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回舟早已没了什么念头,他也是知晓,这样的下场,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去的,只是在等待之时尚还有些焦慌,而如今真正尘埃落定了,倒是生出了几分坦然来。 他轻轻扬起头,定定看向皇帝,唇畔竟挂上了一抹不明的笑意。 “大胆!竟敢直视天子圣颜!”叶内侍察觉到他的异常,怒呵道。 温回舟丝毫不为所动,他一个将死之人,还怕什么世俗礼义吗? “你赢了……”他淡淡开口,唇边莫名笑意不减:“但你当真以为这满殿之人,着官服,戴纱帽,都是与你一条心吗?” 皇帝冷眼睨着他:“你要说什么?” 温回舟冷嗤一声,眼神中满是嘲讽与不屑,冷声笑道:“你这人阴险狡诈,万千心思暗揣,大抵也是不信他们的,不过……” 温回舟放缓了语速,阴寒的声音空响于整个空荡大殿内:“江稚鱼,江大人,舍命护你,又得你托付,该是在你心里有些位置的吧……只是可惜了,哈哈哈……” 他话说一半,便兀自笑了起来,明显瞧出提到江稚鱼时皇帝脸色有了些微的变化,他便笑得更加刺耳。 “江稚鱼啊,你是信的他吧,又怎么会想到,连他也会骗你啊……”他的话音里还透着笑意:“堂堂当朝天子啊,竟被人一直蒙在鼓里,真是可笑……” 皇帝两道眉紧蹙了起来,自龙椅上起身,居高临下冷目瞧着他:“你什么意思?” 温回舟唇边笑意更浓,直视着他一字一句沉声道:“江稚鱼,枢密院主官,江侯爷的嫡子,原来,是个女子!” 他特意加重了尾音,语气中是抑制不住的笑意,满带嘲笑意味。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休要胡言!”简昀之当即回身驳斥了他一句,又俯首对皇帝道:“陛下,他定是在乱语挑拨,万不能当真。” “是吗?”温回舟笑道,转身面向简是之,直直盯着他:“齐王殿下理应知晓,我所言非虚吧。” 简是之脊背一阵发寒,回望向温回舟,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瞬时想到了许多,或许温回舟当初入东宫为官,便是冲着江稚鱼去的,而他自然是为苏溢谋事的,若非苏溢已倒了台,怕是断不会留江稚鱼到江宁吧。 “将他带下去。”皇帝淡淡抛下一句。 陈云廷不敢耽搁一刻,立时上前来押下他,想以此遮掩过去他方才说出口的那句话。 江大人是女子这事,他断不会信,更不敢信。 欺君之罪,株连九族,这是什么样的罪愆啊。 却在陈云廷踏出殿门的那一刻,皇帝转头对叶内侍吩咐道:“将江大人请来。” 叶内侍当即眼皮一跳,顿了片刻,才应了声“是”,转身出了殿。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作声,却都知晓,有风雨欲来。 简是之回首望向急急离去的叶内侍,便再也待不下去,温回舟死前说出这事,断然不会是玩笑话,皇帝多半也是信他的。 若是一会儿江稚鱼入殿验身,真相大白,那后果他不敢想……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简是之陡然拔腿穿过周围人,众目睽睽之下转头就朝殿门走去。 “齐王……”皇帝冷声唤了他一句。 简是之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接着大步朝殿外走。 皇帝望着他断然决绝的背影,便已知晓了是怎么回事,当即燃起怒意,扬声呵道:“简是之!” 满殿一应臣卿皆是惊出一身冷汗,他们侍奉皇帝这许多年,还从未见他如此触怒。 转眼再观向齐王殿下,朝服袍角翻飞下步伐愈大,对于皇帝的怒斥充耳不闻,两三步就出了殿。
第53章 、违抗帝令 在通往东宫的一处宫道上, 江稚鱼被叶内侍拦住。 “江大人,陛下请您往去朝会。”叶内侍对她道。 江稚鱼微一懵愣, 前些日回朝皇帝特许了她静心养伤, 无需参知朝事,怎的今日这般匆忙唤她而去? 可心中困惑刚到嘴边,她却生生咽了下去, 因为越过叶内侍的肩,她望见了禁军首领刘元霜以及他身后的一行禁军。 面色当即便沉了下来,江稚鱼心念一转, 顿时便恍然明白了什么, 叶内侍虽然言语客气, 但明显来者不善,现下怕是扭着她也要带去大殿了。 如此细忖片刻, 江稚鱼心内渐渐不安起来, 知晓定是出了什么事, 而这一天总会到来的,她已将方才朝会上的事体猜得大差不差。 “江大人,还请您与我们走一趟。”这次是刘元霜开了口, 他几步走到江稚鱼面前,阴冷着脸色抛出这一句,带着几分胁迫意味。 江稚鱼脊背一阵发寒, 脑中顿时涌入无数念头, 头一遭念到的便是若是自己身陷囹圄自也无话可说, 但要牵连了父亲母亲, 并着江家数十户族人, 那可是生生世世都无可饶恕的罪孽。 刘元霜见她愣在原地不动, 冷着脸向身后挥了一下手, 便有几个禁军上前,作势要来捆住江稚鱼的双手。 江稚鱼一时紧张得咽了咽喉咙,这样的架势摆明了是已将她当做了大梁的一等犯人。 却在那几人围上来前一刻,有一道身影愤然拦在了江稚鱼面前,一脚便踢在手持粗麻绳的禁军胸膛处。 “滚开!”是简是之的声音,少年清越的音色中夹杂了翻涌的怒火。 简是之紧攥起江稚鱼的手,观她没有受伤后,才又转过身来面向着刘元霜这一行人,同时将江稚鱼护在了身后。 