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赌她的动摇,她迟疑的那一瞬,是他唯一的胜机。 他不会杀她,可是,他也不想死在她刀下。 他只想带走她,不管用什么方法,留住她。 织凤楼,无论如何,也不会比赤月组织更糟糕吧?他没有忘记,容疏华已心生除去赤月组织之意了。 ——然而,或许他的计划,只是不切实际的想象。 虽然早知舒泠刀法卓绝,可如今看来,她的武功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凌恒以命相搏,也只能勉强擦伤她,而他,如果不抱着杀死她的决心,如果他留有任何一星迟疑,他一定会立即死在她刀下。 可难道,真的要与她,搏命厮杀吗? ———— 不远处的舒泠,执刀静立,心中却同样迟疑。 她从未打算杀死凌恒,那一击,更多是本能的反应,甚至不算真正出刀。然而即使离得远,她也能感觉到凌恒伤势严重,而沈乾夕指尖的颤抖,竟也令她心头一痛。 但——她不能动摇。她是来杀他的,只是来杀他的。 舒泠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忽然听见十余人的脚步声飞速接近,不消片刻,就见墙外几乎同时飞跃进十三个黑衣人,一落地便迅速散开,将她围在中央。 其中一人,正是菀青。 菀青跃进院子,看见躺在地上的凌恒和面色沉重的沈乾夕。手下十二个暗卫围住舒泠,她则走到沈乾夕身边,确认沈乾夕并未受伤,又看向凌恒:“楼主,对不起,我来迟了,凌恒他……” “凌恒还活着,但受了重伤。”沈乾夕将目光从舒泠处收回,蹙眉问道,“你们为何没有一起来?” “凌恒与我本在长平郡外等您,收到容公子传信,凌恒就立时出发,前来寻您。我则先回楼中叫上两个小队,这才赶来。”菀青垂首禀报,“楼主,请您带凌恒先去往安全处,这里交给我们。” “唉……”沈乾夕长长叹了口气,“不要同时出阵,六人一组,轮流上阵,不要攻击,全部防守,我们打车轮战。” 见菀青抬眸,目光疑惑,他又叹息着解释道,“凌恒在她手下,连一招都过不了。我先替凌恒疗伤,你去指挥,等一下你来替我。” “……是,楼主。” ———— 这一场车轮战,打了将近一个时辰。 得沈乾夕指令,那些暗卫全都使出了“拖”字诀,刀法粘滞圆滑,只守不攻,再加上六人一组,配合紧密,四面八方皆有干扰,舒泠的快刀竟仿佛失去威力,花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未能突围。 当然,她未能突围,是因为她始终没有使出杀招。 她说不出原因,但她不想再杀不相干的人。可她是一个杀手,不杀人的刀法,她并不擅长。 不过,相比之下,舒泠仍然占据优势。十二个暗卫体力逐渐耗尽,内息也渐渐混乱,即使尚能勉力拖延,但落败于舒泠刀下,怕只在须臾之间。 沈乾夕和菀青将凌恒背回房间,以免屋外夜风如冰,再让寒气侵入肺腑。二人暂用内力护住凌恒心脉,他的伤势已渐趋稳定,至少,已性命无虞。 只是……沈乾夕看着院中尚在勉强支撑,与舒泠周旋的暗卫,叹了口气,走下台阶,清声命令道:“都先住手,我有几句话要说。” 六个暗卫听令,各自收刀,向后退开数步,有三个暗卫晃了几下身子才站稳,还有一人直接退倚在树干上,显然体力已经透支。 舒泠也止住身形,平稳呼吸,凝眉望向沈乾夕。 毕竟持续战斗一个时辰,内力终究有所损耗。只不过,比起院中东倒西歪的暗卫,显然,是织凤楼败了。 沈乾夕扫视院中众人,再次叹息道:“罢了,都退下吧。” 站在沈乾夕身侧的菀青不禁有些惊讶,她转头看向沈乾夕,却见他上前两步,从怀中掏出了他的玉骨扇。 “楼主?”菀青一怔,赶忙上前,“还是我去……” “不可。”沈乾夕轻轻打断她,摇了摇头,“至少,要留下一个人善后吧。” 他说完,便继续向前走去,不再回头。菀青怔怔地看着沈乾夕,夜风幽凉,他青衣白衫的背影似乎又单薄了几分,她只觉眼眶突地酸涩起来。 然而,楼主所言是对的,他的决定,也是对的。 见过凌恒和十二个暗卫的情况,菀青知晓舒泠绝非她能战胜的对手,即使舒泠受了伤,但她依然,连一分胜算也没有。 如果——如果,楼主也输了,她至少,要带他回去。 ———— 沈乾夕笑意温润,缓缓走近舒泠:“果真是江湖最快的刀,我这些暗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十二个人,却只能拖你这些时间。” 舒泠目光沉暗,一言不发地看着沈乾夕。 明明知道他的武功绝不如她,可忽然之间,她却觉得他如同一座神祗从月色里降临。洁白月华为他的长衣镀上清浅银边,仿佛杳不可及的隔岸幻影,一岸是光,另一岸,是永无尽头的黑夜。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将青寂刀横在胸前。 看着她的动作,沈乾夕的眼底闪过叹息,他摇开扇子,怀念般抚过:“我已经三年,没有用这把‘刀’了。但是……” 他复又合上玉扇,平举于身前,眼中的温暖,终于渐渐隐匿到深处,唯余下清寒如雪,“动手吧。” 舒泠却一怔,似乎习惯了沈乾夕的随意与温和,此时他的目光,竟令她没来由地惶恐。她不由得无措,想再退一步,拉开二人距离——就是这一刹那,沈乾夕动了。 足尖一点,他已如离弦之箭直向舒泠袭去,然而,他并未径直攻击,短短几丈,脚下已变换十种步法。他的对手是舒泠,他不敢再有半分杂念,每一步皆成退路,每一招皆是杀招。 破空之声骤然响起,舒泠的反应竟慢了半拍,待玉骨扇袭至面前,她才急忙抬刀格挡,急速后退,然而沈乾夕手腕灵活一转,左脚一错,玉扇一展,竟在舒泠右手臂上划了一个约三寸长的伤口! 舒泠急退,沈乾夕第二招却随即而至,她再退,沈乾夕再进,她只有再退,余光一瞥,离围墙已经不足三尺—— 退不得,只能进,她定住右脚,反手一刀,迎上玉骨扇—— 却,迎上了沈乾夕凝定而深邃的眼。 仿佛有光影星河在他的眼底流动,而她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坠了下去。
