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成英护送容锦回来,如实讲述了在容家时发生的种种,言辞之间颇有感慨,没料到容锦一个看起来柔弱的姑娘,竟毫不拖泥带水,说断亲就断亲,也不顾及自己的名声。 成英知道容父劣迹斑斑,他也不是迂腐之辈,但对容锦的所作所为仍大为诧异。 因血脉系着孝道,是世人眼中的天理伦常,所有事情都该为此让步。违背者,无论出于什么缘由,都显得离经叛道。 可沈裕却因此高看了容锦些。 父不父,子如何为子?君不君,臣又如何为臣? 就算当了这个大逆不道的人,又如何呢? 沈裕一寸寸抽出了衣袖,将险些跌下床榻的沈老爷子扶正,来时的那点犹疑已荡然无存,温声似是关切:“还望您保重身体。最好是能亲眼看看,我要做什么。” 院中。 容锦百无聊赖地等着,隐约听着只言片语,知道屋中之人似是起了争吵。她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上前探听,甚至还挪得远了些,在月门旁的蔷薇架下等候。 只不过在沈裕之前,她先等来了旁人。 为首的是位衣着雍容华贵的夫人,身后跟着不少嬷嬷、丫鬟,看起来是得了沈裕登门的消息,故而兴师动众地过来。 容锦实在不清楚沈家都有什么人,掂量不准这位的身份,也不好贸然称呼,垂首行了一礼。 “你就是别院那个?” 这话里带着有意无意的轻蔑,容锦知道伯爵府的夫人看不上自己是情理之中,也没答话,只微微一笑。 她正琢磨着究竟要不要将人拦下,免得打扰沈裕,余光瞥见紧闭着的房门打开,立时迎了上去。 沈裕的模样看起来与平素没多大区别,细究的话,仿佛还比先前要好些。 来时心事重重,眼下却像是终于想通了。 而那位夫人见着沈裕后,原本那点鄙夷荡然无存,含笑道:“怎么也不叫人提前知会一句,实在是怠慢……” 沈家虽暗流涌动,但这些年来,明面上的礼节总是没错过。沈裕哪怕身居高位,见着这位长嫂,也总是客客气气的。 如今,他却对这寒暄恍然未闻,径直牵了容锦的手腕,从她面前离开。 众人难掩震惊,容锦也没好到哪去。 她惊疑不定地看向沈裕,听他低声说了句“扶我”,终于反应过来。 她不动声色地任由沈裕半倚着自己,一直到上了马车,揉了揉发酸的肩膀,长舒了一口气。 可紧接着腰间一紧,整个人贴在了沈裕怀中。 沈裕的体温其实比常人低些,尤其是在夏日,犹如凉玉。可如今,他却像是有些发热,颈侧的呼吸灼得她不自觉地缩了下。 这样的情形,将容锦拉回了种蛊那夜。 她的心霎时悬了起来,还未开口,耳垂却传来一阵刺痛—— 是沈裕含着,咬了一口。
第25章 耳垂传来的疼痛让容锦不由得皱起眉,她抵在沈裕肩上,虽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受到危险的气息。 直觉让她忍了下来,并没出声,也没挣扎。 像是只温顺乖巧的狸奴。 云鬓上的发簪被抽出,“当啷”一声,被随手扔开,墨色的长发如流水般散下。 原本尖锐的疼痛被轻噬带来的酥麻取代,而这感觉,仿佛被先前更难忍耐。容锦下意识地缩了缩,可还没挪开,拢着纤腰的那只手收紧,叫她动弹不得。 隔着夏日单薄的衣衫,她甚至能清楚地听清沈裕胸腔传来的心跳。 修长的手沿着她的脊背上移,最后落在了纤细的脖颈上。 所过之处,泛起难以言喻的滋味,容锦咬唇忍耐着,忽而想起初见沈裕那夜。 也是在这辆马车上,酒中的催|情药发作,将她折磨得欲生欲死。 那时的沈裕冷眼旁观,并没半分动容,就像是高高在上、不通人情的仙人,叫人多看一眼都自惭形秽,更不敢生出半点旁的心思。 而那时的她,便是穷尽所想,也难料到会有这么一日。 “公子……”容锦尽可能地叫自己的声音平静些,试探着问道,“您是不舒服吗?” 沈裕钳制她的手收了些力气,两人之间的距离稍稍拉开。 容锦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向沈裕。 他面上仍是一贯的喜怒不形于色,可眼底却仿佛有些充血泛红,叫人看得心惊。 先前在伯爵府,容锦隐约听到些动静,虽不清楚究竟因何而起,但知道沈裕与沈老爷子起了争执。 就眼下沈裕这个模样来看,恐怕不是小事。 容锦审时度势,知道不能在这种时候触他霉头,最好是听之任之。所以在沈裕低头之时,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没躲开。 先前那回是深夜,四下寂静无声,唯有微弱的烛火透过重重纱帐,看不真切。闭了眼,还能自欺欺人地当作是一场梦。 可如今是明晃晃的白日。 马车从人来人往的喧闹长街驶过,一路叫卖声不绝于耳,甚至能听见讨价还价的拉扯。 容锦不自在极了,但又对沈裕束手无策。 她能看出来,沈裕这并不是动|情,更像是发泄,唇角被咬破的口子就是佐证。 恍惚间,她只觉着自己像是沈裕的猎物,即将被拆吃入腹。 软玉温香在怀,耳鬓厮磨,就算初时没有情|欲,渐渐地也能撩起三分火气。 感受到沈裕身体的微妙变化后,容锦整个人僵在那里,更是一动不敢动。 沈裕绕了缕散下的长发,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舌尖舔去她唇角那滴血,由着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还有股若有若无的甜味。 