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沈乾夕却没有因此迟疑和退缩,他牢牢凝视着赵修偃,烛火在他眼中熠熠流转,“所以,我今天求的,是容疏华,不是赵修偃。” 赵修偃怔了怔。 他不由得沉默,望着沈乾夕坚定而恳切的目光,眉头几次深锁,又几次舒展。初夏夜风带了几分闷热,吹得满院枝叶沙沙而响,远处的火光和呼喊似乎都不真切,唯有一地血腥,随着微风,充盈在他身周。 他忽然觉得,够了。 “罢了。”他移开目光,静静开口,“你们走吧。” “疏华!”沈乾夕一顿,眼中既欣喜又诧异。 “白华,崇丘,回来吧。”赵修偃叫回二人,又对沈乾夕说,“记着,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不会有下次,我保证。”沈乾夕知道,刺杀皇储是不可饶恕之罪,更况且,赵修偃是一个睚眦必报,从不姑息养奸之人。他虽然决定来救舒泠,却丝毫没有把握,真的能说服赵修偃,饶她不死,允许她离开。 可他答应了。居然答应了。 一时间,沈乾夕心底流淌着深切的感动,他诚恳地道谢:“疏华,多谢你……” “不用谢我。”赵修偃抬手打断他,一脸不耐,“你不要如此啰里啰嗦的。” 沈乾夕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竟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他不再多言,将舒泠背在背上,正要告辞离去,又忽然顿了顿脚,“对了,你……知道是谁要杀你吗?” “你倒是终于想起,要问一问我了。”赵修偃丢给沈乾夕一个白眼,“想杀我的人,恐怕一天一夜,都数不完。”他看着沈乾夕凝重的目光,又轻轻勾起嘴角,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冷冷寒光,“无妨,所有人,我会一点一点,全部都杀干净。” 沈乾夕忍不住直皱眉头:“你……” “你不用担心我,管好你自己的事吧。你背上的人,说不定更麻烦。”赵修偃打断他,挥了挥手道,“快走吧,等其他宫里的人过来,你们就无法离开了。” “……好。”默了默,沈乾夕终于点点头,向宫墙边走去,“那你……多加小心,如果需要我帮忙,一定传信给我。” 赵修偃应了一声,沈乾夕这才长呼一口气,背着舒泠,一边经她手心,输了一些真气护住她心脉,一边跃上墙头,迅速消失在树影深处。 ———— 星月高悬,夜色如墨。 景宫宫墙外,菀青牵着三匹马,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凌恒却像脚下上了发条,在宫门口踱来踱去,一刻不停。 “菀青,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呢?”不知走了多少圈,凌恒终于按捺不住,快步走到菀青身前,“楼主接到消息,就突然说要来皇宫,我不知道消息内容,楼主也不肯说他来做什么。已经半个时辰了,楼主为何还不出来?他会不会有危险?” 菀青收回注视着晴朗夜空的目光,叹气道:“我如何不担心?只是,你不必如此急躁,若一个时辰之后,仍等不到楼主,我就去找他。” 凌恒身子一僵,望向面容平静的菀青,“咳,咳。”他忽然咳嗽两声,右手抚上胸口,嘴角逸出一痕苦笑,“抱歉,我虽然执意跟来,却……”说到这里,宫门内忽然传来脚步声,凌恒忙奔过去,正看见沈乾夕从宫墙阴影下走出。 “楼主!”凌恒舒了口气,迎上前,“您离开这么久,没有半句消息,真是太叫人担心了。您一切都顺利吧?我帮您……” 他刚想帮忙接过沈乾夕背上之人,可走到近处,看见舒泠的脸,凌恒的手不禁停在了半路。 “楼主,这是……”凌恒紧皱眉头,向沈乾夕求证。 “先带她回去,我再慢慢同你们说,行吗?”沈乾夕笑笑,向马匹走去。 “您……”凌恒看着沈乾夕越过他向前走去,却不肯跟上。他语气平凉,亦带了不悦,“是,您是楼主,您下命令,哪需要问我们行不行?” 菀青走上前,不发一言地帮沈乾夕将舒泠安置于马背上。她没有说一句反对,即使在看见舒泠时,也只是多眨了一下眼。 将舒泠放好之后,沈乾夕没有立即上马,走回凌恒身前。凌恒不肯与沈乾夕对视,视线落于远处,目光不甘又不忿。沈乾夕看着凌恒紧抿的嘴唇,听着他极力忍耐,却仍从胸腔里发出轻微的咳嗽声,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心中浮起愧疚之感。 她伤了他,而自己却要救她。 夜风漫漫吹起两个人的衣衫,沈乾夕终于叹了口气,将手轻轻覆上凌恒的肩膀:“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他竟然再找不到其他语言。 又是一阵静默,凌恒闭上眼,似是在平静心中的万般思绪。片刻,他重重叹息:“唉,算了!”说完他径自越过沈乾夕,牵起马,一步跨上。许是这动作太激烈,他又咳嗽了几声,“咳,咳……这里可没有信得过的大夫,楼主,回去吧。” 沈乾夕略略一怔,才笑起来,抬脚上马。“好。”他一手揽住舒泠,另一手握紧绳缰,向左右看了看,“我们回家。” ———— 再次醒来,舒泠发现,她躺在一张柔软又舒适的大床上。 被子上绣着大朵大朵的铃兰花,指尖传来光滑细腻的触感,床柱雕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鼻侧传来清淡宜人的香气,灯烛明亮,夏夜微热——这里是,什么地方? 青寂刀不在手边,她不敢妄动,依旧静静平躺,试着让真气在体内流转。然而真气未过半寸,舒泠便觉胸口一滞,几分痛感传来,她忍不住微微咳了一声。 紧接着,房间里响起了脚步声,和一个侍女的说话声。 “舒姑娘,你醒了?感觉如何?”一个侍女将床帏挂起,微笑着探身问候。 舒泠转眼看向那个侍女,却未回答,只在心里暗自疑惑——这人有些面熟,她们以前见过吗?她,是谁? 见舒泠不答,那个侍女又笑了笑,转头向外间喊道:“莘碧,快去告诉楼主一声,舒姑娘醒了。” “哎!”外间一人应道,脚步声很快远去。 “舒姑娘,我给你拿些水来吧?”那个侍女复又转头问道,脸上依旧是亲和的笑意。 “……嗯。” 侍女起身离开,舒泠也记起了她是谁。芸朱,莘碧,是沈乾夕两个贴身侍女的名字。 她现在,难道竟在织凤楼? 她没能杀死太子,却依然活着,是……他救了她? 不,不,不会如此简单。舒泠暗想,眸光里墨色渐渐深邃。稍稍运行真气便知,他给她下了药,阻住她的脉门,令她的内力无法顺畅地流过各处经脉。 他扣住她,究竟在图谋何事?
