。” 他见林翡抬眼打量自己,不禁咽了口唾沫,有些心虚。 “阿姊先喝茶水润润喉,药还有 些烫。” 林翡接过茶一饮而尽,正准备让宫婢再去倒,杯子就被晏如陶抢了过去:“我来。” 阿鸾附在她耳边悄声说:“旁人我信不过,才让晏郎君来照看。” 林翡看看一脸高深莫测的阿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摸摸她的头:“我好多了。” 正在倒茶的晏如陶也听见了,再递给她的时候低声说:“你这几日安心休养,我去同舅母讲。” 林翡现在一看他的脸,就不自禁想到那副泪涟涟的委屈模样,只好稍稍别过头去:“不碍事。” 晏如陶深知她生性倔强,既已决心强撑病体去拣选,他不好强劝,垂首道了句:“那我陪你同去。” 林翡忍住抬头看他的冲动,也不敢问他为何陪同,心思有些乱,于是说道:“烦请晏郎君回避,我要梳洗。” 语气有些生硬。 他退出去后,林翡被宫婢扶着坐起身,她问了二人名字,阿鸾提醒道:“是皇后殿下身边的宫人。” “女官可是要沐浴?符菱娘子已备下新衣供女官更换。” 林翡和衣睡了一宿,里衣被汗浸湿,想到下午还要去织锦所拣选,确实得沐浴一番。 她和阿鸾先吃些饭食填饱肚子,紫英吩咐人拎热水进来,将屏风挪至墙角,挡在浴桶前,紫兰去拿备好的皂角、香膏。 林翡不习惯有人伺候沐浴,让紫英二人等候在外,阿鸾卧在里间的榻上补眠。 沐浴完她穿好衣裳,用旁边一桶干 净的热水将长发也洗净,顿觉浑身舒爽,病好了一半。 南边有扇梅花窗,此时阳光正好洒进来,林翡将湿发擦到半干,倚着窗边,边晾头发边翻看昨日册子上新添的内容。 看到涤衣署的宫婢名字,忽然想起孙豫的事情。本想问问晏如陶,但自己方才下了逐客令,他定是已经离宫了。 她托腮凝神想着,花窗上映出她的侧影,与窗格交叠在一起。几缕发丝微微翘起,暖融融的阳光笼着她略显苍白的脸。 又有些倦意袭来,她轻轻打了个哈欠,偏过头看到榻上酣睡的阿鸾,笑容温柔。 这一幕落入坐在回廊里的晏如陶眼中,他隐约看到花窗后面长发如瀑的她,明明是影影绰绰,却又觉得连她的睫毛都清晰可见,真是怪哉。 这幕景象让他想到辞赋中的神女,威严且慈悲,无欲亦无邪,让人只敢遥遥相望。 他自被“赶出来”,就在忧心她是恼了,回想方才四下无人之时自己露骨的言行,顿生悔意。 虽想有朝一日能让她看见,可并非这般疏忽冒失。 他苦笑,自己现在有什么值得她看见吗? 这世道看重高门巨族,他凭借父母的身份有了些许立足之地,可这恰恰是她所不屑的。扪心自问,抛却这些,他究竟还有什么值得她驻足留意? 回想这十七年的纨绔生涯,小时招猫逗狗、打架闯祸;长大了交友宴饮无心读书,实在是文不成、武不就,连 心眼都被阿娘说不够…… 旁人的阿谀奉承他从未放在心上过,唯独她曾称赞过的那句“做事细致”,叫他开怀许久。 他细细咀嚼这个词,想从中寻出条路来,倚着廊柱晃着腿,冥思苦想,却不得要领。 突然被什么小玩意儿砸中肩膀,他低头去看,是枚小石子,不禁烦闷恼怒,抬头去寻是谁在宫中如此放肆,却看见那扇花窗被支起,“神女”正探出身子向他遥遥招手。 他似被一缕看不见的绳线牵引,抬脚就向她走去,站在花窗下仰头看她,有发梢拂过他眉间,挠得他心痒痒。 林翡微微歪头,有些不解,声音压得很低:“站这里做什么?进房里来呀。” 隔着花窗怎么说孙豫的事情? 晏如陶一喜,立刻转身,却又被她叫住:“动作轻点,阿鸾睡着了。” 他点头应下,见她没有气恼,将方才那股子悔恨丧气统统抛到脑后。 待他坐在窗边,林翡的头发已经挽起,小声说起昨夜在涤衣署的事情,开口一句“遭人泼了水”就叫晏如陶眉毛拧在一起。 “谁干的?!”他虽压着声音,但难掩愤怒。 “和管事的孙豫脱不了干系。符菱娘子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和世家有关,却又不肯说明白,我才想着问问你。” “孙家?”晏如陶摇摇头,“高门巨族耻于同内监扯上关联,更不会有族中子弟净身入宫,八成是恰巧一个姓,又搭上了孙家哪个心思活 泛的。” “符菱娘子也说,孙家子弟大多低调。阿鸾提起过孙四郎孙泽就是个谦逊的性子,还有我们同班的孙旻,字写得好,人说话也客气,都不像汲汲营营之辈。” 这赞赏的语气,叫晏如陶很有些牙酸,孙泽年纪小也就罢了,孙旻他可是常见的,身高八尺,姿容亦佳,连夫子们也常夸他俊爽有风仪。 “倒也不必以貌取人……”晏如陶垂着眼,心中郁闷,话音也有些含糊,“有的人虽然字不怎么样,脾气也不算好,但也未必不是好人。” 后面那句林翡一开始没听太清楚,问了他,他却支吾不语。 林翡细想又反应了过来,瞥他一眼:“又没说你,你同他比个什么劲儿?” 晏如陶没料到她竟听见了,顿时涨红了脸,欲张口解释,可转念一想,她说的也是事实,没什么可辩驳的,只是心中还是不得劲,抿着嘴不发一言。 林翡从侧面见他气鼓鼓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想不通他为何置气,可又是自己请他来指点,只好低声说:“你自然比他强,我同他没打过什么交道,不过随口说说罢了。” 这番“哄人”的话实在让晏如陶受宠若惊,她说着话时,放在凭几上的手臂向他伸过来几寸,阳光照在她修长的手指上,看她指尖轻点几下桌面,像点在他心上一般,惹起阵阵波澜。 他突然联想到醉酒那回,发现她对弱者总是存着几分同情, 没料到这种时候也肯降下身段、好言相劝。 晏如陶见好就收,微微笑着对她说:“我印象里,孙丞相的子女虽然都与世家联姻,但并不像聂、沈几家一般仇视寒门。等等,好像有个孙辈是过继的,我想想。” 他仰起下巴眯着眼,回忆不知从谁那里听来的消息:“孙丞相年近花甲有了幼子孙泽,可三子却数年无所出,过继了旁支的一个男童,如今同你年纪相仿。我从前在宴席上见过几回,品性同那冯恕不相上下。” 林翡皱皱眉:“那孙豫看上去也有三十好几岁,会趋附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 “再细的就不知了。近日鲜少赴宴,淳筠又在家待嫁,我尽快给你打听。” “明日不就是宫中上元祭祀,在含章殿摆宴?” 晏如陶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那你明日等我消息。” 但隐隐觉得好像还有什么事也忘了。 李擎抱着鞠球站在常备营门口,疑惑地问哨兵:“阿适真没来过?这不已经到时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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