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林氏泛红的脸侧过去,唇角的笑容里掩藏着抹不去的苦涩。顾倾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将桃红绣牡丹的外氅仔细挂好,与各房跟来服侍的丫头们一并肃立帘外。 室内的笑声间或传来,二房新迎进来的六奶奶年纪轻、爱说笑,样貌也生得福气喜庆,很得老太太青眼。 待得屋里喊摆饭,顾倾等人才依言鱼贯而入,各扶着自家主子落座。 此时门帘掀开,三爷薛勤与三奶奶吴氏姗姗迟来。 这二位虽已成婚数载,瞧来仍是一副蜜里调油的亲热模样,吴氏出身江南水乡,肌肤莹若凝脂,穿一袭嫩粉色掐腰袄裙,与形容俊逸的薛琴站在一起,便是幅赏心悦目的画。 只是今日吴氏面有倦色,纵是略施薄粉,亦瞧得出眼下的青痕。 “三弟妹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差?”杨氏起身关切地将吴氏扶住,挑眉对着薛勤道,“是不是三弟又惹三弟妹生气了?” 薛勤大喊冤枉,笑道:“有大嫂子护着她,我怎么敢?” 薛老太太招了招手,命吴氏近前,试探摸了摸她掌心,倒还算温热,“老三家的,哪里不舒服?可请大夫来瞧过了?” 吴氏垂下眼睛,羞涩地点了点头,“晨起有些晕眩,三爷命人去请大夫瞧了,这会儿觉着好些,劳祖母忧心。” 薛老太太见她一脸羞意,又想到若当真有什么病症,必然不敢贸然前来自己身边,当下心中已有猜测,不由抬头看向薛勤,假意板起脸道:“老三,还不快说,你媳妇儿到底是怎么了?” 薛勤嘿笑了声,“回祖母,淑容有了。”又伸出指头比划,“已近四个月。” 这消息一出,众人均是满面喜色,薛老太太忙命人让座给吴氏,“胡闹!既有了身孕,眩晕不适,就该好生在房里休息,叫人来回一声就是,怎还叫她吹这一路冷风?” 又关切地握住吴氏的手细问:“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有什么不妥,切不可瞒着不说。都已是四个月的月份,先前没觉出什么?可是伺候的人不仔细?” 众人围在吴氏身边,人人欣慰,个个关怀,林氏悄然退开几步,脸上挂着与其他人同样的笑,嘴角却僵硬得厉害,拢在宽大袖中的手指紧紧扣住身侧的椅背。 薛家钟鸣鼎沸,世代尊荣,只是到了这一辈,人丁便有些单薄。 杨氏嫁进来十余年,仅养下两个闺女;二奶奶王氏膝下一儿一女,养不到三五年便陆续夭折,如今房里只有个庶出的哥儿;三奶奶吴氏纤弱,先天不足,前后两回有孕,都是不足月便掉了。原先有她作伴,林氏尚可自我安慰,左不过先嫁进来的人也还没有子息。 可如今吴氏前面一胎才没了多久,这便又有了四个月的身子,转念想到自己和薛晟的相敬如“冰”,心中有如刀绞。 身后递来一只茶盏,触手温热。转过脸来,见是顾倾,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林氏接过茶来,垂下头抿了一口,微甜的枣香裹着参茶的热意,熨帖地在口腔中铺开。 林氏稍稍有了些气力,将茶推回给顾倾,含笑上前向吴氏道“恭喜”。 屋里亲亲热热说着事关生养的话题,年纪小的几个小姐公子们都被婆子带了出去。 顾倾在阶前泼了那盏茶,一回头,却见薛勤不知何时从屋里溜了出来,站没站相地靠在身后的雕花黑漆大柜上,“好姑娘,上回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儿。” 