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没听懂一般,自顾自地坐下来。 她扬声叫嚷道:“手也捆着,还怕我翻出什么花样来?叫这老乞丐来守着,难道要生生熏死我们?” 那乞丐白了她一眼,大胡子探进身子,不耐烦道:“你老实些,不然我直接把那小娘子扔下车喂狼。” “我还不够老实吗?”阿鹭怒瞪他,“你们使绊马索翻了马车,我阿妹的药和方子都丢了,她可是我们全家的眼睛珠子!这老乞丐身上尽是脏污,叫他离远些!” “真是府君娇女啊。”那乞丐讽刺道,带着挑衅的笑,“你们的命是命,旁人的都 不是?” 大胡子懒得与她废话:“老薛,把他们嘴都塞好,说话的那个身上有刀,你抽出来就安心坐外面,省得受这些‘贵人’的气。” 见那人黢黑的手拿起布团伸过来,阿鹭在逼仄的车厢里闪躲尖叫:“滚开!看我不剁了你的手!” “阿姊!”阿鹤突然大叫,吓得阿鹭停住了身子。她一扭头,发现大胡子已拔刀指着自己,刀尖离自己的头只差四五寸。 本来还想再拖延的阿鹭只得停下,大胡子已完全失去耐性,拿刀敲了敲车的内壁,示意乞丐直接去搜身。 忽地,远远传来飒沓马蹄声,大胡子连忙转身探头去看。 阿鹭心里一喜,或许是有商队经过,或许是巡边的士兵,只要大声呼救便有希望,毕竟现在只剩大胡子和乞丐两人。 谁知乞丐动作极其麻利,立刻将布团塞进她嘴里,又一个一个去塞其他人。大胡子也直抽马鞭,这马车跑起来比之前更为颠簸。 乞丐也被颠得七荤八素,没顾得搜阿鹭的身,勉强扶着门框,探出去半个身子和大胡子说话。 阿鹭听到后方有马匹嘶鸣声,心中振奋,半蹲着身子靠近乞丐,随即一脚踹上去。 他栽出去大半个身子,阿鹭也歪倒在玉娘腿上。 阿鹭心知大胡子忙着逃跑,不敢停下扶人,于是一鼓作气,又用手肘支撑起身子,用力蹬着乞丐勉强勾着车门的腿。 前一夜摔伤的地方阵阵刺痛,她疼得龇 牙咧嘴,被堵住的嘴闷哼着,阿鹤和阿雀见势也起身帮忙,歪七倒八地向门口挪去。 玉娘曲起腿支撑着阿鹭的后背,供她借力,眼睛里满是灼热的恨意。
第八章 平安回京 (八)平安回京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得救了。”阿鹭啃了一大口脆梨,看着李擎垮下来的脸笑得分外开心。 “阿鹭!”他嗔道,转过身去看着窗外佯装生气。 阿鹭才不吃这一套,拿脚踢了踢他的腿:“不乐意就下去,把阿雀抱过来。” 李擎不服气,又转过头:“哪有讲故事讲到最精彩的地方就结束的?” 阿鹭笑笑:“惊险之初已讲完,剩下就是我阿兄带人找到我们,还有何好讲?” 李擎撑在几上追问:“表兄如何找到你们的?不是已快到阿勒真了吗?一路上也并未遇到关卡搜查,如何能追到踪迹?” “阿兄说,前夜有个侍卫赶回巍州报信,他就带人出城搜寻。马车被绊之处附近有村子,里正听说有官府的人询问,把另一辆马车逃离的方向指给了阿兄。” “是了,只有最后那个护卫知道车夫也是歹人,况且并未生还。表兄当时怕还以为你们是慌乱中逃错了方向。” “正是,因此他也没有搜山,想着我们是在哪个村子借宿一晚,就沿路查问各个村庄。