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陶有些意外:“正是。看来林大娘子对世家也很是了解,如此正好,到时进了书院认人也便宜。” 阿鹭弯了弯嘴角,敷衍地点点头,心下想着年后还是把谱学好好记记。 李宣威闻言咳了两声,说道:“世家子弟不好相与,杨家子女也在书院,阿鹭可结交结交。” 林雪青瞥了他一眼,将朝堂上对世家的满腹怨气带回家中,也不怕吓着孩子。 阿鹭应下,想起学谱系时阿娘说过豪门世家里藏的都是恩怨利害,倘若懵懵懂懂进了书院,迟早要得罪人。 念及此,她心中的不情愿又泛了起来,晏如陶看出她笑容下的疏离,有些不解。 他并不是粗枝大叶的愚钝之人,只仍是孩子心性,自己不记仇也盼着她不会记,于是便一厢情愿地想去弥合 那道旧时的裂隙。 却不知经过生死之事的小女郎,一心只惦念着要维护家人,未曾将他和往事放在心上。 只不过碍着姑母一家的情面,敷衍着,疏远着,反正身份悬殊,今后各走各的路。
第十章 初入书院 (十)初入书院 晏如陶彻底了悟这件事是在次年的初夏,阳光刚刚有些灼热的气息,叫人心情也浮躁起来。 他扭头,看见伸着脖子四处张望的李擎,就知道他也不例外。 “这是瞧什么呢?”他跟着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周围不过是零零星星往课室走的人。 李擎拖着尾音,心不在焉地回他:“阿鹭今日要来学堂,我阿娘让我引着她,可她说……让我离她远些……” 走在前面两步的唐愉听见,笑出了声,回首冲李擎道:“你这表妹可真是个妙人!” 晏如陶原也想笑话李擎,可忽然想起冬日里她那个疏离的笑容。连李擎都惹她不喜,自己是不是也该“离她远点儿”?毕竟是个气性大的小女郎。 “阿鹭!阿鹭!”李擎把书箧往晏如陶怀里一塞,飞快地跑向学堂门口。 晏如陶回身去看,阳光照在她侧脸上——看起来不大高兴的侧脸上。 唐愉声音中带着隐隐的兴奋:“走,去看看!” 蒲团正从晏如陶怀里接过书箧,他缓缓递出去,心里犹豫着,就比唐愉慢了几步。 他远远看到阿鹭与李擎说了句什么便想径直离开,却被李擎拦住,热情地拉着她的胳膊,想介绍唐愉给她认识,刚张口说了半句“这是唐家二女郎唐……”就没了声音。 因为突然被拉住手臂,林翡迅速翻过手腕,反捏住李擎的小臂,在他即将号叫出声的瞬间忽就松 了手。唐愉已走到她面前,晏如陶在她身后两步停了下来。 唐愉微微颔首:“我单名愉,小字淳筠。上个月听外祖说起林使君和尊兄在巍州内治疫情、外抵敌寇的壮举,今日得见林家大女郎,甚感荣幸。” 她说的虽是官话,可带着些软糯的南方口音,在林翡听来有点陌生。可她声音婉转,笑意温柔,话也说得谦和有礼,这见识的头一位世家女让林翡又不禁心生好感。 入学前两日,贺宁耳提面命,叮嘱阿鹭在书院里要处处谦恭避让,不得随性鲁莽。 书院里大多是豪门贵戚,林家这等新贵自然入不得他们的眼,况且林济琅回京后便处于风口浪尖。 世家子弟轻则出言不逊,重则仗势欺人,贺宁生怕阿鹭刚强,忍不了这些委屈行差踏错,便将“禁止习武”的威胁都说了出来,就是怕她在这节骨眼儿惹祸上身,误了一家人。 因此,当林翡听完唐愉的话,垂首行礼道:“小女林翡,字汀鹭。