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京中只是为了带父亲落叶归根,但我的根还是在淮安,所以贺小公子若实在不放心,等将父亲坟迁来京中,我会立即动身离开。” 陈清和循循善诱着,既讲了理又讲了情,满眼真诚,说着,松开怀抱,拿出那瓶伤药对贺行云的心理防线进行最后一击。 “喏。我也是头一回知道府里规矩竟这般狠,相爷也当真是舍得下,三十鞭子下去皮肉都烂了,我光听着就担心的厉害,便说自己搬箱子砸了脚,向下人们寻要来了这个。” 贺韫对这母子俩的忽视,既造就了贺行云一身的刺,同样也造就了贺行云缺爱。于是陈清和就为他织下了一张名为真心的网,等待着他坠落。 蛛网就像流沙,只会越陷越深,越来越紧。 随着她主动绕至他身后,解开了他的衣衫,用指腹软化开药膏悉心覆上那狰狞的伤口;刺痛后酥麻之意遍布全身,他不自觉颤了一下。 “夫子…我,我自己来吧。” 这是十七年来他第一次与除母亲与奶娘外的女子如此亲密,即便对方只是心无旁骛的给他上药罢了,但他还是不可控的红了耳朵。 “怎么,你是能够到自己的后背,还是打算去唤个下人来帮忙?那相爷与夫人可就要知道我偷偷来瞧你了。” 陈清和语调半开玩笑,对着伤口吹了吹,又问:“可好些了?还疼么?” 贺行云被那凉风吹得一激灵,也顾不得伤口便瞬间挺直了腰板,脑海里不断萦绕着鹅梨的香甜,甚至是回想起初见时,她一头撞进盛长明怀中,大概也是夹杂着这股鹅梨香吧。 “不疼了…”他哑了声音,悄悄在自己胳膊上拧了一把,才强行断了混乱的思绪,可心跳却无法控制。 贺行云隐隐感觉到这是个不妙的苗头,然而再一次对上陈清和那一双惑人的眼眸时,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只点头应了下来。 “药上好了。那我们说好了,放下过往的芥蒂与成见,今后好好相处。放心吧,我大抵还算个不错的夫子,我的学生都还挺喜欢听我讲课的,必不会太难熬。夫人希望春考上能得见你名次,我们努力试一把,也叫相爷刮目相看,如何?” “…好。”
第11章 仿纸 贺行云稀里糊涂,因为冷而蜷缩起身子。 陈清和解了披风搭在他肩头,想起贺韫桌上那包话梅,掌心轻轻拍抚:“瞧你这恹恹的,可听说过黄桃罐头仙?” “黄桃罐头仙?”贺行云微微抬头,瓮声瓮气复述了一遍;大抵是冻得厉害了,眼底有些泛红。 陈清和便一手搓得热了为他暖着,一边笑着与他解释:“我们那啊流传一个说法,黄桃罐头仙会保佑每个生病的孩子。我明儿出府去给你买一罐,吃了,你就精神了。” 名正言顺往茶楼里拐一趟,正好可以见一见晏寂清。她盘算着。 贺行云却是满心被关怀的欢喜,期待的也扬起了唇角:“这么神?母亲觉得那些糖水腌制的果子不如新鲜的好,我从没尝过。” 那模样好像一只单纯的奶狗,不知世间险恶,对眼前人摇着尾巴。 陈清和的手停顿在他的脖颈后方。 晏寂清这些年一直在查观山一战的真相,之所以会怀疑到贺韫头上,是因为,云渡城被淹后是由贺韫安排的人马去运输物资,结果在南山时遭遇一群因战事流离失所故而占山为王的匪徒所劫持,生给延误了,令云渡城死伤无数;林将军那一队人马则在观山中了埋伏,因云渡城里的援军也遭了难,所以一直没能等到救援,全军覆没。 而晏寂清却查到,贺韫曾两次派人去南山处,携了不少银两。南山匪徒,恐怕是贺韫自己一手策划! 当年,处处指向她父亲叛变西秦,传递了假消息,以至林将军战败,可唯独她与母亲知道父亲是不可能叛变的;那么假消息是怎么回事?谁替换了纸上原本的内容? 如今再加上这仿纸便已经能够肯定,贺韫必一手主导,可苦于这些事还不够,若不能一举揭穿贺韫,那么她和他这些年的努力就会一朝白费,反而打草惊蛇。 她不禁想,自己若此时用力一个手刀下去,贺行云便会变成一具尸体。 仇人之子,杀之后快。 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降生错了人家,所以注定…她要伤害他。 “相夫人说得对。”陈清和眨了一下眼睛:“只是以前穷苦,逢年里就盼着能吃上这么一口黄桃罐头,也算饭桌上的一道年菜了。长大了后又一代传一代,家里的孩子生了病,嘴馋,便给买上这么一罐,虽没有药用,可心里就会舒坦些。我买来给你也只是尝尝看,莫贪嘴,寻常自然还是吃新鲜的好。” 一息之间她又恢复了平稳,就好像根本没有那一瞬思绪的挣扎。 翌日,下人来抬贺行云回房里去,本做好了受他一顿脾气的准备,怎料贺行云挨了家法,可心情却很是不错,倒跟领了赏一般。 明明昨儿惹怒了新来的夫子,今儿俩人却又一副师生情深了,真是怪哉! 前厅里,下人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讲给了相夫人,相夫人紧皱的眉头总算得见松快;叹了口气,道:“这陈夫子确实是很有一套,如今也瞧不出她对老爷是否有心思,就且留用着看看吧。” “…” 陈清和从祠堂离开后先回了住处,更换下昨日里的衣裳,又重挽了发髻。 