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这下,轮到沈乾夕费解了。他的确没有说实话,但他方才所说,也没有一句假话。作为整个越国最有钱的商人之一,他长于演戏,早就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其逼真程度,就连赵修偃也分辨不出。可为什么,舒泠却如此笃定,他是在演戏,他说的,不是实话? “你当真认为,”舒泠默了默,淡淡回答道,“这种药,能困住我?” 这药,只是让她的内力难以运行,却没有造成内力损减。待她伤势恢复,这种程度的药,她很快能自行消解。她不信沈乾夕不知道,她更不信,沈乾夕明明知道,却依然会做出徒劳无功的举动。 沈乾夕又怔了怔,随即却笑了:“真是的,我竟然没想到。” 他叹了口气,抬眼望向舒泠,目光渐渐凝重:“舒姑娘,你试一试,自幽门凝气,上行至灵墟处。慢一点。” 舒泠看了看沈乾夕,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依言在幽门处凝气上行,经神封而至灵墟。然而那微小的气息才触到灵墟,舒泠便觉胸前突然针刺般一疼,连忙停止运气,凝眉看向沈乾夕。 “感觉到了?”沈乾夕苦笑着叹息,“你身体里,有一味毒,毒性复杂,隐藏极深,似乎已存在很久。我一时无法解开此毒,也不敢妄动,怕反而令毒性发作,只好先用另一味药,阻住你的经脉,尽可能遏制住毒性蔓延,再慢慢……寻找解救之法。” 舒泠一言不发地听着,沈乾夕说完,她依旧面色如常,双目轻合,在床上盘膝而坐。沈乾夕不敢贸然打扰,只紧紧抿着唇,担心地注视着她的呼吸。 约过了半刻钟,舒泠忽地吐了口气,睁开眼。 “怎么样?”沈乾夕忙问。 原来,是她错怪了他。舒泠轻轻摇头,淡声道:“我内力尚未恢复,过些日子,再说吧。” “那也行,你千万不要逞强,先好好休养一些日子。”沈乾夕点点头,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又笑道,“大概是芸朱她们拿晚饭来了。” 四个侍女一人提着一个食篮,鱼贯而入,芸朱向沈乾夕行礼:“楼主,晚饭已经备好,舒姑娘身体欠安,是否需要拿张小桌,方便舒姑娘在床上用饭?” “好,你去……” 沈乾夕刚点头应允,身后传来舒泠清淡的声音:“不用。” 他回过头,舒泠已经坐到床边,正在穿鞋。他忙回身去扶她:“你刚刚醒来,应该多休息,还是不要下床走动了。” “不用。”舒泠再次拂开沈乾夕的手,虽然她的嘴唇苍白得不染血色,那双眸子,却依然清明而凝定,“只是小伤。” 沈乾夕无奈地看着她,只得挥挥手,让芸朱等人布置饭菜。饭菜布好之后,侍女们离开屋子,沈乾夕和舒泠则各自落座。 织凤楼的厨子,可称得上全国一流,甚至不比宫廷御厨逊色。虽然一桌清淡,却道道色香味俱全。沈乾夕拿起筷子,招呼道:“不用客气,如果有其他想吃的,也尽管和我说。” 舒泠倒没有客气,不论是当初去竹醉山庄,还是后来至长平郡,她从来不觉得需要客气。所以她也拿起筷子,像以往一样,一边安静地吃饭,一边听沈乾夕向她介绍每一道菜式的学问和讲究。 银烛流光,映得满室亮如白昼,不觉夜色渐深,明月初上。沈乾夕的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而舒泠的神情,亦是如往常一样的平静和淡漠。 就好像,他们之间的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不曾将她从九死一生里救出,她亦不曾,用刀指向他,和他最好的朋友。 ———— “舒姑娘,”吃饱喝足,沈乾夕忽然犹豫着开口,“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舒泠抬起眼,点了点头。 “你现在,应该不需要杀我了吧?”沈乾夕不确定地问,“还需要吗?” 虽然他总会想法子留住她,但如果她依旧想要他的命……他至少要提前做好防备吧? 舒泠停顿片刻,摇了摇头。 刺杀沈乾夕的任务已经失败,失败的任务,意味着已经结束了。义父需要她刺杀太子,所以她有了戴罪立功的机会,但是…… “那,伤好之后,你有何打算?”沈乾夕又问,打断了她的思绪,“不如,就留在织凤楼,如何?” 可她却沉默了。这个问题,她没有想过。 “你难道,还想回到赤月组织吗?” 舒泠听见沈乾夕这样问她。她觉得她应该点头,毕竟,苍目山才是她一直以来生活的地方,一直以来,要“回去”的地方。 可不知为何,她一时竟迟疑起来。 “舒姑娘,”见舒泠始终沉默,沈乾夕温声唤她,声音似乎带了几分急切,“虽然我并未见过萧麟趾,可我对此人了解,恐怕比你要多。你真的,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舒泠依旧沉默。她无法回答,或许沈乾夕说得没错,她不知道。 十几年来,她的身边只有一把刀,她的生活只有练刀和杀人。义父一年见不了她几回,更极少同她交谈,几乎所有任务,都是由葛覃向她转述—— 可是,她既不了解义父,也不了解葛覃。 除了练刀和杀人之外的一切,她居然,都不知道。 “舒姑娘,你知道,刺杀太子,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吗?”沈乾夕话音恳切,似乎极力想说服舒泠,“多少年,有多少人想杀修偃,可是没有一个人成功。