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最多只在廊下走走,从没有踏出院门一步。 一日她在屋外遇见沈乾夕,他笑着迎她走来:“这院子才多大地方,走了几遍,都是一个样子,不觉得烦腻吗?”说着来拉她手腕,“我带你出去转一转吧?或者我给你一些银两,你平日也可以上街走走,或去你想去的地方。我已同楼中弟子说明,不会有人为难你。” “不用。”舒泠不着痕迹地挣开,转身回屋,“我没有兴趣。” 她的确没有兴趣。在她的记忆里,世间风景除了苍目山漫无边际的林野,大多只有漆黑和血红之色。 “不想出去也无妨。”沈乾夕也不强求,好脾气地随她进屋,“我只是怕你烦闷,或者,我给你拿些话本?或者你想听人唱戏说书?或者你想要什么?” “不用。”舒泠依旧漠然拒绝了,坐回床上,靠着床柱,闭上了眼。 每到此时,沈乾夕总要无奈地叹上几口气,然后坐在桌前,独自看书下棋,或者处理公务,直到该去吃饭时,再叫上舒泠一起。 有时候,舒泠也会想,如果她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走出织凤楼,离开长平郡,然后不再回来,是不是根本不会有人阻拦她。 只是,既定了一年之期,她理应守约。 ———— 今夜和往日一样,晚饭后,沈乾夕回房看书,舒泠则沉默地望着他和烛影。青白锦袍染着烛火温暖的光晕,他的侧脸专注而安定,竟令她忘了要移开双眼。 忽然,她和沈乾夕同时神色一顿,然后沈乾夕长长叹了口气,舒泠下意识地按上青寂刀,眸色亦深暗下来。 “又来了,我都记不清是第几个了。”他拿起桌上玉骨扇,叹着气起身,对舒泠无奈道,“你在屋里稍等,我很快回来。” 舒泠点点头,目光渐渐恢复淡然。沈乾夕打开窗户,轻轻跃了出去。 这已经是第五个来杀她的人了。 说是来杀她,其实未必准确,毕竟她连那些人的面貌都未见过,其中有些人,甚至还未接近这间屋子,就被沈乾夕处理了。她内力尚未完全恢复,不好断定那些人的武功深浅,不过,偷偷摸摸的不速之客,总归是敌人没错。 更况且,她内力尚未完全恢复,现在,的确是杀她的好时机。 杀手通常在夜间行动,而夜间,这屋里不止有她一人。每次杀手前来,沈乾夕同样有所察觉,他总是一脸无奈地起身穿衣,拿上扇子,翻出窗口解决敌人。只是那些杀手,似乎十分良莠不齐,沈乾夕有时滴血不沾,不出一刻就能回来,有时却要耗费一个时辰,回来时衣服也会染上斑驳血迹,甚至受些小伤,舒泠便能从他身上的血迹和不同的伤势中,推断敌人的武功程度。 她不是没有疑惑,为何织凤楼似乎毫无守备,非要一楼之主亲自出手。他不是有个寸步不离身的护卫凌恒吗?他不是养了许多暗卫,不是还有菀青吗?然而数十日过去,不只在杀手潜入的夜晚,甚至平时,她为何从未见过他们二人? 在又一个杀手被沈乾夕解决之后,舒泠终于问出了她的疑惑:“为何不见凌恒?” 沈乾夕一边让莘碧替他包扎手臂上的伤口,一边不以为意地笑道:“你在此养伤,我不放心,所以要留在楼中陪你,但我还有生意要做,就让凌恒代我前去了,此刻,他应该正在清州吧。” “那,菀青呢?”舒泠又问。 “菀青自然是去保护凌恒了,我不放心他们,就多派了一些人。”沈乾夕笑道,“你是担心这些杀手吗?不要紧,你只管安心养伤,有我在。” 舒泠没有再问。她总觉得沈乾夕似乎瞒着她什么,但看着他手臂刀伤,上药时,他疼得不住地吸气——心里仿佛有什么堵着,令她说不出话。 他究竟为什么,执意保护她呢? 这些杀手,又会和赤月组织有关吗? ———— 今夜的杀手,似乎不太厉害。 沈乾夕半刻钟就回到了屋子,只有袖口沾了一些血迹。他从窗口跃进,看见舒泠正站在床边静静望着他,略怔了一怔,不禁笑起来:“你怎么起来了?我没事的。” 舒泠的目光静静移向他袖口。 “这不是我的血。”沈乾夕将衣袖卷起,露出平整的手腕,似是在令舒泠安心,“你看,我没有受伤,只是又要换身衣服了。” 舒泠这才点点头,又回到床上坐下。 “芸朱。”沈乾夕放下扇子,叫进外间的芸朱,将血衣脱下给她,“拿去洗一下吧。” 芸朱应了声是,接过血衣,脸上却露出几分担忧:“楼主,怎么又有刺客?不然,还是着人叫凌总管他们回来吧。” “他回来也没用。”沈乾夕挑眉笑道,“不用担心,本楼主武功江湖一流,几个小贼,我会怕了不成?” 芸朱怀里捧着衣服,忍不住一笑:“就算不需要凌总管,也该多叫些弟子过来才好。” “他们武功不行,只怕徒增伤员,还是我自己解决吧。”沈乾夕摇摇头,想了想,目光忽然闪过一丝狡黠,“对了,芸朱,你去送衣服,顺便帮我带几块茉莉花糕,再带两碗燕窝玉露羹回来,好不好?” “凌总管走前才吩咐我,入夜后,便不让楼主再吃甜食了。”芸朱忍着笑,虽然二人一主一仆,芸朱又是在拒绝沈乾夕的命令,但她眉眼间毫无惧怕神色,“楼主想吃,我还是明天一早再给您送来吧。” “我才是楼主啊,你们为何都听他的。”沈乾夕不满地撇撇嘴,又央求道,“我刚才出去打了一架,消耗了不少体力,就吃几块,没关系吧?” “我们不听凌总管吩咐,可是要被罚月钱的。”芸朱还是不松口,“再说了,凌总管也是为您好。” “那,”沈乾夕皱起眉,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向这边望来的舒泠,突然心生一计,顿时笑得像只狐狸,“嘿嘿,那这样吧,芸朱,你回来时,给舒姑娘拿几块茉莉花糕,再拿两碗燕窝玉露羹来。” “楼主,这……” “就这么说定了,你快去送衣服。”沈乾夕开始赶芸朱走,“不是我想吃,是舒姑娘想吃,咱们织凤楼,怎能怠慢客人呢?” “哎呀,楼主,您这分明是在耍赖……” “反正能应付凌恒就行了,如果他扣你月钱,你来找我,我双倍给你。快去吧快去吧。” “楼主,您真是……” 芸朱的声音渐渐远去,舒泠也将视线收回。可是,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的嘴角,竟不知不觉间柔和下来。
