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宗室都富庶。 荣绵对一畔记录的姜洋道,“这条也记上。” 荣绵继续问,“我看你们有的穿宗学衣裳,有的是自家衣裳,官学里发的衣裳如何?” 学生们很实诚,“夏天的衣裳还成,只是也只有一件,有时晚上洗了,第二日不干,我们就穿旁的衣裳。” 荣绵怒气上涌,却是很和气的告诉大家,“宗学每年每季都是两套换洗衣裳。秋天是两件小毛衣裳,冬天则是大毛衣裳。春天是厚料衣裳,夏天则是夏凉布。” 有个学生摸摸自己的袖子,“以前听我父亲说,他读书时是这样。现在都不这样了,殿下,我这件是夏衫,只是寻常棉布。秋冬都是夹衣,去年的冬衣,有一截露出棉絮,那棉絮泛黄,用的都是旧棉,我娘没敢让我穿。” 郢王怒发冲冠,问这些孩子,“那你们怎么不说?” 大家都沉默了。 荣绵道,“郢叔祖,这也怪不得他们,这必非一日之疾。且这些孩子穿戴俭仆,就如同官学生一样,豪富的官学生有几人在官学用膳,都是在外订的好饭食,或是自家里带的。宗学又有什么不同呢?” “当年太、祖皇帝建宗学,定下宗学供应宗室子弟衣食之事,便是顾虑不是所有宗室都能有爵位,就是想大家学些真本事,以后好效力朝廷!” 荣绵一向心软,非常同情这些小学生,对大家道,“你们心里若还有旁的事,只管与我说,我都令人记下来,一件件都会替你们解决。” 大家既敞开话匣,且之前的不体面之事都说了,也不差再多说一些。遂七嘴八舌告起状来,文先生讲课敷衍,武先生也不认真教导,还总示意大家送礼物给他…… 反正林林总总,姜洋记便记了两篇子。 大家一直从午后说到傍晚,日渐西斜,渐渐从告状转到闲聊上,还有人说,“以前从没见过两位殿下,我以前想的,殿下们肯定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原来殿下们这样和气,我原来胆子特别小,见着殿下们和气才敢说话。” “你还胆子小,你以前就特别话痨。”便有旁的小学生揭此人老底。 荣绵和气好说话,乐呵呵的听大家说,荣烺状似随意的插一句,“你们课桌换过么?” “我的没有。” “我的也没有。” 荣绵看向一位十五六岁,年纪较大的宗学生,那个学生道,“我的也没换过。” 荣烺说,“食堂的餐桌,原是红木桌,刚我们查,这红木桌是被人换了的。红木多值钱啊,换了不值钱的破桌子。” 那位率先说话,面容清瘦的宗学子弟道,“这事我听我父亲说起过,听说是当年换的。我父亲也是在宗学读的书,他在自己书桌下刻过一个‘勤’字,后来有一天,他觉着桌子不大对,低头去看,书桌下头没那字了。” “你父亲还说过什么?”荣烺追问。 “发觉桌子换了的人不少,我父亲还跟同窗私下讨论过。也有人问过,只是后来也没再听说了。” 荣烺道,“既这样,这次一并查清楚。” 最后,荣烺荣绵走的时候,荣烺悄悄拉一拉兄长衣袖,荣绵微伏下手,荣烺低语几句。荣绵问宗学要了学生名簿录。 荣烺对郢王道,“学生名簿我们拿走了,郢叔祖,既然宗学归你管,以后也只跟你问。今儿大家都说了实话,要是这里面的学生哪个出了事,我就找叔祖你问。要是有谁受到报复,也找你问!” 荣绵没想到他妹突然放狠话,连忙道,“断不至于此。” 今日、郢王也气不轻,他道,“我现在恨不能把这些祸害咱家子孙的王八羔子剥皮抽筋!” 荣烺打量郢王一眼,“那就好,我可不是皇兄你这样心善的性子,若宗学再出纰漏,从郢王叔你到宗学上下,都别想好!” 颜相丁相都是头一遭见荣烺这种横刀立马的威胁,皆颇为吃惊。丁相甚至想,真不愧太、祖皇帝的子孙,果然是土匪起家,血统里匪气依旧啊!