一帘之隔的堂中,这人有孕的妻子正忍着不舒服听人讲生育经,来来往往端菜送水的丫头们近在咫尺,薛勤却全没该维持主子爷威仪的自觉,半眯着眼睛对隔房弟妹贴身服侍的丫头调笑。 姑娘穿了身老气横秋的青布衣裙,扎着土里土气的同色头绳,一身素净打扮,站在人堆里一点不显眼。窈窕的身段掩在宽大不合身的衣裳里,若非他阅人无数目光毒辣,差点就被这样一个尤物从眼皮子底下溜掉。 站在背着光的地方,姑娘滑腻洁净的脸蛋也泛着健康莹润的光泽,五官称不上张扬大气,有别于时下流行的明艳佳人,秀眉杏眼,玲珑小口,整张脸也就他的巴掌大小,是个长辈眼里最没福气的长相。身量也纤细,那腰兴许半只臂膀便能整个儿环住。想到这儿,他更凑近了几分,手掌贴着勾起的棉帘绕到她后背。 还没摸到半片衣料,姑娘一扭身,鱼儿脱钩般逃了开去。她歪头瞥他一眼,将手里那只空着的茶盏推到他怀里,“三爷这么闲,不若斟盏茶给三奶奶喝。” 姑娘不假辞色,薛勤半点不生气,好脾气地端着托盘接过那只空盏,想顺势摸一把她的小手,姑娘却是避得飞快。 薛勤压低了声音笑说:“你怕什么,三奶奶最是好性儿了。告诉三爷你叫甚么名儿,回头托人买头花衣裳给你送去。” 顾倾哼了一声,横他一眼,自顾就朝堂中走去。 薛勤捏着茶盏,凝眸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适才那一眼,秋水横波,春色流转,直叫他骨头都酥了半边。 众孙媳服侍老太太用了早饭,各自说些家常话便散了。 诚睿伯夫人刘氏身体不好,常年用药,林氏及大奶奶从上房出来,还需去她的院子请安侍疾。忙活了半上午,林氏一脸疲态地被顾倾扶回竹雪馆。 “奶奶,快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早上您就饮了半盏杏仁茶,莫饿坏了身子。”顾倾端了几样点心来,摆在炕桌上头。 林氏哪有心思饮食,挥手命她将东西撤下,“我没胃口。” 顾倾还待劝两句,忍冬便掀帘从外进来,“奶奶,夫人叫人传话来了,问您今儿可得空,往集雅茶庄走一趟。” 城南集雅茶庄是林家给林氏陪嫁的产业,林太太叫她去那儿,多半有话交代。 林氏心烦意乱,适才在上房已生了一肚子闲气,加上昨晚被丈夫冷落的难受苦楚,这会儿一并爆发出来。 她一挥手,将桌上没来得及收起的点心拂落在地,红着眼睛喝道:“不去!你去跟她说,我身体不适!个个都来寒碜我,还嫌我不够烦?滚!都给我滚出去!” 忍冬满脸尴尬,被顾倾挽着手臂带出抱厦。才出了屋子,就听窗内一阵打砸声,花瓶瓷盏渐次落地,而后才是林氏压抑又难耐的哭音。 林氏一向脾气大性子傲,众婢虽是忧心,却没人敢在这时候进去相劝。 忍冬喊来个小丫头,叫她去回了外头林家的来人。 两日后,便是林氏舅父的寿宴。 作者有话说: 大家今晚都付wei款了吗?好梦~ ps:薛勤这个渣男我先骂了,缺大德。
