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昭月身子晃了晃,突然知晓这般残忍的真相实在令她太过悲愤。 简是之没说话,低垂着眉眼不敢瞧她,他须承认,他一开始接触她时确是如她说的那般,都是利用,都是交易。 但他欺骗不了自己,这利用和交易之中,又存了几分的真心。 他并不讨厌她,他也曾想过,若他们并非对立,他与她,或许可成为朋友,甚至是结拜的兄妹。 但事到如今,一切都不可能了。 拓拔昭月勾起唇角自嘲一笑,两行泪珠滚落下来,无望地瞧着简是之,幽幽道:“七年啊,你将我当成了什么?” 真心被撕碎的感觉,当真痛得彻骨。 可不待两人再说些什么,又有一下人闯了进来,面色同样的不善,开口便对简是之道:“西境王有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简是之心内顿然一窒,已然预料到了什么,步履沉重地跟在那人身后。 那人又转向拓拔昭月,道:“还有公主殿下,大王唤您一同过去。”
第75章 、祸临己身 一入殿内, 简是之的心便彻底沉了下来。 西境王拓拔长宇坐在上首位,而下面跪着的一行人中有两个是简是之认得的, 便是那日引他进入藏书楼的两位。 东窗事发, 祸临己身,这一日简是之不是没有预想过,只是万没想到, 会如此突然迅速,如此措手不及。 西境王命人将简是之按跪在地上,怒道:“你竟敢窃取藏书楼内的机密, 当真是不想活了!” 简是之无言辩驳, 他是如何潜入藏书楼, 又如何哄骗拓拔昭月替他送信出去,这其中的一切细节, 西境王显然已经一清二楚, 他是瞒不了的。 实则在那两封信送出的那一刻, 他就已然预想到了这样的结局。 漂泊半世,身死他乡,他逃不掉的。 西境王又对拓拔昭月粗声吼道:“你当真被人骗得团团转, 他自始至终不过都是在利用你,你怎可一步步着了他的道!” 若说简是之是主谋,那拓拔昭月全然算得上是帮凶, 只是那并非她本意而已, 现下看来却又都不甚重要了。 西境王对自己这最宠爱的小女儿已是失望透顶。 拓拔昭月垂首跪下, 一整颗心突突地跳着, 简直要蹦出胸腔来, 不过却不是为了她自己, 而是距她不远的这个即将要遭殃的中原人。 西境王也不过多耗费口舌, 反正不论哪朝,不论哪个国家,对于这样泄露军机之人的处决唯有一个——杀之泄恨。 左右大梁与西境再次开战不过迟早的事,留简是之一命已经全无意义,而战争打响前,他定要将这可恨之人碎尸万段! “来人,将这中原人拖下去,即刻处以车裂之刑,而后砍下他首级,挂在城门之上,来日叫他们大梁的军队好生看着!” 话毕,即刻便有人上前来缚住简是之的双臂,便要将他拖走。 “不要……不要……” 拓拔昭月满眼的泪顿时奔涌出来,使尽全身的力气拦在了简是之面前,任由那下人如何使力,她便是死死扯住简是之,不容许任何人将他带走。 ”拓拔昭月!!” 西境王见状大怒,起身从上位走下来,一把便将拓拔昭月推倒在了旁边。 “带走!” “不……不要……”拓拔昭月连忙手脚并用爬起来,这时当着满殿下人的面,她却什么也顾不上了,就如一个行乞的乞丐一般,抛下了最后一丝尊严,只死死抓着简是之不放。 西境王挥了挥手,连着又上来几人,眼瞧着拓拔昭月已经抓不住了,她豁然放开了手,一下扑到西境王脚边,抱着他的鞋靴连连祈求道:“父王,你不能杀他,你不能……” 西境王甩开她的手,面上的嫌厌之色愈加严重。 拓拔昭月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抹了眼泪,脸上已是泪水混着灰尘,乌蒙蒙一片,再没有半点少女独有的灵动与天真。 她回眸望了简是之一眼,转而沉声道:“父王,你不能杀他,我有了他的孩子。”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立刻惊住了,就连拖着简是之的那几人都停了手上的动作,殿内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落在了西境王的脸上。 “你说什么?” 纵是西境王一生历过无数风霜,却还是没能立即从她的话中反应过来。 拓拔昭月平淡着音色又重复了一遍:“我怀了他的孩子,你不能杀他。” 这话说完,她又立即抽出一旁侍卫的佩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道:“你若是执意要杀他,那我便随他一起,我与我腹中的孩儿,我们两个人陪他。” 殿内死一般的沉寂,西境王只觉眼前黑了黑,好似天地都倒转了,他阖上双眸沉吟了许久,末了长叹一口气,道:“先将那贼人押入死牢罢。” 拓拔昭月长呼出一口气,周身都瘫软了下来,手一抖,直逼脖颈的长剑砸落到地上。 离开之前,简是之深深望了拓拔昭月一眼,他本以为他今日必定身死于此,却怎会想到那个本该恨自己欺她骗她之人,会在这种时候舍命护他。 不仅赌上了她自身的性命,还陪上了她这一世的清白。 拓拔昭月当然没有怀孕,只不过是觉得两条性命加在一起,筹码更重些,当下她只一心要保住简是之的性命,至于之后谎言被拆穿的后果,她全不在乎。 西境的死牢与大梁的诏狱很像,却又全然不相同。 诏狱里满是野鬼哭声,撕心裂肺、惨叫哀嚎,叫人单单听了就再无一点生的念头。 