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倦自然是有,可她还是想守在听竹轩,见见商陆连夜出城去请那位“颜姑娘”。 若真是她认得的那位,就再好不过了。 小蕊不疑有他,见容锦主动揽过自己的活,殷勤道:“那我去厨房看看,带些点心给你。” 容锦含笑应了。 她在茶房等候许久,听着院中侍从进进出出,一直到临近晌午,才终于盼来了自己要等的人。 晌午的日光刺得她眯起眼,抬手遮了遮,这才看清随着商陆到别院的女子。 她身量高挑,穿的是件月白色的男装,长发也没有绾发髻、佩戴钗环首饰,只是拿了条发带随意束起,显得干净利落。 而那张容长脸看起来冷冷的,颇有几分“生人勿近”的气质。 正是颜青漪。 容锦与颜青漪已有数年未曾见过,前年好不容易得了去京郊的机会,却被告知她离京南下去了,怎么都没料到竟会在此处重逢。 颜青漪似是觉察到她的注视,抬眼看去,脚步随之一顿。 商陆心中记挂着沈裕的伤,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将人给请了过来,眼见着都到院中了,却又忽而停住脚步,急切催促道:“颜大夫,公子还在等着……” 颜青漪瞥了商陆一眼,无情道:“他的病,不差在这一时片刻。” 容锦听着这句,发现在这点上,她的态度倒是跟荀朔不谋而合。 只不过荀朔是那种嘴上抱怨,但实际上该干什么还是会干什么的,但以颜青漪的性子,是真能说不管就不管。 商陆清楚这点,也不敢惹颜青漪不悦,一时噎得说不住话。 “青漪姐,”容锦笑得格外真切,“许久不见了。” 颜青漪略略颔首,直截了当问道:“你怎会在此处?” “这……”此事并不是三言两句能说明白的,再加上一旁的商陆还眼巴巴地看着,容锦只得道,“说来话长,若不然青漪姐你还是先去看看公子的病吧。” 颜青漪这才随着商陆往卧房去,容锦稍一犹豫,也跟了上去。 案上的错金铜博山炉燃着安神香,轻烟袅袅,略带清苦的气味盈满了内室。颜青漪进门后皱了皱眉,容锦觑着,迟疑道:“可是这香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是荀朔调制的香吧?”颜青漪掸了掸衣袖,虽是问句,但并没等人回答便嗤笑了声,“多少年了,还是不见长进。” 容锦对他二人的旧事略知一二,先前会认得荀朔,也是因着颜青漪的缘故。她没好接这句话,沉默地拢了床帐,用那玉帐钩挂起。 沈裕向来敏锐,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被惊醒,此时却是直到众人到了床前,才从沉睡中醒来。 “气血两亏,”颜青漪才看了眼沈裕的气色,眉头就已经皱起来,“怎么能成这样?” 沈裕半是自嘲半是无奈地笑了声,伸手由她诊脉。 苍白的手腕,青紫色的经脉清晰可见。 颜青漪冷着脸沉默许久,一旁的商陆看得都快急了,她才收回手,悠悠道:“应当是三年前吧,我那时就曾说过,您能活下来全然是因着命大,体内藏着的那些毒恰好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互相压制着……” 容锦眼皮一跳,险些没能维系住平静。 她先前就觉着奇怪,怎么沈裕去一趟地牢听上几句话,就能成这副模样,果然是有隐情在的。 “我记得,”沈裕眼皮都没抬,波澜不惊道,“姑娘那时还劝我不如出家,静心修行。” 颜青漪坦然地点了点头:“您的身体犹如地基被毁的高塔,摇摇欲坠,一场意料之外的风雨就可能致使坍塌。我那时又没什么法子,只能出此下策。” 可沈裕也没听她的。 他有尚未了却的夙愿和未讨清的债,离不开这十丈红尘,便只能在其中沉沦。 “前年滇地瘟疫横行,听闻姑娘离京前往,一去就是两年……”沈裕敏锐地觉察到她的意思,“是对我这病有什么头绪了?” 颜青漪醉心医术一道,越是疑难杂症,就越是想要钻研。 当年对沈裕的身体束手无策,她为此耿耿于怀许久,在滇地留了一年,又云游一年,倒确实琢磨出点头绪。 “我从未遇到过您这样的情况,那法子兴许有用,但也有可能会成为催命符。”颜青漪并不避讳,说得明明白白,“沈相这样贵重的玉体,敢拿来赌吗?” 一室寂静,众人的呼吸都放轻了些。 沈裕沉默许久,自嘲道:“眼下,我还真不能赌。” 颜青漪并不意外,轻描淡写道:“那我就只能如从前那般,暂且为您施针压制了,至于能撑多久,谁也说不准。” 沈裕道了声谢:“那就有劳了。” 苏婆婆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扶着容锦退出内室。 她拿帕子按着酸涩的眼角,搭在容锦腕上的手微微收紧,叹道:“公子他才这个年纪啊,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的……” 自觉失态后,她老人家也没再说下去,轻轻拍了拍容锦的手背:“我去佛堂上柱香,你忙去吧。” 容锦点头应了下来,转身去茶房去打了热水,送回内室。 颜青漪净过手,从带来的药箱中翻出好些瓶瓶罐罐,斟酌着兑出了一茶盏鲜红如血的药水,而后将自己惯用的银针悉数浸泡其中。 “等两刻钟。”颜青漪看了眼闭目养神的沈裕,又看了眼一旁垂手侍立的容锦,旧话重提,“小锦,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闲下来,没法再用“说来话长”搪塞,容锦目光飘忽不定,仍旧没想好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尤其还是当着沈裕的面。 