第3章 作为姻亲,这种日子薛家自然要派人前去送礼。 杨氏事忙脱不开身,二房薛谨夫妇便领了这差事。一行人在大宅前的广场上下了车,早有舅家的小辈们守候在门前,亲热地拥着薛家几人朝内堂而去。 听说薛家人到了,喧闹的上院为之一静。这几年诚睿伯府势头正好,薛诚协助上峰办了几件轰动城内外的大案,深得圣心。薛晟外放江州,深耕数载,解决了翠屏山一带频发的祸乱,如今奉旨回京半月余,时常被召入宫中议事,任谁都瞧得出,圣上这是有意留他在身边重用。 林氏一族自然越发重视这位“贵婿”,这一代林氏族中子侄拔不出精明能干的苗子,后人们躺在祖宗从前的功劳簿上,世家豪奢的派头做得虽足,底子却早就空荡无物。为办今日这场寿宴,林氏的外祖母韩老太太甚至拿出自己攥了半辈子的压箱体己。 韩家大奶奶亲自迎到门前打了帘子,林氏和薛二奶奶王氏一前一后步入内室向韩老太太等人见礼。 王氏噙着笑道:“今儿原该是我们大嫂子随五弟妹来给老太太磕头,只是我大伯母身边离不得人,大嫂子脱不开身,特命晚辈替她给老太太、太太们赔个不是,今日实在失礼。” 众人忙齐声请她起来,妇人们簇拥着二人坐到上首,韩老太太笑着问候过薛家的几个长辈,与王氏寒暄片刻,才把目光移向林氏,“听说,五爷这趟回来便不走了?多年独在外头,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服侍,可清减了?” 林氏不敢迎上自家娘亲锐利的目光,只能假作不见,挤出一丝笑来回外祖母的问话。 “五爷一切都好,外祖母不必挂念,五爷也念着咱们家这些亲眷,多回与我念叨要来给外祖母磕头,只是重任在身,暂未得闲,还望外祖母宽宥。” 韩老太太笑道:“瞧你这孩子,说什么外道话,都是一家人,什么时候见面不成,非紧着这十天半月的功夫?男人家的天地在朝堂上头,多少大事等着他办,你切要记着,任什么时候,都不准耽搁了他外头的要事。” 林氏见长辈们并未责怪薛晟今日的缺席,暗自松了口气。侍婢们上了新茶来,二舅母便推着几个十四五岁的小姐来给她和王氏见礼。 “娇儿,你这几个表妹可日日念叨你呢,从前你们姊妹感情便最是亲厚。你刚嫁人那会子,这几个丫头失落得要命,镇日喊着要去伯府找你耍乐。”又对那几个姑娘道,“你们日夜念叨的娇表姐来了,还不上前见礼,说你们的体己话去?” 二舅母这番言辞颇为刻意,林氏尴尬非常,如坐针毡,不时偷觑王氏的脸色,生怕她当众露出鄙夷的神色来。 便是傻子也听得出,二舅母这是想要她借着薛家的势,给几个未出嫁的表妹寻些好的出路。平素暗地里托付她也罢了,偏生要当着王氏面前说出来。 在薛家几个妯娌里头,她与王氏一向不大合得来。王氏出身清贵,诗书传家,性子难免清傲,又是早她许多年进门的嫂嫂,平素对她不甚热络,见了面几乎一句寒暄也没有。适才与她一路同车,王氏手里拿了卷书,头也不曾抬过。 她心中暗暗叫苦,恨娘家这般丢她的脸,面上却不得不做出亲热的模样,拉过几个表妹的手,与她们含笑问答。 顾倾与忍冬立在稍间帘外,听屋里热热闹闹的寒暄。林太太身边的婆子朝她二人走来,压低声道:“待会儿大伙儿去前厅吃宴,你们随姑奶奶慢些去,太太有话要问。” 顾倾瞥了眼内堂,正与林太太瞧来的目光对上。 林太太四十年华,样貌与林氏有五六分相像,母女俩就连性情也是如出一辙,为人严厉要强,凡事不肯饶让。 约莫过了两刻钟,大舅母便派人来请众女眷移步入席。众人纷纷扶着侍婢婆子的手,陆陆续续朝外厅走去。 林氏被人揪住手臂狠狠拽了一把,回过头,见是自家长姐,一脸严肃地给她打眼色。林太太仍坐在原来的位子上,锐利的目光盯着她,没来由地叫人心生不安。 片刻屋中便只剩下韩老太太、林太太、林氏及她们身边得力的婆子侍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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