孙丞相过誉了,家君坐守巍州城,自是要为官家尽忠。” 林翡抬起头的时候,丫髻上的珍珠步摇迎着光微微晃动。 她今日穿着一身蛋壳青的对襟衫子,领口和袖口的白色缘边上绣着藤蔓,下着曳地的月白色折裥裙,再加上礼数周到、言语谨慎,如世家淑女一副娴静文雅的模样,叫李擎和晏如陶有些恍惚。 唐愉却不知情,还觉得林翡很是乖巧可爱, 至于刚才她捏李擎胳膊的事——那是李擎粗鲁,活该! “我与阿岭同岁,和他一样称你阿鹭妹妹可好?”唐愉看着和自己一样高的阿鹭,话说得有点心虚,伸出手指着西边,“丙班走这条路,我二叔家的妹妹就在丙二,带你去见见她如何?” 两个亲切又不失分寸的问句,叫林翡难以拒绝,她点点头,拎着竹箧跟唐愉向西边的路走去。 连招呼都没打上一个的晏如陶站在原地,看一眼捂着手臂委屈巴巴的李擎,摇了摇头。 “如何、如何?”李擎见唐愉迤迤然走进课室,连忙迎上去问她。 唐愉蹙着眉一脸不解:“什么如何?” “阿鹭呀!她初来乍到,从未和京里的女郎们来往过,不知与她们能不能说到一块儿去。” 书院中的豪门亲贵向来自恃身份,钦、巍两州归京任职的官员子女来此读书,皆被嘲笑语带蛮腔,行动俗鄙,毫无风仪。 坐在靠近门口的冯恕凑过来:“谁家的女郎呀?让长岭兄如此挂念。” 看到冯恕嬉笑的样子,李擎不耐烦地挥挥手:“家事,家事。” 唐愉绕过冯恕,同李擎小声说道:“晌午再同你讲。” 晏如陶正捋着毛笔,见李擎回来,打趣了一句:“她又不是一般的小女郎,待阿慕开蒙你再担心也不迟。” 李擎拍拍他的肩:“我阿娘昨夜千叮万嘱,要我照顾好阿鹭,今日回去她定会问我‘阿鹭找到玩伴了没有 ’‘有没有人欺负阿鹭’,我可不敢糊弄她。” 晏如陶想到冬雪中棍棍生风的身影,笑了起来:“谁敢欺负她?” “我阿娘说了,京里又不比战场,欺负人哪里看拳脚功夫。”李擎扫了眼四周,冲晏如陶挑挑眉,一把揽住他肩膀凑到耳边讲,“不如你晌午同我去丙二班露个脸,谁还能不卖你晏小郎君的面子?” 晏如陶想起那小女郎的疏离冷漠,有些迟疑,将他往外搡了搡:“阿筠去过不就行了,世家子弟多少要看孙、唐两家的颜色。” 见晏如陶有意推脱,李擎长叹道:“唉,听闻开春时,秀仪县主随手惩治了同班一个姓杨的小女郎,她阿耶还和我阿舅共事过。不知阿鹭会不会也被冷眼排挤,照她的性子说不准会为杨家女郎报仇,怎么都是难事啊……” 这番话说得晏如陶眼皮直跳,他哪能不知道李擎这装腔作势是故意怂恿自己,可说到秀仪他也认识,宫中宴饮时常看到她在颍阳身边,两人都是骄纵性子。 若说世家沾亲带故,多半会给唐愉脸面,那么皇家就未必了。近年阿舅隐约显露出打压世家的意图,皇亲贵戚自然也不似从前那般客气忍让。 因此,要想镇住秀仪县主,还真得顶着长公主光环的晏如陶出面。 晏如陶瞥了李擎一眼,只这一眼,李擎就顿时乐开了花,知他是答应了。 “仗义!上回你不是说我家的鱼鲊好吃吗, 我今日正好带了,全给你吃……” 晏如陶忍住脸上的笑意,嘟囔了一句:“也不知是谁的妹妹。” 坐在丙二班后排靠窗的林翡趁夫子还未到,正低头翻着一本《赵氏枪法》的图谱。她的想法简单得多:白日来学堂应付,应付,一早一晚好好练功。 上个月阿兄说她的棍法渐入佳境,既然领悟了“刺”的动作,不妨试试长枪。 