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却故作愠色拍了下他的手背:“历朝历代的王公贵爵,到你这般年纪,怕是孩子都会满院乱跑了,你又如何不急?” 皇后又轻扫了李夕照一眼,温温笑道:“正巧今日照儿也在,本宫便做主将你二人的亲事说定下来,倒也是不急于一时,待过了年,再请你舅公入宫来细细商议。” 话毕,李夕照顿时面色微红了红,低眉敛眸之间是藏不住的欢喜之色。 简是之却面寒似霜,皇后既明摆着的逼迫,他此刻倒也不愿再顾着礼仪陪笑了,直直出言道:“我不会娶李小姐,母后不必多费力了。” 此话一出,皇后与李夕照皆是脸色突变,不单她二人,满殿中的丽人们也是立时止住了言笑,齐齐望向上首之位,默然不语间满带惊奇与疑惑。 他们三人话音虽不大,但这殿内的女人们又岂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格,早便借着欢闹笑语,暗暗将他们的对话都听了去。 一语而下后的霎时静默,令皇后顿时挂不住面子。 皇后沉了面色,唇边笑意亦消去了,环顾殿内四周,最后将目光静静落在简是之面上,开口道:“天家私事,还是容后再议。” 李夕照是个不知晓掩藏心事的,有什么心绪皆显露于面上,此刻听得皇后这般说辞,又瞧出简是之眸中的坚毅决绝,只觉这母子俩一唱一和地无端推阻着自己,当下心生出不悦来,登显在面上时,自不觉深深蹙额抿唇。 皇后觉察出她的神情变化,也暗知自己言辞稍有不妥,便又对简是之轻声道:“你也不必早早回绝,嫁娶之事毕竟是头等紧要的,不急在朝夕,待日后两家人坐在一起商议也不迟。” 这话果真有效,李夕照拿定皇后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便也生出几分有恃无恐的骄傲来。 本就是缓除尴尬之辞,满殿之中谁人听不出,又有谁人不知,皇后娘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合该顺着话音将此事翻过去作罢。 就在众人收回目光,打算继续与人言谈时,却听得上位少年一道清冽寒音,似盛夏清泉般乍起。 “此事无需再议,我说不娶,便是不娶。” 殿内众人皆是一惊,窸窣之音顿消,一旁的宫人内侍更是噤若寒蝉。 他如此顶撞,可不正是要令皇后娘娘下不来台? 皇后也生出了几分愠色,肃起神色对简是之沉声道:“你这话,是何意?” 其内的不满与压迫,直冲简是之而来。 简是之却仍旧面色不改,只朝着凤位微微垂首,字字落下如沉石般,一字一言道:“我已有喜欢的人了。” 众人一片惊惑唏嘘之中,他又沉声接道:“母后若是急着为我安排婚事,那我便早些去她府上提亲。” 皇后紧握着凤椅的手稍稍松了些,未理睬身侧李夕照青灰一片的面色,压下心头点点火星,定定瞧着简是之,问他:“哦?是哪家的贵女?其父可在朝中为官?家中有多少兄弟姊妹?生辰八字可看过了?” 皇后虽不满他直言回绝自己的做媒撮合,但若他当真有了心仪之人,那女子也是识礼得体的,她又如何会不应允。 简是之亦扬眸回望向皇后,眉宇之中是万分的严肃,并不理会她急急抛出的问询,只淡淡道:“母后认得的,我的全心爱慕之人,便是太子侍读,亭序侯府世子,江大人……” “江稚鱼。” “江稚鱼。”他又轻轻低念了一次,万般静默之中,他似想向天地神明敬告,江稚鱼,是他毕生倾尽所有的诚心爱慕之人。 只是这三个字甫一出口,殿内之人无不惊骇,皆瞪圆了双目,实不敢相信她们亲耳听到的。 江稚鱼,江家的小侯爷,文才动京城,谁人不知晓。 但他实实在在是个男子,亦是无人不知。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瞧简是之那副神情,又委实不像在说笑,这才反应过来,那齐王殿下,竟有断袖之癖。 不比旁人看热闹般的心思,皇后此刻脸色一阵青接着一阵紫,她只觉自己的儿子当着是疯魔了,当着近乎满京城命妇的面就这般直愣愣道出此等言辞,真是将皇家的颜面都丢尽了。 皇后再也坐不住,登时自凤椅中起身,面上常挂着的得体的笑意也早散了去,对着左右宫人就道:“还不将齐王殿下快些请回宫去,也不知是晨间饮下多少酒,竟在这说些秽乱之辞。” 这是皇后所能存留的最后一丝体面了,左右宫人皆是连忙惊慌上前,欲将简是之赶快请出殿去。 可他自岿然不动,连最后一级阶梯也没拾下,只如蒙雾青山般淡淡存在原地,再一次低低缓缓道:“我没饮酒,也从未醉过。” “我此生唯一的全心爱慕之人,便是江稚鱼。” “你……”皇后当即愠色至盛,对于他的公然挑衅再也忍受不住,一手紧指着他,似有斥责之辞。 一旁的廖姑姑见状,也顾不得礼数,当即上前两步到简是之身侧,悄悄出手扯了下他的袖口,示意他万莫再说了。 廖姑姑随皇后陪嫁入宫,自也是宫廷中的老人,她是眼瞧着简是之长大的,知晓他是个顶顶机灵的孩子,从前他无法无天疯闹时,她也会在旁提点一二,只一个眼神,他便能即刻知晓其内深意,旋即也便收了心,紧着说些好听的来哄人开心。 这也便是为何,他少时顽劣异极,屡屡顶撞上位,却皆能全身而退,且每每都能哄得陛下皇后欢心,叫人根本起不来气恼之心。 