等问到丁家村时,我们刚被带走不久,丁大娘同他说是在村南口遇到我们,还恳请他一定要救回玉娘、为昌哥报仇……” “所以,阿兄只晚了一步。”李擎点点头若有所思。 “他找到土屋后,就顺着马车的车辙印一路追踪。但并不容易,有的路上车辙印很难辨认,歹人们 又专挑偏僻的路行,若不是我们换马车时吃干粮和吵闹耽搁些时间,等入了阿勒真境就真是有去无回。” 李擎长吐了一口气,像是要为这惊心动魄的历险结个尾,但突然又倒抽了一口气问道:“那玉娘……” 阿鹭神色黯然,垂下眼道:“阿兄他们包围马车后,大胡子和乞丐都自戕了,没留下手刃仇人的机会。阿兄让我们立刻回巍州向耶娘报平安,但我还是想先送玉娘回村,让阿兄带阿鹤、阿雀先回。” 她顿了顿,抬眼看着脸上尽是悲悯的李擎:“阿鹤和阿雀真是好孩子。他们大概也明白发生了什么,执意要同我一道回丁家村。” 李擎感慨万分:“当时我耶娘收到信后怕不已,直说你们福大命大、有神佛保佑。听你细讲完经过,我才知中间如此曲折。虽喜你们有惊无险、平安回京,但丁家大郎……着实可惜可悲。” 阿鹭倚着马车,感受这平坦道路上不疾不徐前进的轻微摇晃,和那天的剧烈颠簸天差地别。 摔下马车寸步难移的乞丐、做困兽之斗的大胡子、羽箭的破空声、自戕时飞溅的鲜血、阿兄抱着自己时颤抖的手,填满她的耳朵和眼睛。直到她看到跪坐在地上,捧着带血腰带仰头恸哭的玉娘。 阿鹭蓦地想到在丁家时,她心说再见到阿兄时要笑话他大大咧咧,没有丁家大郎细心耐心。如今她在阿兄怀里,可玉娘的阿兄却再 也回不来了。 那黝黑严肃的脸,那捧着水碗的手,那倒在血泊中的人——他何其无辜! 她的心头像被人狠狠拽住,痛得她浑身颤抖、眼泪直淌。 “阿鹭、阿鹭,哪里受伤了?”林翱见她弓身战栗,以为碰到了她伤口,阿雀连忙说:“阿姊右臂痛!” 林翱连忙松开紧箍的手臂,慌忙去擦阿鹭的眼泪,声音也带着哭腔:“是阿兄不好,阿兄应该早点找到你们,我们回家、回家……回家治伤。” 阿鹭嘴唇嗫嚅许久才说出来话:“阿兄,我要送玉娘回家,我……我要拜祭丁家大郎。” 李擎看着陷入沉思的阿鹭,心中也不是滋味,撩开帘子看看外面大好的阳光,深吸了一口气。 正路过一片杨树林,初冬时节叶片已凋落殆尽,枝丫将天空分割成一块又一块,李擎倚着马车门框,冲还在发愣的阿鹭伸出手: “阿鹭,马上就到京郊的庄子了,下来走走。” 阿鹤、阿雀睡得正香,阿鹭便没喊醒他们,让车夫继续往前,她和李擎慢慢地穿过树林,并肩走着,李擎才发现表妹竟然只比自己矮半个头。 “在凌霄关接到你们时,只在驿站吃了顿饭,匆匆忙忙又一直坐着,竟没留意你长高了这么多。” 阿鹭感受着和北方边境截然不同的湿润空气,一时之间胸中块垒也去了不少,才有心同李擎闲聊:“练武是常事,我胃口又一向得好,想不长高也难。 ” “啊?我听我阿娘说,舅母去年就让你习诗书、谱学了。”李擎瞪大了眼。 “难怪她每次写信都是厚厚一沓,定把大大小小的事都写进去了。”阿鹭有些无奈,“学是学了,也就在我阿娘面前装一装,多半时间还是花在练武上。” 李擎顿时领会,笑道:“趁舅母他们尚未回京,你可在庄子上放开了练。” 丘陵起伏、曲水环绕,都城亲贵们在京郊都有自己的庄子,暑天寒冬偶尔住上一住,也有在庄子上留远亲门客长住的。 