第51章 枝头树叶, 渐渐镶上金色轮廓,天空愈加清澈高邈,隐隐有桂花香气, 落在舒泠鼻尖。她已在床上静静盘坐了两个时辰, 内息在身体各处流转, 药力逐渐消除,真气流动也顺畅了许多。 虽未完全恢复,但余下问题, 不过是时间罢了。 一转眼, 舒泠已在织凤楼住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依旧时常有杀手前来骚扰, 但每次都会被沈乾夕顺利解决。这些杀手究竟来自何处,她不是没有怀疑, 她总觉得不像是义父所为, 因为按照赤月组织的规矩, 第一次暗杀失败,继续执行任务之人, 就该是十杀手了。 义父绝不会让组织中的杀手接二连三地前来送死,这样做,实在劳民伤财,毫无道理。 更况且, 她好歹是天下最快的刀,义父难道不知她武功如何?即使她受了伤,可义父又怎会叫那些,连沈乾夕都伤不了的杀手前来? 因此, 当第十八个杀手死在沈乾夕手上, 他带着半个长袍的血迹回到屋子时, 舒泠打算好好质问——那些杀手,究竟是谁? 可未及开口,双脚刚刚落地的沈乾夕忽然一个踉跄,跌坐进椅子里。 “你——你怎么了?”舒泠心里突地一跳,难道这些血迹,都是他的? “没事,没事……”沈乾夕虚弱地笑了笑,芸朱和莘碧已经闻声赶来,见沈乾夕歪坐在椅子里,触目惊心的鲜血染透了半个身子,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去拿首阳丹来。”沈乾夕转头吩咐道,“没事,伤得不重。” 莘碧应声跑去拿药,芸朱走上前,指尖颤抖,小心翼翼地揭开沈乾夕的外衣。沈乾夕看着她,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眉间轻蹙,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舒泠,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我都说了没事,就肩上一点擦伤,这血大多不是我的,你们为何就是不信呢?” 沈乾夕的声线已不似刚才那般虚弱,似乎恢复了一些中气,倒是叫芸朱和舒泠都怔了一怔。 “真的,我就是太累了。芸朱,你先给我来壶水。”沈乾夕一连喝下五杯水,才长舒了一口气,无奈道,“真是累死我了,两个时辰,你们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一直在追那个杀手,追到荒郊野外,才终于叫我追上。” 舒泠怔怔地看着沈乾夕,芸朱揭开沈乾夕肩膀处的衣服,正用温水仔细擦拭,莘碧拿了药回来,沈乾夕就着水一口喝下,继续抱怨道:“武功倒是不强,可他实在跑得太快,真是险些追断了气。解决他以后,我担心楼里不安全,也不敢休息,又从荒郊野外跑了回来。我明天要躺在床上——嘶——芸朱你轻一点啊!” “毕竟见了血,总是有些疼的,您稍微忍忍吧。”芸朱一边上药,一边责怪道,“既然如此,何必非要追下去呢?” “欺负到织凤楼头上,怎能轻易放过?而且,我以为很快就能追上,实在没料到跑了半个时辰,他根本不累……”沈乾夕不好意思地笑笑,从怀里掏出一面小玉牌,招呼舒泠上前,“舒姑娘,你来看看,这是我从那人身上找到的东西,你是否见过?” 舒泠走上前,从沈乾夕手中接过玉牌。那是一块墨玉,冰凉莹润,一面光滑如镜,另一面则雕刻着一些式样复杂的花纹。 她认得这块玉牌。 赤月组织里有一小群人,专门负责监视和探查,只听义父一人调遣。他们的刀法并不出众,但是他们拥有比常人更灵敏的听觉和视觉,更有几人极善轻功。今日之人,看来正是他们中的一员。 难道这些日子,死在沈乾夕手下的,是他们吗? 舒泠握着那面玉牌,目光一点一点黯淡下来。她没有回答沈乾夕,直到掌心,渐渐变成如玉一般的冰凉。 ———— 几日后。 独自调息了一个时辰,舒泠缓缓睁开眼睛,起身走到窗边。窗外落叶如金,晚霞如画,夕阳在西天尽头洒下潋滟流光,滚烫灼人,她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 身后响起脚步声,停在她身旁。 “在看什么?”沈乾夕温和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舒泠没有回答,视线仍落在远处。 “在看夕阳吗?”沈乾夕又问,话音带了温润的笑意,“从这里看,楼阁挡住半个天空,大半意境都荡然无存了。舒姑娘,明日我带你去郊外云岁山,一起去看看真正的夕阳美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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