阿兄使的那把木枪杆长七尺,她试了一下,长度、重量都不适合,阿兄便答应送她一杆新的,估计这两日就能做好。 她一颗心都扑在这上面,对读书与交际哪里会有半分兴趣?不过是被逼无奈。 耶娘虽不指望她满腹经纶,但字总要过得去,史书典籍总该通读过。 因此,在唐愉的引荐下,和唐怡互通姓名、问了好后,她也懒怠与其他人交谈,在唐怡的指点下坐好后就翻起图谱,对周围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 上午的两节课是书法和读史,两位夫子都还算和蔼,见林翡脸生,并未为难她。 史书的课正讲到前朝的武帝,可惜林翡最感兴趣的四征长龙山之战草草带过,主要是讲武帝一朝兵政的利弊,她倒也懂一些,甚至还主动回答了关于粮草调动的问题。 讲史的沈夫子很是欣喜,因为林翡答的角度少有学生知晓,她提到了北境作物和驿路修建,而不仅仅是笼统的制度。 课下沈夫子叫住林翡,询问了她父亲的身份, 捋着胡须笑道:“难怪,这问题是问对了人。后日也有我的课,到时要讲武帝末期的围剿乌勒与成帝继位。乌勒便是阿勒真的前身,你可回去问问尊父,老夫留半炷香的时间,到时你同诸位同窗讲讲。” 林翡点头应下,心中却为这突如其来的安排有点儿郁闷,问阿耶简单,可若在课堂上给一群陌生的同窗“讲课”,怎么也得准备一两个时辰,占的可都是她练武的时间。 阿娘原本怕的是她资质粗陋气到夫子,刚进书院就给同窗们讲史,恐怕阿娘始料未及,只是太过惹眼,恐遭人不满。 她一边想着一边向自己位置上走去,却被人叫住:“阿鹭、阿鹭,一起吃饭啊。” 一回头,只见李擎探了半个身子进门,冲她招手,隐约看到后面站着的晏如陶和唐愉。 她看看周围的同窗,也都拿着食盒三三两两结伴出去用餐,正踯躅着,唐怡抱着自己的食盒走到她身边:“阿鹭妹妹,一起吧,我们平日都在八角亭用饭。” 亭子边有四五株西府海棠,和池边的垂柳相映成趣,李擎坐下打开食盒,将它往晏如陶那边推了推。 然后对林翡说:“这边人少清静,平日里也就我们几人来。有时阿峻他们也来,不过最近没瞧见。正好,那小子闹得很。” 林翡心想阿峻和你谁更闹还不一定呢,但唐家三姊妹都在,不好驳他面子,也就点点头。 唐怡牵着唐悦 的手,笑吟吟地对林翡说:“阿鹭妹妹,这是我的幼妹,单名悦字,小名欣欣儿。听说你也有个妹妹,只比欣欣儿小一岁,到时入了开蒙的班便是同窗。” 唐悦看着略有些害羞,粉团一样的小脸,一双眼不敢盯着林翡看,只抬了一下头就垂眼赧然,小声喊了句“阿鹭姊姊”。 林翡想到阿雀,心头一软,笑着应了一声。 晏如陶在一旁看着,心里不知道第多少次地怨念——人人都有妹妹,就我没有。 “舅父、舅母有说何时将阿雀、阿鹤送来开蒙吗?说起来我也有一个月未见他们了。”李擎十分自然地夹了一筷子晏如陶食盒中的炙羊肉,扭头去问林翡。 “前两日阿雀有些咳,阿娘说先养养,在家里跟先生学,到了秋天再送到书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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