第125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二五章 郢王等人还要陪兄妹二人回宫,荣烺没什么好气,揭开车帘说,“郢叔祖就留在宗学,把宗学的事好好查一查,皇兄和我在宫里等着郢叔祖的信儿。” 郢王不放心,“我非得看着二位殿下进了宫门方能安心。” “这不还有颜相齐师傅小楚将军他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荣绵也温和的说,“叔祖就留在宗学吧。明日父皇或垂问宗学之事,您查一查,也有个应对。我与皇妹的安危,叔祖不必担心,这么些人,还能让我们受委屈不成?” 其实,兄妹俩一个意思,但荣烺一向喜怒由心,因宗学委实丢脸,也没给郢王好脸色。荣绵不一样,体谅郢王这把年纪,又是宗室长辈,故对郢王依旧客气。 郢王也觉着荣绵更体贴长辈之心,心下对荣绵更添赞赏,想大殿下这等宽宏大度,明辨是非,当真是朝廷之福,百姓之福。 走在路上时,荣烺就没忍住,跟她哥说,“真是丢脸。” 荣绵道,“我瞧着,宗学的事,由来以久。怕是要牵扯到许多人。” “宗学这些事也并不机密,查也好查。”官学那样都能半月内查个底掉,宗学也不在话下。 荣绵心下叹口气,哪似他妹想的这样简单。 回宫后,荣烺也半点没替宗学瞒着,把宗学干的事都跟祖母说了,“我们去宗学,原本觉着还挺好,午膳三荤两素,味道还成。没想到,都是为了应付我们做的准备,一个月前,就是查官学的时候,宗学就改了,一日三餐都和规定的一样,发的笔墨纸砚也都为上乘,做这些就是预备朝廷打发人过去。” “真坏呀。把官学原本的餐桌、课桌都偷了出去,换了便宜的榆杨木或者不值钱的杂木。” 荣绵在边儿上补充几句,“回宫前我们把宗学的事交给郢叔祖负责调查,当时颜相几人也在,若御史闻了风声,明日约摸会上表。” “闻风奏事是御史的职责,他们肯定会上书。”郑太后不将此放心上,倒是问荣烺,“你怎么看出那桌子不对劲的。” “就是特别丑啊,我屋子里就有很多红木,完全不一样。”荣烺晃晃小腿,完全没当回事。 荣绵说,“我就没注意。” “是太阳光照在餐桌上,再照到我眼里,我被晃了一下,才去看那桌子的。”荣烺说,“可能是宗室祖宗显灵,提醒咱们。” 姜洋有件事很好奇,问,“公主妹妹,你怎么就知道餐桌是做假的,你之前就知道官学的餐桌是红木桌么?” “不知道啊。”荣烺对宗学了解不多。 姜洋说,“经过食厅时我就看出那桌子可能是贴皮做假,不过,我想可能宗学桌子便是如此,就没有多想。” 荣绵惊讶,“阿洋你也看出来了。” 姜洋道,“殿下忘了,我出身武将之家,平时就会多留意周身的事物。” 荣绵一笑,“当真细致入微。” 姜洋看向荣烺,荣烺歪头想了想,“杨树榆树都是穷苦人家才用的木料,宗学怎么可能用呢?” 姜洋一笑,便知荣烺这是误打误撞,估计公主妹妹觉着,大户人家都是用红木的。 荣烺见姜洋笑,问,“阿洋哥你笑什么。” “没什么。” “肯定是在笑我。”荣烺故作不满的问。 “真不是。”姜洋只好告诉荣烺,“公主妹妹你出入大都是显赫地界儿,觉着红木只是普通贵重。其实,这是非常贵重的木料。中下等人家都不一定能有几件红木家俱。像书院这种地方,很多都是用松木。我与殿下去户部的时间较多,户部所用桌椅,便清一色都是松木。” “松木我知道,礼部也是松木。”荣烺又学到新知识,“原来红木这么贵重?” “当然了。紫檀、花梨都是上等红木。” 大家说着话,看一看天时,荣绵叫着荣烺去麟趾宫给母妃请安。荣烺便一起去了,姜洋等人留在万寿宫。 徐妃看着时辰,已经准备好水果点心,就等着兄妹二人过来请安说话。 徐妃是知道今天俩人要去巡视官学,今儿子渐长,徐妃甚是欣慰,见到兄妹两人,拉着好一通问长问短,出去可还顺利,中午在哪儿用的膳,都用了哪些吃食,可还可口。 荣绵极有耐心的一一答了,荣烺间或补充一二,徐妃听了道,“那宗学这回也要从到尾的查上一查了?” “自然。” 徐府与郢王府交情极好,徐国公过逝,郢王亲自忌奠。徐妃问,“既是宗学的事,想是归宗人府管,看来得是郢王爷来查了?” 荣绵点点头。 徐妃同儿子道,“郢王是极有才干的,你初当差,不大了解这其间细务,郢王即是宗正也是宗室长辈,你多请教他是没错的。” 荣烺忍不住道,“他是宗正,宗学也是他正管,如今宗学纰漏百出,朝廷问罪也少不了郢王一份儿。我哥请教他什么?” “话不能这样说。”徐妃剥着葡萄皮,与儿女道,“郢王又不是宗学馆长,他也不直接管宗学,哪儿就能样样清楚?哪个油罐里没有老鼠,做事得张弛有度,也得有自己倚重亲信的人才行。” 荣绵温和的望着母亲,既没应是,也没说不是。 荣烺一向态度清晰,她说,“满朝文武、宗室上下,哪个不想为父皇为皇兄尽忠?皇兄自然是挑忠心能干的用。不然,光有忠心,却是废物,这样的能有什么用?” “真是七八岁讨人嫌,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你懂什么。小小年纪,看什么都较真儿。”徐妃把葡萄送荣烺嘴里,又给她擦擦嘴角的汁水,道,“当年林氏逾越,那满朝文武,大半都是林氏党羽,你知道有多难?还不是靠着咱们自己人,才肃清朝政。” 徐妃有自己的阅历见识,“这做人,不能太分明。该糊涂时就糊涂些,该含糊时就含糊些。郢王又不参与贪银子的事,他再不好,对朝廷是忠心的。” 荣烺并不是长辈用年龄与经验就能说服的,荣烺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蠧。非得把源头清理出来,被堵住的清水才能流动。旁的事能宽恕,书院的事,只有从严不能从宽。” 徐妃好笑,“看这说的,真跟朝中那起子清流一般,天真的很。” 荣烺正色道,“如果让学生认为自己生活在处处是贪鄙的地方,连书院都被官员扒的只剩一层皮。这样的学生出去做官,会做什么样的官?会如何治理百姓?” 荣烺看向母亲与兄长,“朝廷不是百官的,是咱家的!江山书院都不是百官的,都是咱家的!所以,要让年轻人知道,不论什么人,贪官都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他们相信世上有清明公正,以后才会追求清明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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