在听到颜青漪的询问后,沈裕抬眼看向容锦,仿佛也在等着她的回答。 “年初那会儿,父亲听了余氏的撺掇,将我送入黎王府……”容锦艰难地开了口,简短道,“后来恰逢沈相赴宴,将我从王府带回别院,就这么留下来了。” 她三言两语讲完来龙去脉,略过了背后那些惊心动魄。 颜青漪听过黎王那些行径,不由得拧起眉头:“你那父亲也太荒唐了!” 骂完,才又意识到容锦含糊了她与沈裕的关系,索性回头看向沈裕,目光中带了些质询的意味。 沈裕并没料到容锦与颜青漪相识,初时难免惊讶,但此时已经平静下来,含笑道:“原来锦锦与颜姑娘是旧相识。” 他虽什么都没明说,可“锦锦”这个称呼足见亲昵。 颜青漪的脸色变了又变,终归不大好看。 但她也意识到一时难问更多,沉默下来,等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将药水中浸泡的银针取了出来。 容锦候在旁边,想着给颜青漪打下手,却发觉沈裕无声注视着自己。 她迟疑了一瞬,心中浮现出个难以置信的猜测,几乎是手足无措地上前,带着些试探道:“奴婢为您宽衣?” 沈裕那没什么血色的薄唇抿出细微的弧度:“好。”
第17章 容锦半跪在床榻边,倾身为沈裕宽衣。 沈裕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他这样世家出身的公子,对旁人的伺候自是习以为常。可容锦却有些紧张,尤其是脱去那层藏青色的外袍,去解中衣的系带时,险些弄巧成拙打成死结。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容锦垂着眼,却依旧能感觉到他的注视。 雪白的中衣解开,容锦咬了咬唇,已经不知目光该往哪里放了。 她也是这时才发觉,沈裕虽看起来不算健壮,但也并不是那种瘦弱到形销骨立的身材,肌骨流畅,半遮半掩着的腹部线条隐隐可见…… 终归是自小习武,久经沙场过的人,而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但最叫容锦震撼的,还是他身上那些可怖的伤痕。 一道叠着一道,虽已愈合,可只要一想当初皮开肉绽的模样,还是叫人心惊。尤其是心口处那几道可怖的抓痕,倒像是猛兽利爪留下的…… 颜青漪说他能活下来全然是命大,的确很有道理。 这些伤都是征战时留下的吗? 容锦分辨不出来,却下意识觉着,应当不止于此。 “发什么愣呢?” 沈裕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容锦回过神,没敢再多看,收拾妥当后便退开了。 颜家在医术一道上最擅针灸,颜青漪更是五岁就已经能背下周身经络穴位图,一手银针驾轻就熟,哪怕是太医署那位荀老爷子来了,在此道上也未必敢说胜得过她。 可这回,她下的每一针都慎之又慎。 仿佛稍有差池,就会引发不可挽回的后果。 沈裕一动不动地盘膝坐着,神情淡漠,像是尊玉雕的佛像。 可额头不断渗出的细密冷汗足见他忍受着怎样的折磨。 容锦迟疑片刻,还是取出了袖中的帕子,趁着颜青漪沉思的间隙,上前替他拭去眼睫上的汗滴。 鸦羽般眼睫微微颤动,沈裕睁眼看她,目光中带着些说不出的意味。 过了足有半个时辰,颜青漪才终于长舒了口,接过容锦递来的茶水,吩咐道:“别动弹,一个时辰后再看。” 她并没亲自在此守着,到外间要了笔墨,自顾自地琢磨起药方,看顾之事便落在了容锦身上。 容锦在窗边坐了,不远不近地看着。 因颜青漪说那话时轻描淡写,容锦只当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可过了没多久,却见沈裕唇角竟溢出血来! 那血颜色发黑,顺着他苍白的下颌缓缓淌下,触目惊心。 容锦反应过来,几乎是炸毛似的匆匆起身,正想着喊颜青漪来查看,却听沈裕平静开口道:“别慌。” 说完,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帕子上。 容锦立时明白了沈裕的意思,快步上前,替他擦去唇角的血迹。 沈裕又道:“水。” 容锦知道沈裕嫌恶血气,但实在不知他这镇定从何而来,还是先唤了颜青漪,而后才倒了水给他漱口。 颜青漪接过容锦那沾了血的绣帕端详片刻,又凑近鼻端嗅了嗅,却什么都没做,只说道:“姑且再看看。” 她是能坐得住,换水回来的商陆一见却急了,只是才刚开口,就被沈裕给拦了下来。 “别吵,”沈裕的声音格外虚弱,却轻而易举地压住了急躁的商陆,他低声道,“慌什么?我死不了。” 像是在呵斥商陆,又如同自语一般。 等到熬足了一个时辰,颜青漪小心翼翼地拔除他身上那些银针时,沈裕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鬓发都是湿淋淋的。 而那些银针半截发黑,显然已不能再用。 颜青漪难得心疼地叹了口气,将银针泡进先前的药水中,吩咐道:“放上几个时辰,等明日寻个地方掩埋了,别沾染。” 商陆应了下来,欲言又止:“那公子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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