而这死牢却静得出奇,就好像一个偌大的罩子,将这里与任何声音都隔绝了开。 没有一点声响,没有一丝光亮,四周都是铁墙围堵,留给简是之的,只有那仅能容纳一人的无比微小的空间。 除去每日一次的送食,他再见不到其他的人。 自然,还有隔几日便有一次的刑罚。 拓拔昭月以死相逼,西境王答应了留住简是之一条命,但却绝不会让他在人世好过。 简是之在死牢的这段日子,算是将西境所有折磨人的手段都承受了一遍。 用小荆条抽打腿及背,为笞刑。以大竹板打击臀和腿,为杖刑。用银针刺入指甲,为插针刑。此外,还有各种令人意想不到的炙烤、鞭打、钟刑等,一应种种,无不惨绝。 但总会留他最后一口气,叫他求死艰难,求生更困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这样无所希望的日子。 但他心中总有一团熄不灭的火,他扯下草垫子上的草杆,整齐摆放在地上,以此计时,每过一日便摆上一根,他总是相信,大梁最终会胜利的。 直到两年一个月零三天后,他在受刑回去的路上偶然听到了有狱兵闲聊。 那是这两年来他第一次听见除棍棒抽打之外的声音,认真辨认了许久,他才渐渐听出他们所说的是什么。 “公主殿下在和亲的路上跳了马车,坠下山崖死了。” 简是之眼皮陡地一跳,当下便要冲过去让那人说个明白,却还不待他走出一步,便换来了身后一狱兵的拳打脚踢,等他奄奄一息伏在地上动弹不得时,狱兵又将他扔回了牢房里。 而后,他又有几次听见关于外界的消息。 “大梁起兵攻打过来了,也不知这场仗打不打得赢。” “大梁撤兵了,听说前线战况惨烈得简直没眼看。” “你听说了吗?大梁的国君前些日子突然死了,现今后继无人,我看呐,咱们大王是时候攻入上京了。” …… 简是之已经再无心思计算时日了,甚至不再去分辨那些人言语的真假,他只依稀算了算,距他被关入死牢起,已大约有四年的时间了。 四年了,若大梁还没有出兵,那他当年费尽心思换来的西境军事图早已成了一张废纸,他这一生,也注定会烂死在死牢这方泥地里了。 不得不承认,人心一旦死了,便是真的死了。 后来简是之每夜睡前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为大梁祈祷了,浮起的念头都是,若能就此长眠便是极好。 有时他会看见先皇与先皇后站在他面前,他们同他说笑,就像小时候那样,而画面一转,却又是简明之的脸,蒙了一层血色,眼瞧着先皇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些都太真实,他已分不清是幻想、是梦境,还是现实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困在梦魇里苦苦挣扎时,牢房的门突然开了。 “喂、喂,中原人,醒醒……” 梦里他在黄昏下的秦淮河边,他身旁是一脸粲然笑意的江稚鱼,他伸过手去抓她,却只握住了一阵风,接着他便坠入了河底,不停地下坠、下坠…… 他好像要死了。 却突然有一只手拉住了他,将他从河里救了上来。 简是之睁开眼,牢房外透进并不明亮的一点点光线,却是这四年里,他第一次见到光,顿时双眼一阵灼痛。 他适应了许久,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孔——拓拔昭月。 他一时惊得说不出话,又或许是因为四年里他从未说过一个字,已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发声了。 拓拔昭月很是急迫,紧紧拉住了他混满淤泥与血污的手,道:“来不及了,快和我走。” 简是之已经如一把枯骨般消瘦,甚至连走路都没了什么力气,任由拓拔昭月拉着他,一路走出死牢。 时隔四年阳光再一次照在他身上时,他早已死灰一般的心竟又燃起了一点。 他咽了咽干涸带血的喉咙,张了张嘴,磕磕巴巴地小声说道:“你……你怎么……” 他想问的是,你怎么还活着? 拓拔昭月却好似真的有万分紧急的事情,拉着他小跑起来,边道:“当年你进入死牢后不久大梁便攻了过来,这些年西境与大梁鏖战,过不多久西境便要战败,到时父王定然不留你。” 她握着简是之的手更紧了紧,脚步也更快。 “我带你走,离开西境,回大梁去。” 简是之一路都是怔愣的,直到跑出王宫,迎着西下的日头,他的心因猛烈的奔跑而突突跳动时,他才初初反应过来,这一切不是梦,也不是幻想,是真真发生的。 拓拔昭月牵来早便备好的马,将缰绳递到他面前:“快些走吧,你该回家了。” 简是之接过缰绳,心中说不出的感觉,一时之间他有好些话想对她说,有好些情绪激荡翻涌,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知道他欠拓拔昭月的,今生今世都还不起。 拓拔昭月望了望太阳,快要落了,便催促道:“快些走吧。” 简是之踩着脚蹬翻身上马,转身的一刻却被拓拔昭月出言叫住。 她背着光,他瞧不清她的表情,听声音却知道她应是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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