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青也听明白了,这小丫头不喜读书、不善练武,本想娇养着,来日倚靠两个兄长。今日难得看她有兴致,也劝道:“整日在府里,她也不会乱讲。” 李宣威只好应下,强做一张凶脸叮嘱道:“你既满八岁,也算是大女郎了。在此听见的,关系到这屋子里所有人的性命,绝不许说与旁人听。” 阿慕垂下双手,站直了身子,无比认真地点点头。 她的眼睛闪着亮光。 她一向敬慕阿鹭姊姊,自打姊姊到巍州总是不得闲,难得能休息,她又不敢相扰。听了阿鹤表兄一席话,又看到兄姊们都不肯错过参与商议大事,她心里忽然也涌出强烈的念头:留下!成为和兄姊们一样的人! 直至月上树梢,书房里的灯才熄灭,众人往饭厅走去,阿峻抱着昏昏欲睡的阿慕走在最后。 阿鹭回头看,笑说:“ 阿慕今日可是安安静静听到了最后才犯困,也是个好苗子。” 林翱、李擎应和着,阿慕听见后脑子慢了几步,迷迷糊糊地扒着阿兄的肩直起上半身,扭头张望,冲阿鹭姊姊咧嘴笑。 李承空出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小声在她耳旁说:“莫傻笑了,趁着天黑先把嘴边涎水擦擦。” 程敏得知林济琅只带了十几个人在雍州城外,立刻去禀告住在正房的太上皇。只是程敏仍须称为“陛下”,毕竟宫中皆是逆臣,得位不正。即便继位的是他亲儿子,他也不认。 待陈逊进去通禀,程敏才得入内。 即便在这雍州府城内,主上也觉危机四伏,命陈逊和他的侍卫日夜守在房前屋后,任何人不得擅入。 他一进房门,浓郁杂糅的气味扑面而来,门窗整日紧闭,药味与熏香混杂在一起,久久不散。 四月宫变,令这位曾经以仁德闻名的陛下性情大变,整日东猜西疑,暴戾无常,也击垮了他的身体。他已缠绵病榻两个月有余,遗诏写了一封又一封,却无金印可盖。 程敏是他一手提拔栽培的,廿年君臣相得换来今日得以安居雍州,程敏自认问心无愧。 可是眼看主上油尽灯枯,他又怎能不为自家筹谋?这也是他力主借兵船的原因。 他既敢收留主上,就做好了同聂檀决裂的准备。 巍州有铁甲飞骑,加上他雍州的楼船斗舰,未必不能攻下京师。 即便是以大峪河、 凌霄关为界南北分立,也好过再受那群世家门阀的打压胁迫。 “陛下,林玉平在城外求见,只有十数人同行,要见否?” 刚被陈逊扶起来撑靠着凭几的主上,奋力睁开混浊疲乏的双目,看向程敏:“他不是逃去巍州了吗?又回来做什么!” 程敏想,当时明明是您一气之下将他逐离雍州的。但这话哪里敢说? “想是有要事禀告陛下。若是陛下不愿面见他,臣自请代见。倘若无甚要紧的,臣立时将他撵出雍州,省得惹陛下不悦。” 主上慢慢合上眼,不知是在思索,还是睡过去了。 程敏的腰躬得酸痛难忍,忍不住提醒:“陛下?” 他双目未睁,只摆摆手:“去吧!” 程敏告退,将要出门时听见主上又开口了:“睿之。” “臣在。”他连忙回身应道。 主上顿了顿,才低声说道:“睿之……莫要负我。” 程敏闻言忍不住抬头看向床榻之上白发丛生的主上,与他记忆深处意气风发、弘毅宽厚的德王判若两人。 他不禁心感伤恸,沉声说:“臣定不负君。” 上回归还战船时,没打雍州城内过,林翡还是头一回进雍州,中原腹地的风土民情同北边的巍州、南边的京城确有许多不同。 因她身着劲装、骑着骏马又未掩饰女子身份,不少行人也悄悄打量着她,究竟是哪家的女郎这般恣意潇洒? 直到远远瞧见一行人进了府衙侧门——噢,难怪! 程 敏带着长子程颂迎上前,他瞧见林翡,笑问:“这就是玉平长女?果然有英豪气概,封作女武官前我正巧来了雍州,没能目睹本朝头一位女武官的风采,好在今日终是见着了。” 林济琅察觉到他比之前自己在雍州时要热情不少,不动声色地说:“睿之兄过誉了!犬女年幼,今次特带她来这富饶丰润的雍州城长长见识,多向你家两位郎君请教学习。” 林翡规规矩矩行礼,道一句“见过程伯父”,又听阿耶与程敏、程颂客套几句,就被迎进了府衙议事的正厅。 林济琅站定,心知程敏选正厅是待客之道,可此地轩敞,难防隔墙有耳,只好悄声同他讲:“所议之事须慎之又慎,睿之兄还是……” 程敏立刻意会,换到了后院小湖中心的亭子里。 湖心亭本就是个赏景的巧位置,地方不大,程敏略一思索就将长子及其他门客都留在岸边,谁知林济琅倒把长女带进了亭子。 他疑惑地看向林济琅,谁知林济琅假作没懂他的眼神,甚至林翡也并未侍立在林济琅身后,而是冲自己行了个礼就直接坐下。 不仅是程敏不知所以,在岸边远远观望的程家诸人亦是大惑不解——这林济琅也不是鲁莽无礼之人,怎的他女儿这般失仪? 还没等程敏委婉询问林济琅,林翡微微颔首先开了口:“程伯父,今日冒昧来访,是因小女收到京中来的密信。宫闱之内再 生变故,不日雍州即会收到邸报,但我等既预先得知此事,自不可坐失良机,故特赴雍州与伯父商议。” 识时务是程敏最大的长处,听完林翡的话,他登时收了轻蔑之心。 “玉平和贤侄赶赴雍州告知此事,睿之甚是感佩,只是究竟是何变故,还请贤侄再说得明白些,咱们才好协力同心。” 