不过如今时这般不管不顾,直言顶撞,廖姑姑也是头一遭遇见,连忙便赶来提醒他。 简是之知晓她的心思,却仍旧定定昂首立着,面沉似冰潭,未有一丝一毫弱下气场。 如此这般落在旁人眼中,便是直愣愣与皇后对峙。 满殿看热闹之人无不渗出点点冷汗,一边极惧皇后的风雨欲来,一边又在暗生期许,像目下这般的情景,怕是历朝历代也赶不上几回。 看客焦慌兴奋,戏中人却早已忍受不住,凤眸微红圆瞪向简是之,眼瞧着便要发作。 “母后……” 外间忽而一道话音乍起,熄止了这场烈火。 众人齐齐回眸向殿门处瞧去,就见一朱红宫袍男子自外缓步踏足入内。 原也不是旁人,正是当朝新立的太子,简昀之。 简昀之抖了抖宫袍,站定后乖顺地朝上首之位俯首施礼,言道:“儿臣请母后凤体万安。” 皇后瞬时有些怔愣,也没接上他的话。 简昀之便又将身子折得更低了些,温言道:“宫宴后又陪着陛下与塞外往来使臣饮了酒,未顾及时辰,倒是来得迟了,还望母后恕罪。” 这一下,看客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后闯入者的身上,皇后自然也无暇再顾及自己未发作出的怒火,只定定瞧着下位那位毕恭毕敬的太子殿下。 那个自己曾戕害其生母,害他一人沦落飘零十数年,而他一回来便夺了自己儿子太子之位的人。 若细说来,他二人的渊源,当真是不浅。 但瞧他那副恭顺温良模样,虽不知究竟有几分真,却毕竟数十双眼睛瞧着,她总不能失了胸襟风度,只好强硬挤出一个笑,对他微微抬了抬手:“不碍事,起身赐座吧。” 简昀之又是虚一行礼,算是谢过,却道:“赐座便不必了,今日虽是年节,却也正是使臣往来之最忙碌时候,我只过来给母后见礼,这便还要赶着回去。” 两人同在一处自是尴尬,他若要走,皇后自然求之不得,便颔首:“朝事紧要,你有心就好。” 简昀之不经意般淡淡扫了简是之一眼,旋即便似忽而想起了什么,对皇后道:“只是前些日儿臣批阅公文,有一紧要折子似被江大人带回了府去,如今她休值,儿臣也寻不到她,只能请齐王殿下往去江府一趟,为儿臣将那折子带回。”
第44章 、爱欲之人 皇后当即脸色一变, 此刻提起江稚鱼却是正触了她的霉头,便沉下嗓子道:“东宫之中那么多人, 不必非要使唤齐王做这等小事吧。” 简昀之自然听得出皇后话中透露的不满, 他只微微垂首,毕恭毕敬道:“母后说的是,只是旁的倒也罢了, 这折子关系朝政,儿臣实不敢怠慢,想来若随便差个宫人去取也不大心安, 唯有齐王殿下亲往, 得以成全。” 言辞凿凿, 天衣无缝,以朝事作挡, 皇后登时哑言, 也便不再僵持, 兀自起身由廖姑姑搀着入了内殿,不再理会此间之中的事宜,只道是凤体困乏, 早些歇着去了,请殿内众人自便即可。 众臣妇见方才闹戏不了了之,虽皆生出些不畅快之感, 但天家之事岂是她们所能置喙, 也便没人再提起话茬, 三三两两簇拥着唠起了旁的家常。 简昀之与简是之便一前一后出了殿, 行至回廊下时, 简昀之顿住脚步, 手向腰间扯下一枚敕符, 递至简是之眼前,温声开口道:“今日宫门早锁,你持这敕符方可离宫。” 这敕符是陛下亲赐,太子特有,为辅政便宜而设,此刻瞧着那枚墨玉,简是之微蹙了蹙额,他知晓方才殿内简昀之的出言是在帮衬自己,若不是他,恐怕今日自己万不会如此轻巧脱身。 简昀之承储副位以来,于朝事上颇有作为,屡屡得陛下及诸臣工夸赞,由是他亦知,将奏章落在江府这般事体,他绝做不出。 其内里的意味,两人不言而明。 简是之接过,将玉制敕符握于掌心,淡淡道:“谢了。” 简昀之望着简是之踏雪而去,少年的背影清瘦挺拔,有着说不出的恣意张扬,一路而去,似要去追寻独属于他的皎皎月光。 他瞧着不由暗暗勾唇笑了笑,爱欲之人,如逆光火烛,亦是玄铁盔甲,能触之即溃,亦能引生出无尽的勇气来,只一人在心,便尤胜万马千军。 简昀之转身欲走,却忽听得不远处有话音声即近而来。 是一道尖厉女声:“都怪你阻着本宫,害得本宫给皇后娘娘见礼都迟了……” “娘娘,这珠子您不能拿走……”另一道女声接续响起,其间满带惊急之意。 初听时,他只觉这声音有些熟悉,略一琢磨,便认出,是冯知棠的音色。 他极目去瞧,就见果真两道身影朝此处而来,一长袍粉黛佳人怀中紧抱着一小木匣,急急走着,边对身侧欲阻拦之人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胆敢拦本宫!” 冯知棠又急又慌,眼瞧着罗贵妃死抱着那匣子,自己从尚仪局一路劝到正阳宫,她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 冯知棠干脆一咬牙,直愣愣张开双臂便拦在了罗贵妃面前。 “你好大的胆!”罗贵妃登时起了火气,就要朝面前之人发作。 冯知棠敛眸垂首急解释着:“娘娘恕罪,这东西您实在不能拿走,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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