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以命相胁的模样,看得晏如陶怒火冲天,不得不连吸几口气来平复心情。 “请殿下以身体为重,先安心休养。夜已深,汀鸾小娘子的事明日再商议。” 说罢,晏如陶本想向阿鸾示意出来讲话,阿鸾却一心忙着查看康王的情况,压根儿没看自己。 他开口提醒:“医官就在门外,正等着为殿下诊治,汀鸾小娘子不如先回房歇息?” 阿鸾正准备应下,康王又淌着泪频频摇头:“不,阿鸾你别走,我怕明日就见不到你了……” 晏如陶的声音有些掩饰不住地咬牙切齿:“殿下,汀鸾小娘子毕竟是女儿家,彻夜照料实在不妥。臣既然答应了殿下明日商议……” 没等晏如陶说完,康王强撑着坐起来一些,指着他斥道: “我病得快见阎罗之时,也只有她日夜照顾,那时你怎么不来说什么男女大防?如今我被她捡回一条命,你们又要将我这条命夺去,不如立时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说罢倒在床榻上,奄奄一息,吓得阿鸾连连惊呼。 晏如陶铁青着一张脸,开门叫医官进来,在这寒风刺骨的冬夜里,他隐隐觉得让位的人选……可能选错了。 “胡闹!你真当自己权势滔天?谁做皇帝由你说了算?!”熹平大半夜被儿子叫醒,张口就是换人继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不知费了多少口舌,才让受了兵谏还不肯退让的太后松口! “阿娘,并非我胡闹,老九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扶他上位,日后不仅要对付那些个世家,还得留意着他。”晏如陶很是懊丧,阿鸾回巍州一事即将尘埃落定、皆大欢喜,偏他出来横插一杠子。 他叉着腰在阿娘房里踱来踱去,熹平看得眼晕,索性躺下背对着他。 “阿娘,您先别睡——” “我听着呢!” 凌霄关议和后,先帝在雍州病逝的消息也传到京城,虽不敢明面上议论,但因着程敏提的条款是迎先帝龙棺入帝陵,自然也难以壅蔽。 宫里的太后太妃、龙子龙孙装聋作哑,熹平当然不能放任不管,一连几日都在忙着筹备祭奠,很是疲惫。 “请您出出主意,好歹先把阿 鸾送回去。” 熹平翻过身坐起来:“要是我,就教那小娘子好生照料未来新君,替林家谋条后路,即便日后做不成皇后、贵嫔,二等的淑媛、淑仪总能落一个。” 晏如陶一听,眉毛眼睛就皱作一团:“阿娘,那是阿鹭一家放在心尖上的,哪里舍得让她余生都困在后宫里,更不会拿她来搏前程。” “主意我出了,你听不进我也没法子。”熹平再次躺倒钻进被窝里,“深更半夜来我这里叫嚷,同你说几句话,热气都快散没了,去去去!” 晏如陶只好退了出去,望着挂着几颗星子的沉沉天空,哈出一道白气。 他也知道事到如今,继位者的选择没什么转圜的余地—— 沈贵嫔所出的三个皇子,聂太后豁出命去也不会容他们登基; 六皇子杳无踪迹; 八皇子倒也年幼,放在之前或许还能当作备选,但其母舅凌赫刚吃了败仗,聂家又因聂檀死得蹊跷对凌家很是不满; 十皇子、十一皇子还是稚童,满心想将自家女儿送上后位的世家等不起。 算来算去,只有十二岁的康王最合适,长在聂太后膝下,薛家又早已销声匿迹。 其实晏如陶曾想过,四月宫变时,聂檀若是自己登基,哪里还有后面这么多事? 朝代更迭,这些世家始终掌握着权势、土地和财富,为何不自己做皇帝呢? 他在权力中心周旋筹谋了这些时日后,逐渐咂摸出来点味道——坐上皇 位的人,自然觉得普天之下都是自己的土地,怎能忍受大大小小的高门豪族兼并良田、隐没奴隶? 若皇帝势弱,受“勠力同心”的世家挟制,或许还能平平稳稳过上几十上百年。死了一个聂檀,还有无数的世家子弟前仆后继、渴望大权在握,好保住万世荣华。 可又有几个君王愿做世家棋子?今上年轻气盛,被架上皇位后行了多少荒唐事,就是为了逃离。 阿舅已算忍辱负重,可一旦起了扶持寒门、打压世族的心,便一步步踏入险境。小打小闹世族还可忍耐应接,一旦动了真格,他们叫紫宸星移位也费不了多大力。 毕竟阿舅选择兵戎相见时,手里并未积攒足够的人才、兵力和钱财。这些也是世族一直牢牢霸占的,怎会放任皇帝去积蓄实力。 因此,世家合力远胜皇权。 哪个世家想不开去登帝位,便是与其余世家争利,稍有不慎数百年的根基就会被瓜分啃噬殆尽。 晏如陶站在冬夜的庭院里,抱臂望着高处萧索的枝条,想到了刚刚死在凌赫手里的聂檀。 或许他算是世家的异类,心仪身在行伍的定国长公主,只是无法逃脱家族的桎梏,最终失了爱人。 弃文从武去西南平流寇,之后也一直在外带兵,说是为家族谋出路,又何尝不是一种违逆? 传闻中聂檀嫌恶寒门、倨傲骄慢,晏如陶见过不少世家子弟如此行事,但没有一个能像聂檀那 般放弃京中奢靡安逸的生活,去沙场上征伐数十年的。 