刘元霜是奉了天子的令,自然不必理会齐王殿下的阻拦,对上简是之怒意正盛的眸子,张口就道:“臣奉陛下口敕,请江大人入朝,还请齐王殿下让开,莫要误了陛下交代的事。” 话毕,他对身旁禁军递了个眼色,就又要上前来捆住江稚鱼。 简是之却拦得愈紧,挺直背脊将身后之人遮得严严实实。 那几位禁军见简是之这般模样,也被吓到了,虽是宫中人人都知齐王殿下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主儿,但眼下观之,哪里有半点他们口中的浑噩模样,他隐忍着怒意竟似一只蛰伏山中的猛虎,眸底透出的滚滚弑杀之意,令他们不寒而栗。 江稚鱼抬眼,只见得他挺阔的背脊,那一身朱红朝服穿在他身上,恍惚间竟有几分君王的感觉。 不知为何,在这般境地下,她脑中竟丝毫不合时宜地蹦出了一个念头,较之简明之与简昀之,好像他才是最有君王之气的那一个。 不过这样的念头只一瞬间就从她脑中划走,刘元霜眼瞧着也没了什么好脾气,对那几人粗声呵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些动手,难道要让陛下等着你们不成?!” 那几位禁军闻言都沉下了脸,又欲上前,却正遇上简是之越发冰寒的眸色。 简是之握住江稚鱼的手又收紧了些,转过身便拉起她大步走去。 刘元霜当下深感到他此举之中的挑衅意味,盯着两人的背影就朝身后禁军挥了下手。 禁军当即得令,追赶而去将两人团团围住,同时搭起弓箭,锐寒箭头直指向江稚鱼。 违抗帝令者,是可以先斩后奏的。 江稚鱼在简是之身后,瞧不见他的神情,只觉那一瞬间他的掌心热得烫人,触之竟如触焰火。 为首几位禁军撞上他的眸子,那一方幽深之中已有星星烈火跳动,似要将面前一切都焚化。 简是之依旧向前走着,丝毫不理会那些阻拦。 似皆被他的模样吓住,随着他的移动,禁军竟不由自主向后退去,足走出几步,为首那几位才终于沉定下来,一咬牙,便直愣愣拦在了简是之面前,将那弓箭越过简是之直直指向江稚鱼的喉咙。 简是之强压下胸中喷薄怒火,哑着声音道了一声。 “谁敢?!” 他是真的生气了,面前禁军听得他这话,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连搭弓的手都不由自主抖起来。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而此刻的齐王殿下,竟似比天子震怒还要更可惧几分,活像一个来自幽冥之地的阎罗,好似只一个眼神,便能瞬间穿心。 但帝令又怎能违,他们只得强忍着定下心神,再不给简是之和江稚鱼让路。 简是之沉沉呼出一口气,指向江稚鱼那数支箭头的寒光刺入他的眼,一瞬间心头怒意再抑制不住。 “她是本王的人,谁敢动她?!”简是之沙哑着嗓音怒道,言辞之间竟似伏□□醒,发出危险的低鸣。 望见简是之已然猩红的眼眸,满堂禁军无一敢言,手中弓箭也不自觉放了下去。 简是之便拉着江稚鱼沿着他们让出的一条路大步离去。 转过宫路,绕过轩榭,就直往东华门而去。 临近宫门时,简是之才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垂目深深瞧向江稚鱼,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情绪。 “芝芝……”他幽幽念了一句,声音已嘶哑暗沉,早不似从前般泠泠清越。 “你快走,去哪都好,离开上京,永远也别回来。” 江稚鱼怔怔听他说着,能看到有水雾氤氲在他眼眶中。 “若是上天垂怜,你我此生,大抵还会有再相见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已带了些微的哽咽。 饶是他如此说,江稚鱼又如何不知晓,他今日违抗圣意私自放她出宫,该是要担下天大的罪愆,日后若是能躲得过朝廷的追查,保下一条命已是万幸,哪里还能奢求再相见。 今此一别,便是永生,他们都知晓的。 简是之回身望了眼宫门,扯下腰间悬着的玉牌,此为象征齐王殿下身份之物,他抬起江稚鱼的手,将其轻轻搁在她掌心中。 “快走吧。”他催促了一声,带着无尽的不舍与无望。 泪水早已朦胧了视线,江稚鱼垂目看向掌心那枚温凉玉牌,忽而轻笑了笑,抬起手抹掉了垂下的泪珠。 他要保住她性命,不顾一切要她逃。 可她为何要逃? 江稚鱼将玉牌还给简是之,神情凛然瞧着他,沉声道:“我不走,我要入朝面圣。” 此话一出,简是之先是惊了一下,旋即轻轻叹息一声,竟也扯起唇角笑了笑。 他又如何不知晓江稚鱼,依她的性情,绝没有如丧家之犬般落魄而逃的选择。 她是有气节的,更是要体面的。 他懂她,自也尊重她。 他拼尽所有想保全她,可这样的结果若并非她所愿,那前路无论多少险阻,他也要伴着她一道同往。 简是之回身望了一眼被他们抛在身后的无边宫墙殿宇,重新扯过她的手。 “走吧,我陪你。”他对她微微一笑道。 一路寒风奔走,早已将江稚鱼头上的赤色束发吹落,此刻一头及腰乌发随意散着,下面是赤红色的长袍翻飞,江稚鱼眼尾泛着红,却神情坚毅决绝,远山眉微微蹙起,恰如高野之花般,妖美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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