林翡一听,这么快就变成“贤侄”,还用上“协力同心”一词,似乎也有联盟之意。 她与阿耶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按之前商议的,不明言九皇子登基,只说宫变动荡、朝局不稳,试探他可愿化守为攻。 一番长谈后午时已过,程敏让他们两人先用些饭,他须得去向“那位”禀报,再行定夺。 程敏想着,反攻京城本就是主上的心愿,之前只不过是担心巍州亦有反心。 如若密信所言为真,那么林玉平带着长女前来报信已示忠诚之意,他如果再加以劝说,主上想来会同意。 只是,眼下再无其他凭据证明密信真假,不妨先调集楼船、水军和粮草,待有准信儿即刻整军出发。 他匆匆进了正房的院子,迎面遇上陈逊。 即便经遭宫变到了雍州,陈逊也从不显颓丧气馁,常挂着温和的笑容,与人讲话也向来和睦有加。 可此时,他双目发直,眉梢嘴角耷拉着,无半分笑模样,冷不丁瞧见真叫程敏不大敢认。 “仆射!”程敏喊住他,心里涌上不安,往陈逊身 后的正房看去。 陈逊一把钳住他的手腕,沉声说:“程府君,同我来。” 一步步,离正房越来越近,程敏反倒开始迟疑抗拒,不肯再挪步,无奈陈逊力大,到最后几乎是拖拽着他进了房门。 躺在床榻上的人,面上盖了一方白色巾帕,程敏心中忧惧成了真,顿时跌坐在地,呼吸一窒。 帝王崩,本该举国皆哀、臣民缟素,可如今他身为旧臣,连放声大哭都不能! 念及此,程敏越发痛心切骨。 陈逊见他从地上爬起来,扑到榻前,擗踊哭泣却又不敢出声,跪下叩头不止。 这般无声的哀恸令陈逊泪沾衣襟,待程敏摇摇晃晃站起身,陈逊拭了拭泪:“程府君,先帝有遗诏。” 程敏闻言欲再次下跪,陈逊一把搀住了他:“先帝临终前嘱托,此事只当说与两位旧友听。” 这话一出,程敏的泪更是止不住。 实则先帝原话的头两句是“他若反面无情、举止乖张,你就领着你的一千营卫占了府衙。雍州水师头领俞恺与你是故交,这事寡人知道,你拿了雍州这块地,徐徐图之……待来日清剿乱臣贼子!” 但这两句遗言,因着程敏流露出的悲痛之情实在真挚,便将永远埋在陈逊心里。 陈逊将其余嘱托尽数告知程敏,他一听,与方才自己的计划不谋而合,就将林翡所言告知陈逊。 “原本我是要禀明此事,请陛下定夺,谁料想……” 陈逊想了想,说道 :“此事你先别应下,将他们一行人在雍州多留几日,直至邸报送到再行商议。” 陈逊之前一直寸步不离保护先帝,还没有机会拜访旧友俞恺,如今是时候去摸摸雍州水师的底。 程敏点头,又满脸不忍地回身去看:“先帝丧仪,该如何……” “先帝只说来日奉他遗棺入皇陵,眼下如何处置,全凭府君。” 若秘不发丧,聂檀会一直将雍州作为心腹大患。 若稍稍走漏风声,雍州反倒能暂得喘息之机,不必急于以攻代守。 只是恰巧遇上林济琅父女来,事情便有些棘手。方才已隐约透露出结盟的意愿,即便是因山陵崩反悔,难免会令巍州耿耿于怀。 待聂檀收拾完宫内之事,集中精力来对付雍州、巍州,他这孤身旧臣又有何招架之力? 到时再回过头找巍州联手,他们岂会理睬自己?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第五十八章 来往周旋 (五十八)来往周旋 “蒲团,我放在榻旁的两页纸你可有瞧见?” “您忙得好几日都没回府,床榻应是无人动过,可是要紧文书?奴这就将近日进过里间的仆婢叫来问询。” 晏如陶打了个呵欠,摆摆手:“罢了罢了,放了有十几日,也不知何时丢的,不是什么要紧东西。我阿娘可回来了?” “大长公主两刻钟前已回府,蕉叶姑娘方才来请过郎君,当时您还在歇息。” 晏如陶点点头:“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庭中枫树尽染赤色,秋意浓厚,晏如陶见阿娘正捧着茶杯赏枫,径直走过去。 大长公主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眉一挑:“哟,御前的金贵人,本宫今日竟有幸得见。” 晏如陶双手合起作了几个揖,笑得谄媚:“阿娘,莫折煞儿。” 她“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好生赏着丹枫,一回头瞧见你就来气,眼底熬得青黑,也不知是不是去做贼了!” 晏如陶好言好语将她请到书房,把侍候的婢子们都遣了出去,亲自给阿娘斟茶、捶肩。 “阿娘,您今日去承祥宫,谈得如何?” “她这小半年也被磨得没法子了,不然哪里肯放下太后的架子与我讲几句明白话。”她叹了口气,“从前只觉得她一个聂家嫡长女,肯嫁给我阿兄做王妃,已是不易。头些年虽有些坎坷,待我阿兄登基她做了皇后,也没人能再给她气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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