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这样的热闹,商陆是必定要去凑的,他办完手头的差事赶回别院,见着容锦这模样,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就这么好笑吗?”容锦摸了摸脸颊,稍显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等着。”商陆留了这么一句便离开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去而复返,隔窗递了个匣子给容锦,“你若想改容貌,试试这个。” 容锦将信将疑地打开匣子,随后被吓了一跳。 匣中是张人皮材质的面具,纹理纤毫毕现,栩栩如生,仿佛与真人肌肤无异。 “这是当年我趁乱从大巫那里捎带出来的,其他都给了公子,就余了这么一张,”商陆倚着窗,吹开鬓角垂下的碎发,“我用不着,给你好了。” 他负责的差使大都是直来直去,用不着改头换面。 容锦卸去脸上的妆,在商陆的指点下,慢慢贴上了这张特殊的面具。 这面具制作得极为精巧,几乎严丝合缝地贴合着,或笑或皱眉,除却最细微的神情难以体现,其它一切如常。 “这样就成了,”商陆得意道,“若非是懂行的人,决计看不出破绽。” 说完,又撺掇她先不要卸下:“你猜,公子能否认出来?” 容锦揽镜自照,自己都觉着十分陌生,迟疑道:“……不能吧?” 因着此事也得提前问过沈裕的意思,容锦略一犹豫,便听了商陆的意思,留着没动。 及至晚间沈裕归来,商陆扯着她的衣袖使眼色,容锦无奈地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迎了出去。 沈裕驻足垂花门,手中拈着几根竹简,正向长风吩咐着什么。 他借着高悬的灯火瞥见两人,眯了眯眼,长眉也随之皱了起来。 “公子,这是白术遣来的……”商陆还试图描补,可才开口,就被沈裕给打断了。 “怎么打扮成这样?”沈裕问完容锦,又似笑非笑地看向商陆,“你是又闲着无事了?” 商陆立时噤声。 容锦知道已经露馅,上前两步,解释了自己的打算。 沈裕对此无可无不可,言简意赅道:“随你。” 商陆觑着沈裕的脸色,见他并没真恼,轻快地问道:“公子,你是怎么一眼就看出不对劲的?莫非是从前看过这张面具?” 容锦也对此好奇,下意识看去,等着沈裕的回答。 沈裕短暂地沉默了一瞬,压下心中的不耐,问商陆:“白术难道没教过你?辨人须得看眼。” 形貌能改,可那双眼与通身的气韵,却并非一朝一夕能改的。 商陆闻言,回头端详容锦。 她生了双杏眼,黑白分明,像是清洌洌的泉水,将他的模样映得一清二楚…… 才看了两眼,便觉手上一疼。 沈裕执着的那根竹简抽在手背上,竟如鞭子一般,火辣辣的疼,商陆毫无防备,倒抽了口冷气。 “正经事办完了吗?千人面是叫你这般浪费的?”沈裕凉凉地睨了他一眼,拂袖道,“滚过来回话。” 商陆讪讪,按着手背跟了上去。 容锦知道这种事情并非自己能听的,知情识趣地避开,回房清点明日要带的行李。 她数过一遍,躺下后却忽而想起被自己漏掉的要紧事,起身从妆匣内层翻出个小瓷瓶来,倒出一粒丸药,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贴身的香囊之中。
第32章 入秋后,暑热渐渐消退,秋高气爽。 赶赴南林行宫的队伍绵延数里,珠缨华盖、宝马香车,其上刻着各自的家徽纹样,依着品级、身份前后排开。 偌大的队伍,除却车轮碾过林地,竟再无旁的声响。 容锦挑起车帘向外看去,满眼郁郁葱葱,有几许凉风穿林而过,枝叶簌簌作响。 商陆懒散地坐在车辕上,经过一丛灌木时随手折了根细枝,大致估摸着路途,压低声音道:“应当还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到。” “你从前去过行宫,”容锦勾着车帘,轻声道,“秋猎有趣吗?” 她出城的次数屈指可数,更没见识过皇家秋猎是何模样,一时间倒也颇为好奇。 “无趣。不过行宫的景致好,能自己找乐子。”商陆见她好奇,索性将缰绳交给长风,自己进了马车,同容锦讲起前两年的见闻。 容锦捧了盏温茶听着,这才知道,秋猎背后还有许多门路, 譬如,圣上这两年疏于弓马,猎场早就备好了合适的猎物,免得他一无所获,伤及颜面。又譬如,品级低的武将就算骑射过人,也得有意控制,不能压过上峰的风头…… 总而言之,少不了官场的诸多人情世故。 商陆灌了盏茶,评价道:“我都替他们觉着累。” 到了南林山脚,行进中的队伍自前而后停下,在此休整。 说是修整,其实是令内庭女官与禁军逐个盘查后再放行,以免队伍之中夹带了不该有的人,威胁皇室安危。 商陆百无聊赖地等着,又与容锦闲聊:“那边有一处芦苇荡,公子说,他少时曾在雨后于此泛舟,景致很好。” 夕阳西下,湖光山色确实不俗。 