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黯淡,墨云微冥,舒泠和衣平躺在床上,望着空无一饰的帐顶,神色寂静而缄默。她一动不动地保持这个姿势,已将近一个时辰,忽然,她鼻尖一动,眉心微凝,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 她下床穿鞋,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暗沉的夜色里,葛覃颀长的身影就立在窗前。她的手一顿,默然让开身子,葛覃上前一步,利落地从窗户翻进屋内。 舒泠合上窗,转过身,两人便在漆黑的屋里如雕塑般对立。 “那个容公子,已经走了。”为免隔墙有耳,葛覃压低了声音,然而他的语气,仍透出薄薄的凉意,“现在,你打算给我什么理由?” 屋内没有点灯,不辨五指,舒泠看不见葛覃的神色,只依旧沉默。 她已经给不出理由。容疏华不在了,他的暗卫不在了,没有任何人足以成为她的威胁。现在,是她自己不愿拔刀,不愿让鲜血,染上沈乾夕那张清俊温和的脸。 或许,那时,她就该和葛覃一起走。 作者有话说: 解释几件事情: 1、容公子他可是个优秀的太子,沈乾夕又是他唯一的朋友,所以他之前从竹醉山庄离开,就去详查了舒泠的身份,所以他在第二次见面,听到舒泠也去黎州(织凤楼所在)时,直接愣住了(见第二十九章)。此外,他很快猜到舒泠的目标是沈乾夕,只是他一来更担心妹妹,二来他认为沈乾夕可以应付舒泠的暗杀,三来他也不是啥都没做,后文会表。 2、葛覃为什么不直接帮舒泠杀人?我在第二十章写了,赤月组织的杀手都杀过最亲密的同伴,但舒泠没有。舒泠是天下武功之最,然而她缺少一点,就是杀手的无情。她因为专注练刀显得没啥感情,但未经世事的冷淡,和斩杀同伴的无情,是完全不同的。萧麟趾让舒泠去杀沈乾夕,其实是给她的“考试”,葛覃也明白这一点。 3、宫廷阴谋不会展开写,以后有时间可能会写外传,讲容疏华的故事,没时间的话……本文会写明轮廓,就是不写细节了,也不会影响本故事阅读。他的生平我已经写了小传,太多太复杂了,展开的话他就会成为主角,所以本文,只会稍微写几个和沈乾夕相关的事件。 ---- 我确实很喜欢埋暗线和伏笔,常搞一些正常人察觉不到的描写。 这是我这些年都有的毛病,但偏偏又很喜欢,所以就不改正了…… 在不会造成剧透的时候,我会在文后解释。 如果记不清,有疑惑,可以评论问我,在不剧透的前提下我会解释。 如果确实是我疏忽了,逻辑实在圆不上,我就修文。_(:зゝ∠)_ 谢谢大家(鞠躬)
第37章 屋子里一时陷入令人窒息的沉寂, 夜色漆黑浓重,压得人无法喘息。葛覃忽然抬起手,递给舒泠一只小瓶。 “这是, 什么?”舒泠一怔。 “毒药。”葛覃意简言赅, “无嗅无味, 沾之即死。”他声音平凉,不辨喜怒,“不能拔刀, 就用毒药。” 舒泠怔怔接了, 抬眼看向那个漆黑的影子,葛覃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 又漠然开口道:“我不会帮你,当初在苍目山, 我们每个人, 都是这样过来的, 只有你是例外。或许义父将这件任务交给你,也正有此意, 这一关,你要自己过。” 舒泠依旧怔怔地看着葛覃,似乎不能完全理解,葛覃却不再解释, 顿了顿,转身向窗户走去:“两日后,我会再来。” 他说完,就打开窗子走了。 舒泠仍站在屋子里, 紧紧握着那个只有掌心大小的瓷瓶, 却仿佛无法承受它千钧之重。 ———— 次日, 沈乾夕并未着急赶回织凤楼,而是拉着舒泠,在街上逛了一日。傍晚回到客栈,他叫了七八道菜,邀请舒泠入座。 “昨晚只顾为疏华送行,都没能好好逛一逛,品尝当地美食。这几道菜是此地特色,我想着你或许不常来黎州,没有吃过。”说起黎州美食,沈乾夕如数家珍,“这道干锅茶树菇配了五花肉,香而不腻,保准令你回味无穷,还有这道松茸炖鸡,鸡肉软而不烂,配以松茸鲜香,是难得一见的美味,你快尝尝。” “嗯。”舒泠却完全不想说话,心事重重地坐在沈乾夕对面,食不知味地尝了几口。沈乾夕仍在向她介绍,然而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青寂刀下,早已人命无数,为何这一次,她却无法拔刀?用毒药杀人,真的更容易吗? 至少,可以不必血流成溪,不必目睹他死去那一瞬,是吗? 这,也是葛覃偏爱毒杀的原因吗? 无论如何,两日期限已过去一半,今晚,她必须有所行动。 定了定神,她抬起筷子,伸手去夹离她较远的一道菜。沈乾夕在向她讲述江湖逸闻,烛火熠熠,他的神情专注而温柔—— 却未察觉,舒泠衣袖轻颤,星星点点的白色粉末落下,瞬间溶进那碗如意排骨汤中,未留下一丝痕迹。 收回手,沈乾夕并没有立即喝汤,可她却坐不住了。她忽然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怎么了?”沈乾夕抬起头,愣了愣。 “我先回去了。”舒泠淡声开口,说完就转身离开,甚至不再看沈乾夕一眼。她亦不敢多言,生怕不会演戏,说得越多,越要露出破绽,引起沈乾夕怀疑。她的背影依旧沉默、平静,然而飘摇的烛影中,她的眼眸,却一点一点黯淡了下来。 沈乾夕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怔怔看着舒泠的背影远去消失,甚至忘了要拉住她,或者追上去。很久以后他才突然回过神,转回视线,长长叹了口气。 “我是不是太着急了,反而惹她不悦?” 他今日未着急赶路,也是私心想再多留她一日。江湖茫茫,就这样分别,下次再见,不知又是何时。 可是她,却依然永远平淡、漠然。 沈乾夕不由得露出几分苦笑,低声自语:“唉,虽说美食与真心不可辜负,没想到真心求不得回应,我竟觉得这满桌珍馐,毫无特别之处。只有我自己,纵然能享遍天下美食,又……如何呢?” “舒泠,舒泠。”沈乾夕喃喃念着,目光温暖却无奈,“如果不是她,或许就能轻松许多,可是……” 他只说了半句,又静静望着一桌未动几口的菜肴出了神。忽然,他觉得脚边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他的裤脚,连忙低头去看,正对上一只花斑猫清澈的眼。 “喵——”这只猫也不怕人,见沈乾夕看它,便拖长尾音叫了一声,然后坐在沈乾夕脚边,扭着脖子,舔了舔身上的毛。 这只猫身子很脏,想来是一只流浪猫,街上太冷,它才到客栈里取暖。不过,客栈也很冷清,天色渐深,客人陆续离去,只剩下沈乾夕这一处,似乎还有些温暖。 沈乾夕其实对猫狗兴趣不多,然而今日他屏退了下人,容疏华走了,凌恒不在,舒泠也离开了,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于是笑了笑,也不管那只猫是否能听懂:“你来陪我一起吃饭吗?不过,饭菜都凉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花斑猫似解人意地叫了一声,沈乾夕用勺子捞出一块排骨,放进小碟里,摆在它面前:“今晚没有鱼虾,这道菜最为清淡,你先尝尝合不合口味。” 那只花斑猫俯下身子,用鼻子碰了碰那块排骨,然后它却突然身子一抖,踢翻小碟,就向门外跑去。 “哎!”沈乾夕一愣,下意识地试图叫住它,“就算不爱吃,也不要走啊,我这还有好几道菜呢,你也走了,可就只剩我……” 话未说完,他就僵住了。 那只花斑猫,突然倒在地上,身子抽搐两下,再没了动静。 沈乾夕又僵坐了片刻,才缓缓起身,走到花斑猫身边。他不敢用手碰它,于是用筷子戳了戳它,然而它四肢绵软,双目紧闭,已经没有任何一丝生机。 他怔忡地望着花斑猫的尸体,许久才又起身,寒风从半开的门缝吹入,晃得本就摇摇欲坠的灯火愈加岌岌可危。他慢慢回头,望着满桌珍馐,饭菜香气仍在鼻翼萦绕,仿佛无数催命的咒符。 是不是她,真的想,杀了他? ———— 他无心继续吃饭,就叫来掌柜,嘱咐他扔掉所有食物,随即往后院房间走去。掌柜见沈乾夕脸色沉重,又看见地上花斑猫的尸体,即使沈乾夕只字未提,他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不敢多说,默然将饭菜倒了干净。 开店十余年,什么事情没见过?幸而这位公子福泽深厚,阎王爷不想收留,就让那只猫做了替罪羊。 沈乾夕一边往后院走,稍稍冷静下来,一边心中又升起犹疑。他未见舒泠下毒,没有证据,他不想就此认定是她所为。更况且,他从未听说青寂刀舒泠,也会用毒药杀人。 他武功远不及她,如果真的是她,为什么她不出刀,而是下毒? 正想着,沈乾夕已走到舒泠房前,他下意识地顿住了脚,犹豫稍许,抬手敲了敲门。 ———— 回房之后,舒泠始终心神不宁,本想默念几遍心法,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谁知不仅完全无效,甚至,她感觉体内气息逐渐混乱,如此下去,只怕要走火入魔,不得不立即停下。 她睁开眼,平静呼吸,心底却越来越茫然。她从未思考过如此复杂的事,她也不想思考多余的事,思考太多,只会让她的刀不够迅疾,不够锋利。 ——那么,或许,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杀相识之人吧。舒泠最后得出结论,或许,只要沈乾夕死去,她就不会再心烦意乱了。 她不再多想,准备躺下小憩片刻。也许不久,掌柜就会匆匆跑来敲门,告诉她,有人在外面倒下了。 然后,她只要再等葛覃一天,他们就能一起回到苍目山了。 然而,她刚刚合上双眼,就听见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随后是敲门声。 “是谁?”她的话音一如既往地平淡,不同于她此刻的心情。 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这一瞬间,她忽然不知道,她期望听见怎样的回答了。 “是我,舒姑娘,你已经休息了吗?”门外却响起沈乾夕熟悉的声音,一如往日温和,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 舒泠怔了怔,他还活着?事情的发展似乎并不顺利,可是她的心情却莫名复杂起来,失落之中,又好似松了口气。 “有什么事?”她不能继续沉默,于是开口问道。 “没有要事,舒姑娘如果已经歇下,我就不打扰了。明天一早就要动身,舒姑娘今晚好好休息。” “嗯。”舒泠淡淡应道,门外静了静,便响起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舒泠已毫无睡意。沈乾夕恰巧没有吃那道排骨吗?或是,他察觉到了什么?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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