第41章 下一瞬间, 胸口传来一阵钝痛,舒泠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靠上冰冷的院墙, 喉间涌起久违的腥甜。 她用力皱眉, 咽下那口血, 抬起头,望向就站在不远,同样正望着她的沈乾夕。 “为什么不出刀。”他平凉的声音在月色中响起, “你的刀, 不该如此迟钝。” 舒泠不答。 为什么?她也不知道,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在那一瞬失神,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阻碍了青寂刀的速度。 “我知道, 你的刀法有多强。”沈乾夕的声音再次响起, 苍白而安静, “所以,我不能留给你任何, 杀死我的机会。” 话未说完,沈乾夕已再度跃起,如白蛟腾渊,携着狂莽劲风席卷而去! 舒泠已无退路。 新伤旧损已使她落了先机, 杂乱无章的心绪更是杀手大忌,她本能地举刀抵挡——却,已无济于事。 强劲内力击穿了舒泠的身体,身后墙灰扑簌簌地落了她满身, 她只觉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地疼, 再也站立不稳, 靠着墙,却依旧抬起头,死死盯着沈乾夕。 沈乾夕怔了怔,静静看了舒泠半晌,眼中幽寒褪去,他的目光又重新变得温和,却染了感伤。 他合上玉骨扇,向后退了一步。 远处菀青走来,越过沈乾夕,将刀架在舒泠颈间。舒泠身子一僵,却没有动,只侧目看了菀青一眼,又再次抬头,望向沈乾夕。 “你……”沈乾夕终于开口,目光闪烁,辨不分明,“你在迟疑,你的刀里都是迟疑——为什么?” 舒泠不说话,菀青也不说话。一时间,只有夜风吹动枯枝寂静的声响。 许久。 沈乾夕终于长叹一声,闭了闭眼,仿佛无力的妥协:“放开她吧。” “楼主?”菀青一怔。 “你走吧。”他没有解释,负手转身,孑然立于枯叶虬枝下,投下一株清寂的剪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菀青不再问,移开长刀,却未收起,默然立在一旁。 舒泠慢慢直起身子,眼中讶异分明,她开口,声音因染了血腥而变得喑哑:“你,不杀我?” 沈乾夕没有回答,只微微仰起头。 树影东移,繁星如珠,乌云已散去许多,幽凉月光如江水倾泻三人满身。沈乾夕仿佛就此沉浸于美景之中,不再说一言。 舒泠的目光终于渐渐黯淡下来,得不到回答,她也不想再问。她受了伤,她无法杀死沈乾夕,于是她扶着墙,向院外走去,渐渐消失在了黑夜里。 ———— 走出客栈,站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舒泠第一次感觉到了茫然。 任务失败,她知道义父不会不予追究。可是——除了苍目山,她还能去何处呢? 她早已没有家,从她记事起,就是义父养她长大,给她吃穿,教她刀法。 她原来的家,根据义父所述,已经消失在十几年前的一场大火中了——只有她,是被义父所救,唯一的幸存者。 她只能回到苍目山,只有那里,才是唯一可以“回去”的地方。 至于惩罚,既是她的错,她理应承受。 ———— 两日后,沈乾夕和菀青一起,拖着成群结队的伤员回到织凤楼。 罗长老和孙长老见凌恒不省人事地躺在马车里,俱震惊不已,再加上几个吊着胳膊,缠着绑带的弟子,十分显然,他们必定经历了一场恶战。两位长老急忙上前询问:“楼主,您没受伤吧?这是,这是发生何事?” “没事,我没有受伤。”沈乾夕宽慰地笑笑,吩咐两位长老,“虽然伤口都已处理,但还是请大夫再仔细检查一下为好,麻烦二位了。” “是,楼主。”两位长老连忙应道。 “我听闻江庄主仍在楼中。”沈乾夕又道,“带我过去吧。” “楼主,您一路劳顿,不需要先稍作休息吗?”孙长老问。 “不必。”沈乾夕淡笑着摇头,“我先去见江庄主,把她的东西还给她吧。” ———— 沈乾夕一路来到客房,才进院子,便见江其姝步履匆匆地出门相迎:“沈楼主,我听说你回来了,正想过去呢,这一路可还顺利?” “劳江庄主挂心,万事顺利。”沈乾夕笑道,二人一并向屋内走去,“外面风寒,咱们进屋详谈。” 回到屋子,侍女沏了茶水后退至一旁,沈乾夕拿过身侧芸朱手捧的布包,递给江其姝:“这是竹醉山庄的茶酒制法,请放心,我并未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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