晏如陶叹了口气,若非听闻聂檀的死讯,也不会有心思去剖析他负类反伦的一面。 如今聂家缺少能担大梁的人,沈、孙几家早就伺机而动,企图踩在聂家头上把持朝政。 这么想想,下一位新君若是个有脑子的也不是坏事,至少不会轻易被世家操纵。 待认清世家蟊食实乃根深蒂固、积重难返,便是北境李、林二家再获任用之时,不过前提是他们近年须在巍州招兵买马、扩充势力。 但他转念一想,巍州并非膏腴之地,若能吞得雍州、莱阳府,占了凌霄关以北…… 他笑着摇摇头,若能如此,还巴望着做什么重臣,自立为帝不是更好? 他心头一动,忽然止住了笑,摩挲着臂膀的手也停顿下来。若能成真,无论是林济琅还是李宣威称帝,阿鹭都可在疆场上肆意驰骋,不必再受世家大族的钳制。 这念头起了便难停下来,他在书房熬到天明,也难想出万全之策,毕竟变数太多。 晏如陶匆匆洗漱进宫,康王却给了他一记“闷棍”。后半夜,康王同意被送进天明宫,但要求阿鸾偕同。 天明宫是何等地方,晏如陶岂能喧哗擅闯,想再见阿鸾一面都成了难事。 他被这招气得七窍生烟,按捺着怒火先去见迫不及待撂挑子的主上。 “阿适,我穿哪一身去见阿筠?”他见晏如陶进来,拎起两件袍 子比画着,一件竹青底色,上有琼枝宝鹊;另一件是浅驼色,领袖绣着连云纹。 晏如陶看他兴冲冲的模样,不好提醒他父丧之事,指了驼色那件深沉肃穆些的。 “康王已在侧殿住下?” “嗯。”主上转身去翻找妆匣里攒的好些珍珠首饰,胡乱应了一句。 晏如陶三步并作两步跟过去:“汀鸾小娘子也在?凌霄关那等着呢,我得尽快把人送过去。” 主上挥挥袖子:“你去同新君讲。” 晏如陶怔住,随即扬声问道:“新君?!” 吓得他手里的珍珠珰险些滑脱:“你鬼吼什么!” 晏如陶绕到他另外一侧,紧张地抿了抿嘴唇:“这话可不能乱讲,明面上尚无诏书谕令……” 谁知他指了指外面:“刚写完盖好印,中书令和侍中你没遇上吗?” 遇是遇上了,寒暄两句就急着进来说正事,谁能想到中书令手里拿的是退位诏书! 晏如陶欲哭无泪看他拣选着带给淳筠的礼物,连半日都等不及,这般急不可耐将皇位甩脱出去。 这下可好,康王成了新君,再想送阿鸾回家,无异于虎口夺食。 但为了阿鹭一家,他还是决心再去一试。 “哎,哎,别走啊,正旦那日我想去唐家登门,你说我带些什么好?” 晏如陶觉得自己心口开始隐隐作痛,叹出的气都在发颤:“你……你今日出宫便可去问阿筠,反正还有几天。” 说罢速速往侧殿走去,不愿再听他多 言。 看见唐峦守在侧殿门口,晏如陶过去一问,得知自打夜里丑时过半移至侧殿,阿鸾就在里面没出来过。 “药可曾服过?早膳也没传吗?” “夜里服了药,早膳并未通传,许是用了房中备的吃食。”唐峦说道,“因殿下就寝前吩咐过,养病时不可打扰,我们也不敢叩门。” 这防的是自己,晏如陶心想。 “侧殿里也没留婢子服侍?” 唐峦摇了摇头,见晏如陶急得原地转圈,问道:“豫安伯寻殿下有事?” 晏如陶脑子里已经在琢磨溜到无人值守的窗户、悄悄喊阿鹭出来是否可行,身后侧殿的门忽地开了。 “豫安伯,殿下有请。”说话的正是阿鸾,探出来一个头,笑嘻嘻地望着他。 这傻孩子,还有心思乐,晏如陶愁得连一声都没应,直接走了进去。 “阿鹭,你坐下好好讲话。”林翱劝道。 林翡似回到几岁的小人儿一般,在帐子里跺着脚气得两颊圆鼓鼓:“阿鸾怎么可能不愿回家?那可是阿鸾啊!” 杨依快步走过去搂着她哄:“你也说了这信里的事唯有她知晓,不会是别人冒充,既然是她亲笔所写,自然是有她的缘故。” 李擎也心焦,又不敢从正在气头上的阿鹭手里拿信,只好小声问:“阿鸾是怎么说的?” 林翡恼得说不出话来,将信纸往杨依怀里一塞,李擎识相地凑上前来,伸出双手向杨依讨。 拿过来一看,喃喃道:“还 真叫阿鹤说着了,不愧是龙凤胎……” 林翡一听,越发觉得委屈:“怎么,我这个做阿姊的不够懂她?不配让她惦着想着?那人有什么好,竟值得她抛下一大家人守在那宫里?错失了这次机会,今后更难还家!她若遇险,我们哪里救得了?” 李擎张口就劝道:“阿适的信我看了,说会好生护着她。” 说罢想到她和阿适瞒着自己的事,肚里的怨气也翻了上来,闷闷地退到一旁不说话,拿起笔开始给阿适写回信。 另一边林翱好生劝解着妹妹:“若阿鸾是被扣在宫里,我同你杀去京城救她出来自无二话。可她既然是想好了才留下,咱们做阿兄、阿姊的也不能强逼她。新君能开出巍州免两年赋税的条款来换,也确是看重阿鸾。” 林翡埋在兄长肩头忍不住哭出来:“左右打赢了,梗着脖子也可以不交赋税上去,有本事发兵来打……” 林翱摸摸她的头发,笑道:“这话就儿戏了,既然要签议和书,明面上就还没撕破脸呢,我们何必上赶着去背‘叛军’的名号,对阿鸾也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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