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锦动了动唇,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有用,有些难耐地仰头喘了口气。 她是真看不明白眼前这人。 不碰她,却也不肯帮她,就叫她在这里不上不下地吊着、被折磨着。 王府的药是黎王令人特制的,并不是市面上那些随意糊弄人的货色,渐渐地,容锦开始有些心痒。 她不敢再看沈裕,勉强攥着金簪在腕上抵着。 可自从当年有侍女“心怀不轨”,趁着贴身服侍的几乎刺伤黎王之后,再近身伺候的人身上便不能佩戴任何尖锐之物,就连这金簪的尖都被磨钝了。 以她现在的力气,压根无济于事,数次尝试也只是在手腕上留下几道红痕。 沈裕知道这药的效果,也见过被下药的人会有怎样的丑态。 像这般能撑到现在,没有痴缠上来的,甚至能算得上心志坚定,强过先前游仙台上大半宾客了。 他一直分神听着外边的打斗声,知道刺客已经被收拾得七七八八,成不了什么气候。 而巡城司的人姗姗来迟。 为首的校尉认出这是沈家的车架,吓得背后出了层冷汗,赶忙令卫兵们帮忙收拾残局,自己则凑到了马车旁,小心翼翼地问候沈裕的情况。 沈裕未曾理会,他看向缩在车厢角落里的女人,勾了勾手,招猫逗狗似的:“过来。” 可容锦并没动弹,那双雾蒙蒙的眼满是疑惑地看着沈裕,没明白是他突然转性了,还是自己已经彻底神志不清,甚至生出幻觉了。 沈裕懒得同她多费口舌,倾身上前,直接将人半拖半拽过来,随即又立刻松了手。 她的手腕很是纤细,仿佛稍稍用力就会折断。又因药效发作,体温热得有些惊人,被他冰凉的手触碰到后,整个人都微微发颤。 容锦半跪半坐在他脚边,难以置信地仰头看他。 “别动,也别多言。” 沈裕抽出她绾发的钗环,墨色的长发流水似的倾泻而下,平添了几分旖旎,可容锦靠在他身边,一时连大气都不敢出。 等到刺客被尽数拿下,紧闭着的车门打开,凉气霎时涌了进来。烛火微微摇晃,沈裕也随之咳嗽起来。 容锦没敢动弹,看不到车外的情形,只能嗅到雨中夹杂着的血腥气和尘土气,昭示着方才发生了怎样的恶战。 柴校尉见沈裕安然无恙,暗自松了口气,可看到伏在他膝上的女人后,却又不由得一愣,竟连方才准备好的托词都忘了。 沈裕这些年清名在外,任是谁都难想到,他车中竟藏了这么个美人。散着长发,衣裳凌乱,虽看不清模样,但那窈窕的身形已足够引人遐想,仿佛片刻前还在…… 好在一旁的卫兵警醒,暗地里拉了一把,才没叫他这样傻愣下去。 “卑职救护不力,还请沈相责罚。”柴校尉抹了把冷汗,又随即信誓旦旦道,“卑职一定将这些奸人带回去好好审问,看看谁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对您图谋不轨……” 沈裕由着他絮絮叨叨地表了会儿衷心,又问了两句闲话,约摸着时候差不多了,言简意赅道:“那就去吧。” 柴校尉眼珠子一转,自以为猜中了沈裕的心思,连忙笑道:“是,卑职就不打扰您了。” 或死或伤的刺客被卫兵们带走,雨水冲刷着长街上的血迹,巡城司的人悉数离去后,不远处的廊桥上跳下个人影。 他身量不高,步履轻盈,片刻之间便近了马车。 竟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 “公子,您可真是料事如神。那弓箭手原本藏得隐蔽,结果一见您露面就按捺不住,总算是被我给拿下了。”少年熟稔地跳上马车,这才见着马车中竟还有个女人,而且是贴在自己公子膝上,震惊得成了结巴,“这,这是……” “商陆,别大惊小怪的。”沈裕抬手按了按眉心,吩咐道,“去别院。” 车门合上,将血腥气隔绝在外,他的脸色这才好些。 震惊过后,商陆立时就觉出不对劲来,好奇地凑近了些,疑惑道:“她这是怎么了?” 等看清容锦的模样后,愣住了。 她身上的媚|态太重了,色如芙蓉,眼角眉梢带着春|情,咬唇压抑着喘息,又透着些可怜巴巴的委屈,叫人心生怜惜。 商陆沾过血、杀过人,但还没见识过这种阵仗,呆呆地红了脸。 “别看了。”沈裕扣着容锦的脖颈令她抬头,向商陆道,“去翻翻,我这里还有清心丹吗?” 商陆回过神,忙不迭地照办。 他辨认了会儿,从多宝盒那一堆瓶瓶罐罐中翻出来清心丹,没敢再上前,远远地递给了沈裕,又忍不住问道:“她……这是被人下药了?” 沈裕淡淡应了声,倒出颗漆黑的药丸,喂给了容锦。 可容锦熬了这么久,此时已是神志不清,仰头来接药丸的同时,顺势将沈裕的食指含进了口中。 饶是沈裕这样的人,都怔了下。 温热的舌尖随即裹了上来,含|着他的手指吮吸,尖尖的虎牙咬在指节上,不需看,便知道必然留了印子。 一旁的商陆看得目瞪口呆。 沈裕皱了皱眉,他知道能撑这么久已是不易,强压在心中的不悦,捏着她的下颌抽出手,接过了商陆递来的帕子。 商陆觑着沈裕的脸色,欲言又止。 沈裕缓缓地、很是细致地擦拭着手指,四下一片寂静,唯有风雨与马车从青石路上碾过的声响。 药丸带着些辛辣,在唇齿间化开来,容锦只觉着有凉意散开,沁入肺腑,虽说身上的不适并未缓解多少,但至少头脑开始逐渐清醒了。 