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弥漫的后方,兵士反而少了,林翡看着远处大帐前招摇着的“聂”字旗,策马逼近。 帐中人等候多时,见她越来越近,从敞开的营帐中信步走出,手握 着一杆长枪。 “做师父的岂能欺负徒弟?”凌赫扬声喊道,“叫你兄长前来比试一二!” 林翡想到之前在普明寺后山他诓骗自己说要送阿娘、弟弟出城,还有今次冒充晏如陶写密信,害得多少将士伤亡,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燃起熊熊怒火,直直向凌赫冲去。 凌赫见她已杀红了眼,闪身时举枪格挡住她的戳刺,重申道:“我不同你打。” 快要冲到营帐跟前,林翡不得不勒马停住,掉转马身朝着银甲映雪、一脸寒霜的凌赫喝道:“你有何脸面提师徒之情?!若非你设计坑害,哪里有今日的羡山鏖兵,血雨尸山?” 凌赫听着不绝于耳的拼杀声,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来:“这便叫血雨尸山?你年纪小,待见识过真正的孤军无援、背水一战,再看这些,便只觉得是小打小闹罢了。” 林翡听罢翻身下马,即便手臂已痛至麻木,还是再次攥紧了长枪。 凌赫这番冷血之语,真叫林翡切齿咬牙。 若非他背弃太上皇,助聂檀兴宫变,将南北撕裂开来,此刻她全家都在京城安稳度日,又怎会在此沾染满手鲜血? 如今南北互不相容,全因他挑起了生死之争,不得不战。 她林翡也不愿自相残杀,可京城与雍、巍正如世家与寒门,已是你死我亡的态势,她也不得不将枪头对向本国的将士。 她压着不甘不平的怒焰上了战场,在面对始作俑者这一刻再难抑 制。 杨依也在凌赫手底下练过武,知道他枪法卓绝,见阿鹭弃马欲近身拼斗,暗道不好,再不管什么规矩,冲上前去想和林翡以二搏一。 还未下马,就听林翡质问凌赫:“你有何仇怨,要用这些无辜之人的性命来填?!” 凌赫不答她,身后的亲信李献领着守卫大帐的一两百人也已经围过来。 好在飞骑也有二十余人陆续跟了上来,与那些守卫缠斗起来。 “阿鹭,莫与他费口舌!”说罢,杨依拨转马头,向竖立的将旗奔去,意欲引开守军。 林翡虽然怒气填胸,但并未丧失理智,见他被挑破阴谋后丝毫不慌张,便知聂檀并不在附近。 阿适昨夜的信将凌家的奸计细说明白,但眼下的凌赫并不知他欲杀聂檀的计划已被巍州掌握。 既然这一仗全由凌赫做主,最后紧要关头己方水师能增援,想必也是他卖的破绽,巍州军最终应该能拿下。 凌瑶华敢露口风,一是觉得凌赫杀聂檀万无一失,二是对即将雪恨心满意得,隐有迫不及待炫耀之意。 只是凌家与聂檀的仇怨若真是定国长公主,必是早就撕破了脸,聂檀为何还敢任用凌赫为将? 于是林翡想将计就计,探探凌赫的口风。下一战是要在山上打的攻城战,雍州水师无法援手,若能探得他的用意,兴许能减少巍州军的伤亡。 林翡回头见杨依已驰至将旗边,挥起长刀砍向旗杆,吸引了大半守卫 的注意,她迎上前对凌赫说:“既然凌将军不愿与我阵前交手,不如进帐坐下谈谈。” 凌赫见她脸上涨红的痕迹还未消退,硬压下怒火要与自己“谈谈”,有些好笑。 “你不过是个小小尉官,有何资格与我来谈?去寻林翱来。” 林翡暗想,他一直要寻我阿兄,究竟有何用意?又是陷阱? 她眉一扬:“我阿兄能做得了巍州军的主,你也没资格与他谈,去寻聂檀来!” 果然,凌赫听到“聂檀”二字立刻抬眼盯着林翡,有几分阴鸷。若在从前,林翡恐怕只会以为他是因自己所言冒犯。 凌赫扬起下颌:“司徒岂是尔等小子后生可见?” 林翡心头擂鼓,莫非聂檀已死? 她立刻追问:“怎的,聂檀那厮是怕了我巍州军,窝在凌霄关里头不肯出来?河岔口溃败而逃,这一场又即将败北,你如何同聂檀交代?” 另一边的杨依一击未能砍断旗杆,但已有弯折的迹象,插旗的石座坚硬稳固,并非木座架容易被带倒,她又接连扬刀砍斫旗杆弯折处。 待将旗终于倒落,杨依的马也被砍伤几处,她回首喊道:“阿鹭,走!” 林翡扭头看聂军中不少兵士已败退回撤,知道不好再逗留,以免被包围,凌赫又不肯受她激将、多言几句。她只得恨恨上马,好在凌赫也并未下令让守卫围堵阻截,她和杨依、飞骑也顺利逃出。 杨依与她并辔而行,觉出奇怪:“ 你二人说了什么?他竟这般放过我们?” 林翡有些丧气,好不容易冲进敌营,却未能撬开凌赫的口。 “没问出什么来,幸亏你砍了将旗,咱们也不算一无所获。” “阿鹭你看!”杨依见李擎带人马前来接应,“想来是战局已定。” 李擎策马奔来:“老远瞧见将旗倒了,真是勇猛!” 杨依兴奋地喊道:“我砍的!” 李擎见她的马快支撑不住,战场上又还有余兵残勇,说道:“这马伤了腿,你与阿鹭同骑罢!” 杨依匆匆翻上林翡的马,几人领着剩余的兵马赶回大帐,商议接下来的战事,杨依代林翡回女军统计伤亡。 林翱见他们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可是一看萧旻递过来的兵册,满目的朱砂红,心头又是一阵痛。 