还是戏楼那条街,有间卖果脯蜜饯和糖水的小店;招牌已经被风雨吹打得旧了,但生意却很是不错。她拎了两罐黄桃的,又买了一包杏干揣在怀中。 故作走久了腰腿痛,就扶着腰在门前的小板凳坐了坐,锤了两下后左右探了探头,瞧见茶楼就在不远处,便忙起身往茶楼去,混进了人群之中。 不管有没有人跟踪监视,陈清和素来做戏便做全套,这是个极好的习惯。 晏寂清事先煮了姜茶,就好像早知道她会来;想是他安插在相府里的人给他传递了消息。 “喝了。” 他今日话不多,虽面色如常,但凭借相处多年的直觉,陈清和猜他是有些不大痛快。 自从定下了计划接她进京,晏寂清似乎就没痛快过。他不说,她却都看在眼里;不禁回想起最初,他只是为了培养一枚合格的棋子,远要比现在的样子风度翩翩;而如今显然是有了牵绊的心事,才隐隐藏着股阴郁烦躁。 陈清和喜欢故意犯上,但还是乖乖先喝了一口姜茶,抬眼间开口调笑:“殿下什么都知道,还要我做什么?” 她并非真的好奇,因为这个答案是两人最初会成为一条船上的原因,他选择了她,而她也选择了他,彼此利用。 所以,只要问自己,就能知道答案。 但晏寂清不愿顺着她去开什么玩笑,便十分无趣的如实回道:“无论施多少恩惠也难保人心易变,而你我有共同的仇恨,才用起来安心。” “殿下的话还是这么直白。”陈清和笑意不减,双手握着那杯温热的姜茶取暖,惬意地感慨:“不过能遇到对属下如此细致的主子,也算是幸事了。这找东家果然还是要找有人情味的。” 听闻这话,晏寂清的面色总算有了一丝变化:“相爷为了你,将他嫡亲的儿子皮都抽烂了吧,这东家对你倒也不错。” 说着,一声细微的轻哼,微弯了唇角,意味深长。 陈清和顺着阳光倾洒的方向望向贵妃塌上慵懒斜坐着的男子,指尖撑着脑袋,任发丝松散。 他一惯是如此的,慢条斯理,耐心蛰伏,然后一击即中狠厉的咬穿猎物的喉管。 只是,今日的他看起来却是实实在在多了抹倦怠,好像没休息好。 “殿下这般说的话,会叫我以为…”她故意拉了个长音,顿了顿,就在他抬眼与她对视的那一刻,道:“您在吃醋。” 晏寂清一怔,似乎没料到她嘴巴里会冒出这个词,随即脸色就彻底难看了下来,连声音也泛起冷意:“在相府呆了一天,看来怀王府的规矩你是浑忘了。” 陈清和识趣的移开眼神,将人招惹了,便规矩起来:“是。” 她挺了挺身子,将姜茶放下,一板一眼说起正事:“殿下,此来我是有两件事要说,一件是昨日里我亲见到了相爷,瞧他眼睛中掺着棕褐色,不似东裕人的血脉,想问殿下,相爷的身世可和西秦有关?” 晏寂清沉了气,他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缓缓道:“你所怀疑的我一早便查过。他是贺家嫡子,从主母的肚子所出,所以按理,他就是东裕血脉。我又各往上查了五代,也没有查出贺家与西秦有过通婚;而若要再往上,那时天下尚被分为诸个小国,这样论起来,你我身上都不定延续着哪国的血脉。所以,这也是陛下能信用丞相的原因。虽然他长着引人非议的眼睛,但要用返祖现象来解释,也完全解释得通。近五代里又是纯东裕人,就算祖上曾与西秦人有过通婚,那也是过去了。” “如此。”陈清和点了点头。 不过从晏寂清的神色来看,他对此是保留了疑心的,不过苦于确实查不出罢了。 于是她继而道:“第二件事,是我在相爷书房发现一张纸。虽然手感很熟悉但又不尽相同,我敢断定,那是故意仿的旧时澄心堂纸;此纸由陛下派人复原后,专用于与细作联系,是密纸。受檀皮与稻草杆优劣与配比的影响,这纸是很难仿制的,而相爷书房那张还是糙了些;我们一家细作出身,是很熟悉这纸的,但…对于不熟这纸的人而言,以假乱真却是足够了。所以,我认为,当年我父亲传给林将军的密信定是被偷换了,而林将军不够熟悉此纸,故而没能辨别出真假。殿下不如往这方面查一查,或许会有收获。” 这确实是个重大发现。 “知道了。”晏寂清郑重地颔首应下。 陈清和不好再耽搁,便要起身告退。 却听他突然又开口:“贺韫不简单,你要多加小心,一旦势头不对,立刻撤出,不要多贪亦不要心存侥幸。” 她拎起那两罐罐头,问:“我若撤出,谁来找证据?” “你虽是最好的选择,却不是唯一的选择。”晏寂清答的冷漠,像冬日里的湖面,又冷又硬。 大抵也只有陈清和会在这样的回答下戏谑于他:“殿下的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我的性命面前,您可以退而求其次。” 说完,她没有压制唇角的弧度,却趁着他又要冷言冷语的训斥之前迅速开溜。 随着雅间房门的关掩,那抹倩影不多时消失在长街。 晏寂清痛得用指腹重重按了按额头,却也没能缓解万一。 许久,炭炉里最后的火光也完全熄灭,这是从昨晚里便燃着的,今早都没能来得及添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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