倒像是那夜尝过的松子糖。 先前种蛊时,颜青漪曾一本正经地提起,说每月一回房事应当就能暂且稳住他的病情。这病折磨沈裕数年,他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多少也算有数,清楚到什么地步才是熬不下去。 可眼下,他突然不想再生生熬着了。 身上不痛快,心中也不痛快,眼前摆着味能缓解的药,还是带着些甜味的…… 为何要忍呢? 沈裕勾住她腰间的系带,天青色的衣裙勾勒出窈窕的身形,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勾着人生出些蹂|躏的贪欲。 衣带散开,还没来得及细细赏玩,忽觉手背一热。 沈裕怔了下,撩起眼皮。 膝上的容锦垂着头,鬓边散下的长发遮住了半张素白的脸,看不清神情,却有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轻不重地砸在了他手上。 她确实像个小哑巴,平日里寡言少语,如今看起来仿佛委屈得不得了,却依旧哭得不声不响。 没得叫人心软。 沈裕渐渐冷静下来,但也没开口,只散漫地后倚着,想看看她究竟能哭多久。 他不算个会怜香惜玉的人。 就算是在当年好说话的时候,真见着姑娘家哭得梨花带雨,也是只觉着头疼,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好在容锦并没哭太久,她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痕,小声道:“您不能这样……” 沈裕眉尖微扬,反问道:“怎样?” “您的伤并没发作,”容锦记得颜青漪说过的话,也清楚沈裕毒伤发作的症状,摇了摇头,“不该这样的。” 沈裕一时兴起,也已经被容锦哭得没了那份心思,随口问道:“那若是我偏要如此呢?” 容锦心中明白,若沈裕方才真想要,那几滴眼泪压根无济于事,说不定还会火上浇油。但她还是赌赢了,沈裕并不是那种□□熏心,什么都不管不顾人。 她低下头拢起衣裙,掩去复杂的眸色,轻声答:“那奴婢也只能求您,别在此处。” 沈裕舌尖舔过齿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伯爵府离得不算远,这么一来二去,已经回到别院。 容锦俯身捡起方才被沈裕随手抛开的发簪,将散落的长发绾了起来。可唇上的伤无法遮掩,明眼人一看,怕是就能猜出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不自在,下车时便没再留意沈裕。 沈裕按着成英的肩,踩着踏凳下了马车,尚未开口,别院门口等候已久的禁军却先迎了上来。 为首那人叫做从晟,在含元殿当值。 沈裕一见他,心中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原本散漫的神色也收了起来。 “沈相身体可大好了?”从晟拱了拱手,殷勤道,“圣上记挂着您,特地赏了不少药材、补品,封公公已经在府中候着了。” 从晟口中这位封公公,是自小跟在萧平衍身边的内侍,叫做封禧,如今已是内侍监的总管事,寻常朝臣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 萧平衍遣他出宫来探望,在外人看来,是极重视沈裕的意思。 沈裕微微一笑,而后回头瞥了眼容锦。 容锦虽还没彻底明白缘由,但被沈裕意味深长的目光这么一扫,下意识上前两步跟上了他。 沈裕一反常态,毫不遮掩地扶了她。 等见着那位面白无须,莫名叫人觉着皮笑肉不笑的“封公公”,容锦终于回过味来,明白沈裕怎么就肯在人前示弱了。 封禧是带着赏赐旨意来的,苏婆婆得知后立刻就令人备香案,又火急火燎地叫长风去伯爵府将沈裕给请回来。 但沈裕压根就没在伯爵府多留,长风才出门,他就已经回来了。 封禧搁下才喝了一口的茶,取出圣旨,特地道:“陛下说您有旧疾在身,就不必跪了。” 沈裕笑道:“岂敢。” 说着,便撩了衣摆,规规矩矩地跪下去。 封禧看着,脸上笑容愈盛,这才用那尖细的嗓子慢悠悠地宣了圣旨。 左不过就是那些套话,沈裕这些年听了不知多少遍,磕了个头,演完了这出君明臣贤的戏。 封禧放了圣旨,又令小内侍们捧了赏赐挨个给沈裕过目,意有所指道:“听别院下人说,沈相今儿是去了伯爵府?” “祖父身体不济,前几日特地遣人送了信过来,说是要见一面。”沈裕由容锦搀扶着起身落座,神色自若,“总不能拂了他老人家的意思。” “这是自然。”封禧的目光从容锦身上掠过,在她那破了的唇角稍稍停留,随后又看向沈裕,“还望沈相恕罪,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裕掩唇咳了声,从容锦手中接过茶盏,这才开口:“你说。” “您应当知道,江南一带下了足有半月的大雨,以致堤坝决堤,洪灾泛滥。”封禧觑着沈裕的反应,“折子雪花似的递来京城,圣上为着此事废寝忘食,饶是如此,还惦记着您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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