容锦远远地望了几眼,想着雨后青山如黛的模样,有些心动,但随后还是收起了不该有的妄想。 前边隐约传来些声响,细听之下,倒像是有人起了争执。 商陆的耳目比她灵便不少,还当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凝神听了听,颇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容锦好奇道:“怎么了?” “鸡毛蒜皮的小事,”商陆指间夹了片叶子,慢悠悠地转着,“说是到行宫这边,每家能带的侍从皆有定数,但清和侯府带的人多了……” 负责登记造册的女史左右为难,看了看侯府那几辆极尽奢华的马车,又看了看另一边冷着脸的齐将军,心中暗暗骂了句“死脑筋”。 清河侯府,是太后的娘家。 先帝在世被废太子一脉压着,可自今上登基,京中再无世家能出其右,就连皇后也得礼让三分。 多带几个仆从又如何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 在此挑起事端,众目睽睽之下,岂非扫了侯府脸面? “我娘亲身体体弱,恐舟车劳顿多有不适,便多带了两个伺候的侍女,”纤细的手挑了车帘,露出张花一般的美人面,“这也不成吗?” 女史认得这张脸,匆匆行了一礼:“明安郡主。” “成或不成,并非我说了算,”齐钺移开目光,淡淡道,“规矩如此。” 明安脸色微变,见他如此不识抬举,冷笑了声。 她没再正眼看齐钺,扶着侍女下了马车,聘聘婷婷地越过众人往前去,一旁又有侍女忙不迭地撑了伞,遮去日光。 女史一看便知这是做什么去的,拿帕子擦了擦汗,无奈叹道:“大人你这又是何必……” 圣上绝不会在乎侯府多带几个丫鬟,明安过去撒个娇,皇后也只有应允的道理,倒不如给侯府个人情,揭过去算了。 如今不止得罪了侯府,圣上得知,也未必会夸他尽忠职守。 齐钺八风不动地站着,恍若未闻。 侯府的马车停滞不前,后边所有人都得陪着等,过了好一会儿,皇后身边的内侍来传了话,他终于抬手放行。 商陆已经将手中的细枝揪得只剩光秃秃的细杆,感慨道:“齐将军还是老样子。” 容锦抬眼看着他,适时表露出些许疑惑。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稍加打探便能知晓,商陆也没瞒她:“这位齐将军,与公子算是师兄弟。” “那他们的师父应当很厉害。” “这个……”商陆顿了顿,稍显突兀地停住了。 容锦微微一笑,知情识趣地没再追问下去。 清和侯府过后,便没再出什么岔子,很快盘查到这边。 齐钺认得长风,却并未因这是沈裕的车马而松懈,得知没有女眷后,按例掀开车帘查看。 商陆轻快地问候了声,容锦沉默不语,由着他打量。 齐钺扫了眼,“过”字已经说出口,却又忽而抬眼看了回来。 容锦一怔,循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搭在膝上的手。 十指纤细,指甲修得整整齐齐,在藏青色衣裳的映衬下,肤色愈白…… 也正因此,不大像是男人的手。 在这样的审视之下,容锦几乎想要将手缩回袖中,幸好理智占了上风,并没动弹,而是疑惑不解地看了回去。 齐钺沉默片刻,松手,帘子垂下遮去车中的人,低声重复:“过。” 直到马车驶出好远,容锦才抬手按着胸口,长长地吐了口气。 南林行宫一年到头也就热闹这么一回,虽比不得皇城人手充足,但也早早地备好接驾,空荡荡的宫室洒扫得纤尘不染,各种物什一应俱全。 沈裕的住处在行宫北边,墙外栽了几株桂花树,正是开花的时节,远远地就能嗅着一段暗香。 容锦将带来的行李归置妥当,怕气味混杂,便没点沈裕常用的奇楠香,折几枝桂花插在白瓷净瓶中,摆在了寝殿窗边。 她翻出茶罐,沏了壶药茶备着,再到后殿去亲自盯着煎药。 一番折腾,天色已经彻底暗下。 宫灯高悬,远处的秋霄殿灯火通明,隐约有丝竹声隔水传来,婉转动人。那是圣上在宴请朝臣,商陆同她提过,说这夜宴八成要到月上中天才完。 容锦托腮听着,偶尔给小炉中添块炭火。 兴许是因着行宫在半山腰的缘故,入夜之后,多了几分凉意。 容锦拢着衣袖,从箱中翻出件墨色绣翎羽纹的披风,连着熬好的药一并交给了长风。 秋霄殿内丝竹不休,行宫这边的管事太监冯荣终于等到在圣上面前露脸的机会,一早就令人排演好了各式歌舞、百戏,倒也称得上新奇有趣。 圣上龙心大悦,众人自然也只有含笑捧场的份。 沈裕按了按眉心,压下心中的不耐。 他没什么胃口,桌案上诸多菜色拢共也就动了几筷子,倒是陪着饮了不少酒,难免不适,见着长风送来的药后皱了皱眉:“她呢?” 长风怔了下,低声道:“容……她说这种场合自己不便出现,加之又不熟悉行宫路径,便叫属下来送药和衣裳。” 沈裕瞥了眼长风臂上搭着的披风,接过药碗,兴致阑珊地看向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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