林家、李家虽不是世家大族,但在朝中稳了脚跟后,也都跟风挑了处风景秀丽的地方,挨着建了两个庄子。 只不过林家长期在外为官,庄子没什么人气,在林雪青的一再坚持下,阿鹭三人先在李家庄子住下。 “姑母!”阿鹭和李擎到的时候,林雪青正牵着阿鹤、阿雀在门口等着。 阿鹭向来不怯生,虽已许久未见过这位姑姑,但是心知她与耶、娘向来亲厚,一路上又听李擎多次提起,见到了自然也觉亲切。毕竟连从小到大就见过几次面的李擎,她都能聊上这一天半。 林雪青松开牵着阿鹤、阿雀的手,迎上前抱住这个叫人又疼又爱的侄女,好一阵拍抚。 她口里念个不停:“从知道你们出发,我就日日想、夜夜盼,这回总算是一路平安!我叫这小子早些出发去接,他懒散惯了,偏说今日才能到凌霄关。看,我 就说早一天,果然没错……” 她揉着阿鹭的鬓角,端详面容,直笑得眼睛弯弯:“噢哟我们阿鹭长高了这么多,是个大姑娘了,这么英气!这么大方!你不知道,九月姑母收到你阿娘的信哭了整整两天,这心呀,一想到你们吃了那么多苦,都快被揉碎了……” “阿娘,今日是炖胡羊肉吗?我好像闻到了。”李擎吸了吸鼻子,打断她对着表妹又哭又笑地倾诉。 林氏没好气地敲了下他脑袋:“就知道吃!多和你阿鹭妹妹学学,一天天文章文章不会写,正事正事也不做……” 眼见阿娘越发停不下来,他拉起阿鹤、阿雀的手就小跑进门:“吃饭啦,吃饭啦!” 林氏又气又笑,也拉着阿鹭的手一边走一边说:“不止有胡羊肉,听你阿娘说过你爱吃蟹,秋末得了金浦送来的母蟹,我特意做好盐蓼糖蟹封起来,就等你回京。原来你阿娘怀你时就爱吃蟹,谁都拦不住,可惜后来随我阿兄赴任,常在北边,再难吃到。不过翻过年他们就能回京,以后啊,你们娘俩便可饱口福了!” 阿鹭应和着姑母的话,不住点头。 原先她还觉得自己阿娘颇为唠叨,谁知姑母的话比阿娘还密,难怪两人投契。 印象里三年前回京,姑母就三天两头来家里坐,一坐就是大半天,阿娘在巍州三五天一沓信怕是还克制了。 餐桌上,看着几个小脑袋,林氏欢喜地多添了 一碗饭。 她示意婢女将盐蓼糖蟹摆在阿鹭面前,笑说:“阿鹭,你姑父这两日随驾去西平湖阅兵,到时休旬假就来庄子看你们。” 阿鹭乖巧点头,一旁的李擎却突然想到:“阿娘,阿适说旬假也想来庄子,我明日就要回书院,该给他个准话了。” 阿鹭本来已经低头去掰蟹腿,突然听到“阿适”这个称呼,觉得有些耳熟。 正想着,林氏斥道:“你这嘴真是漏四面八方的风!虽说是陛下特意恩准的,但阿鹭他们回京的事也不好叫人都知道,你可倒好……” 李擎看到她皱成一团的眉毛,吓得连筷子都放下,身子往后缩了缩:“不是我、不是我!是阿适听陛下说起才来问我的。” 林氏这才息了怒火,看到阿鹭疑惑的神情,解释道:“阿适是熹平长公主的独子,和你表哥从小就是玩伴,又同在勉勤书院读书。等你耶娘回京,你们多半也会进这书院,到时遇到什么事就和李擎说。他读书不怎么样,人缘还过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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