恐怕除了两国征战,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杀死他。就算你真的成功了,也不可能从修偃的暗卫手中逃走。这些,萧麟趾应该都知道,他是——他是没有想让你活着回去。” 舒泠神色一动,却依旧未言。 “萧麟趾并非重情重义之人,你若死了,他不会在乎。”沈乾夕修眉紧蹙,似乎在替舒泠不值,“我知道你们都叫他义父,可他真的,将你们当做他的孩子吗?舒姑娘,在他眼中,你们都只是替他杀人的工具罢了。” “我不在乎。”舒泠终于淡淡道,“义父于我有恩,是他救下我,将我养大。” 她如何不知?犯错弟子所受极刑,她见过,暗无天日的深牢,她去过,或许就连体内之毒,也是义父所下。可是,那又如何?她不在乎,义父叫她送死,她不会有任何犹豫,如果没有义父,她早已死在十几年前那场大火中了。 舒泠目光寂静,不起波澜,仿佛世间万物,她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安静片刻,沈乾夕决定换一条路走:“我明白了,萧麟趾有恩于你,所以你要报恩,即使毫无回报,即使被当作一把刀,亦在所不辞,对吗?” 舒泠颔首,浑不知沈乾夕正在挖一个陷阱,等着她跳。 “那,”沈乾夕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我将你从皇宫救出,还替你疗伤,保住你性命。我是不是也对你有恩?” 舒泠一怔,她竟忘了这层关系。然而,沈乾夕所言不假,于是她依旧点了点头。 “你看,这样你也欠我一个恩情,而且是很大的恩情。”沈乾夕眸光明亮,展颜笑开,“反正你不在乎,所以……”他定定看着她,烛火熠熠如星,一路坠进他眼底,“你以后,来做我的刀吧,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两个略显唠叨的解释说明: 1、平成王的计划是,他请赤月声东击西,请舒泠刺杀太子,赵修偃如果保自己而不去救皇帝,皇帝心里肯定不高兴,如果他去救皇帝,守卫薄弱,他就会被杀死。他前阵子去赈灾(见第三十九章),也是去提高声望,赵修偃在民间的名声不算好,一直是狠辣无情(见第三十八章)。 正巧萧麟趾也不太想留舒泠了,快刀虽好,但不听话的刀就很危险了,于是就答应了合作,让舒泠死前再发挥一下作用。 平成王认为赵修偃不会去救皇帝,他在很用心地搞长远谋划,他其实是聪明的,有胆量,有野心,可惜他的对手不按套路玩,后文再说。因为不想写朝堂,就不在正文详写了,正文都有埋一些暗线,但我又怕我写得太暗……_(:зゝ∠)_ 2、如果有人觉得舒泠好像变强了。 是的,我的设定是动态的,舒泠的武功在进步。 是的,即使她一直天下第一,但她又更厉害了。
第50章 舒泠忽觉心中一烫, 竟不敢再对上沈乾夕的视线,她转开眼,然而沉默片刻, 却依旧摇了摇头:“你的恩情, 我会用其他方法来还。我不能背叛义父。” 他又被拒绝了。 沈乾夕不再说话, 眼中的光,就这样一寸寸黯淡下去。两人一时都沉默了,唯有满室寂静, 烛火轻燃, 发出破碎的声响。 舒泠却忽然觉得,这寂静, 竟令她没来由的坐立难安。她是不是——说错了话? 可她本就少言,此刻更不知如何开口, 只得任由这静默继续蔓延下去。 不知多久, 沈乾夕先叹了口气:“唉……” 舒泠下意识地抬眼, 沈乾夕脸上却已是她熟悉的温润神色,他轻笑道:“那, 就依舒姑娘。不过,希望你能答应,在织凤楼留住一年,好好养伤, 一年以后,你想去何处,我都不拦你。我的救命之恩,也就算你还了, 如何?” 沈乾夕笑眯眯地看着她, 他心里笃定,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舒泠不会拒绝。而这个提议,当然只是缓兵之计,一年时间,他还找不到方法说服她吗? 如果,仍然找不到,那他就算死磨硬泡胡搅蛮缠,也不会让她走。 “好。”不出所料,舒泠没有犹豫,就点头答应了。 “那就说定了。”沈乾夕笑着起身,“我下午的事情尚未做完,还得去找罗长老一趟。你先回屋休息片刻,我晚些再叫大夫过来。” “好。”舒泠起身回到床上。上次他救下她,请她做了一路护卫,这次他救下她,却要求她在织凤楼留住一年。 那她,就再住一年吧。 就算现在离开……她也根本不知,应该如何回到义父身边。 ———— 夜幕将落,星月浮空,云层渐渐高邈,想是夏已入末,秋天就要近了。 又是一夜,晚饭后,沈乾夕坐在桌前一本一本查阅账册,舒泠则倚着床栏,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火烛摇曳,檀木清香,窗外枝叶发出疏落的声响。仿佛刀光和鲜血从不曾存在,这一室安然,竟似世间最温暖的风景。 这样的日子,已经一月有余。 她的外伤已完全康复,内伤也恢复大半,然而,她还无法完全化解体内的药力,更无法驱除隐藏在深处的毒。不能使用内力,她就无法练刀,无法练习心法,十几年如一日,除去练刀习武,她什么都不会,是以她每日无所事事,只能在屋子里发呆,或者在沈乾夕无事时,听他同自己说话。 沈乾夕并没有限制她出门,白天他时常去议事,舒泠一人在屋子里,没有弟子看守。她一次打开门,发现走廊上只候着几个侍女,见她出来,都向她行一个万福礼,却没有一人阻拦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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