等想起今日的来龙去脉,她不动声色地挪得离沈裕远了些,双手交叉在身前,叩首行了一礼:“多谢您施以援手。” 至于为何一开始不拿出这药,而是非要等她吃尽苦头才给,容锦是半句都不敢问的。 但她心中也难免有所揣测,兴许是为报复她倒了那杯药酒?又兴许是为了看她心性如何?总不能是沈相他就爱看旁人受折磨吧? 沈裕垂眼打量着伏在地上的容锦,她泼墨般的长发散开,遮住了大半个瘦弱的身形,看起来乖巧又温顺。 他丢开了帕子,随口道:“起来吧。” 这一晚上折腾下来,先是赴宴后又遇刺,沈裕的身体原就不好,到如今声音里已经透了倦意。容锦更是精疲力竭,得了沈裕这句后,身形一晃,险些直接栽倒在地。 等马车在春水巷停下时,容锦已经靠着车厢沉沉睡去。 商陆忍了一路,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小声道:“公子,她究竟是何人……” 他跟在沈裕身边五六年,从未见他身边留过女人,今夜看了一路,也没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黎王将她塞给我,我又恰巧想养个外室,”沈裕瞥了眼沉睡中的容锦,评价道,“她还算是知情识趣。” “外室?”商陆挠了挠头,愈发困惑了,“可我听人说,圣上过些日子要给您指婚……” 哪有正房夫人还没娶回家,先在外边养人的道理? 也就那些不成正形的纨绔能做出这种事。 “你在这些庶务上不开窍,既想不明白,就别想了。”沈裕虽向来惯着商陆,但懒得同他解释这些,转而问道,“刺客的事你还未说清楚。” 在车上时,沈裕是顾忌着有容锦在,并未多问,商陆则是震惊之余抛之脑后了,如今被问起才又后知后觉想起来。 他懊恼地拍了下脑门,立时追着沈裕往书房去了。
第4章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容锦隔着纱帐瞥见外边的天色,心跳霎时快了不少,炸毛似的坐了起来。 因黎王府后宅一直有极严苛的规矩,什么时候晨起、什么时候歇息,以及平日里行走坐卧等一应事宜,稍有违背便被遭到责罚。 她当初被继母做主送到王府,一打照面便先挨了十戒尺,随后被关起来饿了三四日,才见着了管事的秦嬷嬷。 强权之下,她那点小聪明根本不够看,唯有言听计从才能过得好些。 容锦扯开纱帐后,看着全然陌生的房屋发了会儿愣,才想起昨夜之事—— 她被黎王一句话送给了沈相。 脑海里浮现沈裕那张清俊温润的脸,容锦揉了揉额角,只觉着头仍旧昏昏沉沉的,身上各处也泛着酸痛,像是那药酒的后遗症。 她躺了回去,仰头看着床帐上的绣纹,长长地叹了口气。 容锦是小门小户出身,这些年打交道的也都是寻常百姓,在进黎王府前,没见过什么官宦,最多也就是在街头巷尾听过些捕风捉影的闲谈。 这其中,除了黎王那些骄奢淫逸的事迹,倒也有过沈相的事迹。 但那应当是在三年前,沈相他还不是沈相时。 那段旧事横跨数年,曾在朝野上下掀起轩然大波,一度被编成了话本,是茶楼说书先生的最爱,故而就连她都对此有所了解。 沈裕他是名将之后,也曾是惊艳一时的少将军。六年前,夺嫡之争愈演愈烈,那时的宣太子想要剪除今上羽翼,不惜令人假传消息,致使镇守北境的安平军三万人葬身梵天原。 沈裕的父兄都死在那场血战之中,他侥幸活了下来,却被漠北敌军所俘。 没人知道沈裕在漠北那几年是如何度过的,只知道他后来里应外合,与沈家旧部大破漠北汗廷。据传,那自王帐而起的大火绵延近百里,烧红了半边天,整整三日方才止住。 漠北元气大伤,再无力挑起战事,北境迎来阔别已久的安宁。 直到此时,世人才知道沈将军血脉尚未断绝,那位年少成名的小将军九死一生,终于替父兄和同袍们报了血海深仇、了了夙愿。 而今上与沈裕自幼相识,情同手足,沈裕回京那日,御驾率人亲迎,陪祭沈氏祠堂,凭吊安平军亡魂。又感伤沈裕落下腿疾,索性破格令他入中枢。 功绩傍身,今上倚重,沈裕入中枢掌权这些年也做了不少实事,是以他年纪虽算不得有多大,但朝臣见了,大都恭恭敬敬称一句“沈相”。 当年听这段旧事,容锦全然是当做话本故事来看的,怎么都难料到,自己竟然会有与沈裕扯上关系的一日。 她从脑海深处翻出这段旧事,倒也明白过来,为何昨夜那些士子最初会因沈裕的到来而噤若寒蝉。 但随之也愈发困惑,沈裕怎么会收下她? 她是黎王府后宅出来的人,毫无名声可言,就算沈裕昨夜什么都没做,可落在旁人眼中必不是这么回事,说不定背后在怎么会怎么编排。 他这样的聪明人,难道会想不透这一层?那究竟是打得什么主意? 容锦有一搭没一搭地琢磨着,身上裹着晒得绵软的锦被,大好的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帐上,依稀还有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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