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彻底没了睡意,翻出绣了一半的帕子,却又久久未曾下针。 自那日在绣坊被春夫人指出不足后,容锦这些时日思来想去,始终不得其法,连从前最熟悉的花样、针法仿佛都陌生起来,瞻前顾后。 到最后硬着头皮绣了半片莲叶,愈发不满意。 容锦看了眼天色,决定同苏婆婆告一日假,再往绣坊去一趟。 这次出门依旧带了容绮,只是因成姝出门采买,这回是由舒兰陪着出来。 时值晌午,途径酒楼时,容绮嗅着传出的饭菜香气,开始走不动路。 她牵了容锦的衣袖,撒娇道:“姐姐,你从前说,要带我尝尝邀月楼的手艺来着。” 邀月楼是西市这边最大的酒楼,里头的厨子厨艺精湛,尤其做鱼的手艺,更是一绝。寻常人家若是逢着什么要庆贺的大喜事,都会到这里来摆上一桌。 早些年,有回容珠生辰,撒娇卖乖央着容青山在此买了招牌菜松鼠桂鱼回去,还特地到容绮面前炫耀了一回。 容绮那时年幼嘴馋,在容珠的暗示下将最爱的那朵绒花给了她,最后却半口鱼肉都没尝着,对着盘里残留汤汁气红了眼。 容锦塞了块刚买的粗糖给她,哄着说,将来一定会带她到邀月楼尝尝那道松鼠鱼。 在别院这段时日,苏婆婆半点没亏待,山珍海味也尝了不少,可容绮还是惦记着少时没吃到的那盘鱼。 容锦怔了下,对上容绮那可怜巴巴的模样,也想起从前的旧事。 她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地笑了声,又摸了摸容绮的鬓发,温声道:“行,姐姐请你去吃。” 这时辰,邀月楼正是宾客满堂,热闹到近乎喧闹的地步。 小厮不着痕迹地打量三人衣着打扮,提着茶壶,殷勤地上前问候:“楼上有空着的厢房,姑娘这边请。” 容锦微微颔首,由小厮引着上了楼。 楼上确实是要清净些,装潢精致。 容锦的目光被堂中摆着的那缸睡莲吸引,多看了两眼,听着小厮谄媚的行礼问候声后回过头,随即愣住了。 狭路相逢的那位紫衣公子带着些醉意,面色绯红,那双本就风流的桃花眼,此时更显轻挑。 也正是这双眼,容锦立时就认出来,这位就是庙市那夜曾见过的,清和侯府的世子。 但秦瞻并没认出她。 那夜容锦带了面纱,大半时间更是躲在沈裕身侧,埋着头,安静到极易令人忽略。 秦瞻醉眼朦胧地看着,只觉着眼前这女子生得不错,虽算不上绝色,但清丽的模样看起来也算顺眼。 身形窈窕,尤其是那细腰,倒叫他想抬手拢着,看看是否不盈一握。 他是黎王府的常客,能与黎王走到一块的人,自然谈不上正派。 加之又是侯府金尊玉贵养大的嫡子,行事素来没什么忌惮,不知收敛为何物,看着顺眼的总要攥在手里才心满意足。 容锦被他这视线盯得眼皮一跳,侧身想要避开。 可秦瞻就是冲着她来的,快步上前,将人给拦了下来。 容锦下意识退后两步,直至退无可退,抵在窗边。 她看了眼不知所措的容绮与舒兰,定了定神,冷声道:“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你是哪家的?”秦瞻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看出容锦的衣着打扮不会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但又不是他见过的世家大族闺秀,想来是出身商贾之家,又或是哪个不入流的官宦人家。 “这与公子怕是没什么关系吧?”容锦冷淡道,“还望自重。” 秦瞻并不吃这套,面带得色:“你知道我是何人吗?” 容锦沉默不语,秦瞻眼风一扫,旁边的小厮适时恭维道:“这可是侯府的世子,清和侯府。” 他着意强调了“清和侯府”,因这是太后的娘家,世家中的勋贵。 这身份一亮出来,就算不心动,也会多有忌惮。 秦瞻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容锦脸上,见她冷着脸对此毫无反应,一挑眉,自以为了然道:“原来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商户女……” 酒气上头,他懒得再多费口舌。 容锦没料到他竟真敢就这么动手动脚,想躲,却还是被攥住了手腕。 容绮急了眼,上前来上要帮忙,却被秦瞻轻描淡写地推开,撞在了一旁盛着睡莲的大缸上,跌坐在地。 挣扎间衣袖滑下,露出藕节般的小臂,以及其上未曾褪去的痕迹。 秦瞻久经风月,只一眼,就知道这是欢|爱时留下。 他看得目光微沉,扣着容锦手腕的拇指轻轻摩挲着,贴近了些,语气轻挑:“一副凛然模样,我还当是什么贞|洁烈女,原来也是个叫人玩过的货色……” 浓重的酒气与脂粉气袭来,容锦被熏得几欲作呕,她抬眼看向秦瞻,轻声道:“世子既看不上,如今又是在做什么呢?” “确实上不得台面,但偶尔尝尝鲜,也不错。”秦瞻勾了勾唇,“是你知情识趣些?还是我叫人请你……” 腕上隐隐传来刺痛,容锦知道此事难以轻易揭过,想了想,微微一笑:“世子不该问我,该去问沈相才对。” “什么?”