第49章 未及舒泠细想, 门外就传来了沈乾夕的脚步声。他走进内室,看见已经醒来,正侧目望向自己的舒泠, 忙笑着拿过芸朱递上来的水, 坐到床边, 伸出另一只手,欲扶舒泠起身:“舒姑娘,我扶你起来, 先喝些水润润喉咙吧。” “不用。”舒泠依旧神色冷淡, 从床上起身,不动声色地拂开沈乾夕的手, “我自己喝。” 也不管沈乾夕是否回应,舒泠径自从他手里拿走了水碗。沈乾夕一怔, 放下手, 讪讪地问:“那, 那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些东西?” 舒泠抬眉,淡淡瞟了沈乾夕一眼, 却是说:“青寂刀呢?” “哦,你的刀。”沈乾夕赶忙起身,从房内架子上将青寂刀拿来,放在舒泠手中, “只把刀上的血擦干净了,其他都没动。我怕放在床上,不方便你休息,就先挂在了架子上。你原来的衣服, 我也叫人洗过了, 和你身上几个小瓶一起, 都放在柜子里。” 舒泠点点头,此时她一身灰衣,衣料极好,式样却颇为朴素,大概是沈乾夕依照她平日喜好,特意为她缝制的吧。 她将青寂刀放在床上触手可及之处,沈乾夕看着她的动作,又问:“那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舒泠转回视线,轻轻点头:“好。” 沈乾夕这才又笑出来,烛火明光,在他眼底轻柔地晕开。他转身吩咐芸朱:“芸朱,那你去准备些吃的,清淡为主。快到戌时了,多拿些来,我也在这吃晚饭。” “是,楼主。” 芸朱笑应着离开,沈乾夕则转回身子,又对舒泠笑了笑,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对待小孩子:“你毕竟有伤,不能吃太油腻的鱼肉,等你伤愈,我再带你去吃山珍海味。这些天,就吃得清淡些吧。” 舒泠默然,抬手将水杯放在床边小桌上。她已是阶下之囚,吃什么东西,有分别吗? 沈乾夕早已习惯舒泠的少言寡语,不见她回应,就继续说了下去:“你不用担心,我请的大夫医术高超,治疗外伤内伤均有奇效,保证药到病除。当然,你这不是病,但道理都相似,等吃过晚饭,我再叫他们来看看。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就好好休养些日子,不出一月,定能……” “这里,是织凤楼吗?”舒泠忽然开口打断他。 “是啊,没错。”虽然话被打断,但舒泠主动提问,沈乾夕依旧显得很高兴,“这里是我的房间。” 舒泠微一停顿,眉心稍稍蹙起。 “你放心,我晚上睡在那里。”沈乾夕侧身指了指屋角的一张卧榻,舒泠不开口,他就自作主张地猜测她的心思,“客房离得太远,织凤楼你也不熟,还是在我房间内休养,更方便一些。你想吃什么,或者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就算织凤楼没有,我肯定也能想办法给你买来。” 他笑吟吟地看着舒泠,舒泠的视线则淡淡飘向那张小榻,又淡淡收回。她安静注视着沈乾夕,直把他看得头顶发麻,皮肤紧绷,全身僵硬。 他不由得移开视线,也一分都笑不出来了:“舒姑娘,你,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药,是你下的吗?”于是舒泠平静地开口,平静得毫无波澜,仿佛她在问的事情,就像今天天气如何一样平常。 沈乾夕身子一顿:“你——你知道了?” 舒泠不答,仍静静地看着沈乾夕。 “也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沈乾夕目光微闪,不住地摇头叹息,“你是天下最快的刀,你前不久,还打算取走我的性命,就算你现在受了伤,但我不能不害怕啊。这药没有毒性,不会伤害你的身体,只是封住你的内力,舒姑娘,我武功不如你,可也不想把你绑起来,所以,才会出此下策,请你千万体谅一下。” 舒泠安静听着,神情始终平淡如一,待沈乾夕说完,她才淡声道:“沈楼主,请说实话。” “我这,就是实话啊。”沈乾夕一怔,连忙再三强调,“绝对句句属实,童叟无欺。不然你说,有哪句话不对?” “没有。”舒泠不为所动,语气平平,“但,不是真正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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