李擎咬牙道:“凌赫不敢将破绽卖得太过明显,拖到最后,伤亡想来极其惨重。” 林翡在帐里没见靳善,心中不免惴惴:“阿兄,靳善可还好?” 林翱叹了口气:“送去军医帐子了,看看能不能救回来。” 应是自己离开后,靳善又受了重伤,那留下护卫他的女军…… 林翱见她一脸自责,安慰道:“你带着人冲进去砍倒聂军军旗,本就陷入劣势的敌军顿时没了士气,溃不成军。” 林翡垂下眼:“是幼萍砍的。我不过是与凌赫说了几句话,也没打听出什么有用的。” 她将情形重述了一遍,萧旻听罢说道:“林校尉 有一点说得好,河岔口还可说是仓促应战、不敌我军,羡山西口之战却是功败垂成。若聂檀还活着,领军的凌赫自然要负战败之责。晏郎君的信中写了聂檀极看重水师,下令让水师下船支援定是凌赫擅自做主。仅这一条,他就向聂檀解释不清。” “也就是说,倘若凌赫还没来得及动手,今日这一战也逃不过向聂檀请罪,二人定会起嫌隙,聂檀的死期也就到了。”林翡分析道。 萧旻颔首:“今日凌赫要见林将军,或许是想提前透个口风,加之并未为难林校尉和杨女郎,也可见其谋和之意。” 听到这里,林翡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聂檀被杀,凌赫求和,自然对巍州军最为有利。 聂檀平日不在人前用拐杖,总是强撑着,不愿暴露腿伤,房中倒是常放着一把紫檀木做成的拐杖,此刻正在凌赫手中。 他跪在聂檀面前,双手托起紫檀拐杖:“请司徒责罚。” 聂檀定定看着他,违背军令,擅自命水师登岸作战,被雍州贼人将楼船尽数劫走,若按军法,他被斩首不说,还要连累亲族。 可这孩子除了两个妹妹,再无亲人。 当年桀骜不驯、沉默寡言的总角小儿,是自己一手养育栽培,教他兵法枪棍。 虽恼他狂妄愚钝,但又如何真能狠下心来处置他? “打你两拐杖有何用?你难道不清楚犯了何等重罪?”聂檀夺过拐杖,恼恨地说。 “如今兵士凋 残,京师无援,北边的叛军攻到凌霄关下,真像当年那一仗。”凌赫跪得笔直,垂着头,面目隐没在灯火的阴影中。 聂檀皱眉斥道:“此等危急存亡之时,你竟回想起旧日故事来!如今是我们困守凌霄关内,你阿娘当年是攻城的,有何相似?!” “那义父可记得当年坐困凌霄关的是谁?” 二三十年前的旧事,又只是前朝守城的武将,聂檀哪里会放在心上,一脸不耐烦:“有话就说。” “他姓何,本是莱阳府的府兵都尉。莱阳府被攻破后,他和兵士们携家带口退往凌霄关,协助凌霄关将领李长龙一起守住这通向京城的最后一个关隘,李长龙就是李宣威的叔祖父。” 聂檀听见“李宣威”的名字,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这等隐秘之事他确实不知,可凌赫又是如何知晓? “世人只记得‘血战三日’,却不知在此之前,凌霄关已被包围一个月,羡山山顶上的树皮都快被扒干净了。援军迟迟不到,李长龙将军被逼无奈,只能开城门迎战,当天夜里和侄子李冀双双战死沙场。” “何都尉领着剩下的士兵又战了两日,个个面黄肌瘦,连甲都撑不住,怎么可能打得赢?何都尉死死抵抗,凭一己之力砍杀了数十叛军,最后死在阿娘的长枪之下。” “阿娘敬佩他的勇武,结果他之前问他可有遗愿,他说有一妻三子女,甚是无辜。却不知他倒在长 枪下的那一刻,站在城楼上一直远远看着的妻子,纵身跳下随他而去。” 聂檀的腿有些颤抖,他警觉地盯着凌赫:“你……你莫非是他的……” 凌赫抬起头,双目饱含赍恨之情:“你们为保世家豪族的地位累代传承,背弃前朝旧主,向叛军示好,斩断京畿送往凌霄关的粮草兵源,暗中助他们破关入京。聂家一跃居于各世家之上,好一个冠族盛门!” 在聂檀呼喊前,凌赫的手已扼上他的喉咙:“你也无须辩驳,这二十多年来我早将聂家查得清清楚楚,断不会冤枉了你。你们手上沾的血,远不止这些!表面上是名士风流,背地里做的尽是这等惨毒之事。” 待聂檀不再挣扎,凌赫松开自己被抓出数道血痕的手:“死在凌霄关,就是你的归宿。” 他们兄妹三人被收养后,不能再用旧姓,皆以“凌霄关”的“凌”字为姓,牢记血海深仇。 他身为长子,以阿耶姓氏“何”的谐音为名。 两个妹妹则保留阿娘起的乳名——“瑶华”“稚君”。 原本是怀着她们一个如美玉如繁花、一个永葆童稚的期望,但这美好希冀却都在战火、阴谋和私欲中化为乌有,只留下了这两个名字。
第六十一章 式微胡不归 (六十一)式微胡不归 聂司徒悬梁于凌霄关的消息传回京城时,诸人皆惊疑。 这般争强斗胜的一个人,怎至于输了一场大战就悬梁自尽?凌霄关尚且未破呢! 聂家人更是惊怒不已,司徒腿伤复发,怎有气力悬梁?定是有人谋害!独子聂嬴、嫡孙聂炜皆不愿服斩衰,誓要见到遗体查验个明白。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2 首页 上一页 78 79 80 81 82 8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