秦瞻一愣,压根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沈裕。 “世子贵人多忘事,”容锦忍着腕上传来的痛楚,提醒道,“你我在庙市那夜,就已经见过了呀。” 秦瞻早已将此事抛之脑后,满是狐疑地盯着她看了会儿,终于想起那夜的事情,仿佛被灼了手一样松开了容锦:“是你!” 容锦看了看手腕,果然是种蛊时留下的那道伤口裂开,渗出血迹。 她用衣袖按着,再看秦瞻之时,发现他再没有方才那高高在上的惬意,脸色沉了下来,目光闪烁。 沈裕的名头确实很有用,秦瞻在京城横行无忌,却不敢欺辱到沈裕头上。 但震惊之后,秦瞻又很快平静下来,毕竟凭他的出身,沈裕也不能拿他如何。 这不过是沈裕养在外头的女人。 沈裕曾因此遭圣上责骂,若再闹得满城风雨,他自己也落不到什么好处。 “你最好是祈祷着,沈裕他能护你一辈子,”秦瞻看着她的背影,意味深长道,“你既是黎王府后院出来的人,认得银屏吗?” 容锦脚步一顿,牵着容绮的手微微收紧。 她自然认得银屏。 那是曾与她同住的侍女,也是夜宴前夜,满身伤痕、奄奄一息被抬回来那位。 银屏模样生的好,不大爱说话,叫人觉着不好亲近,却在她遭嬷嬷责罚饿了足足三日时,悄悄留了果子给她。 容锦至今都记得,那果子看起来红彤彤的,却酸得她险些牙都倒了。 初见秦瞻那夜,容锦曾怀疑过,他就是银屏过世前在被留在游仙台侍奉的那位贵客。如今听着他满是恶意又肆无忌惮地暗示,确准了这一揣测。 她深吸了一口气,没回头,一步一步地缓缓下了楼。 为着江南洪灾泛滥之事,满朝上下都没能闲着,三省六部合议了不知多少次,才理清赈灾的后续章程。 自打萧平衍将此事交给沈裕,他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 适逢江南那边又传来消息,疑似赈灾米粮、银两遭克扣,扯了户部官员下水,扯皮了足足大半日。 又到宫门即将下钥,沈裕才离宫。 他还记得今晨跟容锦准了假,知道她面皮薄,昨夜之后八成是要躲上整日的,却在上车后见容锦候着,不免有些意外。 容锦跪坐小几旁,为他沏茶。 衣袖随着动作滑落些,露出了腕上的纱布。 沈裕眉头微皱:“这是怎么了?” 容锦捧着茶盏送到了他面前,恭恭敬敬地跪着:“奴婢是来请罪的。” 沈裕更意外了,接过茶盏,笑了声:“你说说看。”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并不认为以容锦的性子会闹出什么大事,反倒觉着她这模样分外有趣。 容锦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奴婢今日出门,在邀月楼撞见了清和侯府的世子……” 她并没添油加醋,只将今日之事复述了一回。 “奴婢知道清和侯府非比寻常,形势所迫下搬出您的名头,怕是得罪了世子和侯府……” 沈裕眼中的笑意渐渐褪去,听了秦瞻那轻挑的言辞,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这也值得你跪在这里请罪?”沈裕的目光落在她腕上的伤处,轻轻抚过,低声问道,“是他伤的?”
第30章 沈裕修长的手托着容锦的手腕,轻轻抚过,几乎叫人生出种“珍而重之”的错觉。但那双眼却是冷的,于灯火之下泛着寒芒。 容锦知道,她在沈裕心中没什么分量。 与其说沈裕在意她的伤,不如说,沈裕更在意秦瞻的冒犯。 哪怕她与沈裕之间并无情分,可在众人眼中并非如此,她是沈裕看中了、专程养在别院的人。 秦瞻的所作所为,显然是越了界。 她未曾瞒下此事,而是摊开在沈裕面前,不是赌他是否在意自己,而是赌他是否能容忍秦瞻。 如今看来,她应该是赌对了。 容锦见好就收,并未就此事再费口舌,抽回手,轻声道:“不妨事的。” 沈裕轻轻捻着手指:“今日陪你出门的是谁?” “是舒兰,”容锦下意识答了,见沈裕面色不豫,随即又解释道,“今日之事怪不着她,毕竟世子的身份摆在那里……” 舒兰是别院的丫鬟,平时伺候饮食起居也算得当,只是她毕竟没见过什么世面,听着清和侯府的名头便先愣了。 何况那种情形之下,她确实也做不了什么。 沈裕瞥了容锦一眼,见她立时噤声,稍稍放缓语气:“我没说要罚她,你着什么急? 容锦咬着唇,垂下眼睫。 沈裕知她犹豫什么,转而问道:“怎么想起去邀月楼?府中饭菜不合口味?” “不是,”容锦摇了摇头,“是小绮惦记邀月楼那道松鼠桂鱼许多年,忽而想起来,央我带她去尝尝。” 只可惜被秦瞻搅和,容绮没尝着菜,她也没去成绣坊。 沈裕忙了一整日,正午也没正经吃饭,只略用了两块糕点,听她这么一提倒是起了些兴致。 敲了敲车厢,吩咐成英往邀月楼去。 华灯初上,邀月楼请了京中近来声名鹊起的舞妓来献艺,引得宾客满堂,比晌午还要热闹不少。 沈裕才踏进大堂,听着阵阵喝彩,不由得皱起眉。 成英见此,立时找掌柜要了最僻静的一处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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