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拿下这样一个心性坚定又极度聪明的男人,从来不是容易的事。所以她步步小心,时时谨慎,未有一刻忘却自己与他的身份。 烛火高燃,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时辰。雀羽探头进来,以口型示意顾倾“摆饭”。薛晟勤于公务,时常错过饭点,下人轻易不敢来用这些事烦扰他的思路,只给顾倾打眼色动口型,希望她能帮忙劝上一二。 顾倾悄声起身,走到门前跟雀羽耳语。 “瞧着没三两个时辰不会停,紧着能翻热、不影响口感的饭菜温在小炉上面,等爷那边稍停,就觑空端进来摆在外头。”她倒也不敢轻易替他做主,不过提些简便的意见。 雀羽没什么主意,她说的话全然点头应下,顾倾想到午后她劝雀羽将岑大人上门送礼一事知会林氏……心中还是有些歉然的。 给雀羽做的那只抄手,便也多用了不少心思。 薛晟抬起眼来,就见小厅桌旁做针线的影子不见了。门前一男一女两个人影,低声说着悄悄话,女孩子粉白的颈微弯,偏头认真地听男孩耳语。 他们二人年岁相当,连身高也相宜…… 雪还在下,细碎的雪末子被狂风卷着,吹乱了顾倾额前颈边的碎发。 离得这样近,想来雀羽也嗅得见她身上隐秘的暗香。 不知缘何,心里没来由地掠过一丝失落。 莫名的像少了点什么。 这感觉稍纵即逝,薛晟垂眼,又重新扑进了永远瞧不完的公文里。 顾倾转过头来,见男人纹丝未动,动作还是那端正挺拔的姿势,垂着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浓重的弧形影子。只是手上的帛卷换了一册,适才批注过的卷随意丢在桌子一边。 她想了想,踏着轻曼的步子挪过去,先蹲下身来,把落在地上的信笺和卷册简单理了一下。 将男人看过的依次放在左边桌角,没看过的,按封序上对应的戳章分门别类。 她不瞧内容,只看章序,片刻,就将乱七八糟的桌面收拣整齐。 薛晟顾不上眼前偶然晃过的影子,他正在头疼手里刚接手的几件紧要案子,各地送上来的情报都要理顺一遍,看能否查出些蛛丝马迹来。他刚刚上任,整个朝廷都在紧盯着他,若是不能一鸣惊人办妥这件事,就相当于砸了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精干名声。 手里的帛卷瞧完,正欲再去翻找下一册。身边一人无声将同样封面颜色、戳章也盖着“湘”字的帛卷递了过来。 他下意识接过,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抬起眼来,见顾倾立在桌角边上,眸色柔和,手上递出的,正是他欲寻的那一本。 再瞧桌面,纷杂的桌子清理有序,案卷信笺分门别类放置着,整齐堆叠,像一摞摞码起的石砖。 趁着他分神的功夫,顾倾见缝插针,“爷瞧了好一会儿,戌时三刻,您还没用膳。” 薛晟捏了捏眉心,丢下帛卷靠在椅背上,瞧了这么久公文,也有些倦了,“传。” 中午就忙着研究案情没有用膳,这会儿她提起来,便有腹空之感。 顾倾脚步轻缓地出去传话,片刻又与雀羽一块儿端了热好的饭食进来,雁歌觑空来回了话,说林姑娘半途遇上五奶奶,已乘着五奶奶的车回林家去了。 薛晟听到提及林娇脸色便有些沉。 这样的天气这般偶遇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 那林氏堂小姐的下人,张口就能唤出他来历认出他车马,显然今日一切皆有人授意。林氏一直未曾死心,要给他送人孕嗣,以全她贤妇之名。恐是见顾倾不得他欢心,便变换花样,不知从哪又觅得一所谓族亲。 雁歌见他面色不善,不敢往深里多说,匆匆回了话,又捡了管事传来的几件不打紧的事回禀了,见薛晟未有示下,便自去斟酌着办了。 厅里已经摆好了饭食,雀羽来了又去,桌边只余下顾倾。 她手执牙箸立在正位边,等他洗手落座,便抬箸为他布菜。 他在江州习惯了简便饮食,在吃饭上一向容易打发,随意用了点清粥素菜,接过茶坛来漱了口。 他起身去内间洗漱更衣,出来时桌上已经收拾干净,顾倾手提包袱,恭立在厅里。他瞥她一眼,边朝书案方向走,边开口道:“讲。” 瞧出她有话要说。 顾倾亦步亦趋跟着他,“我收拾了几件衣裳用具过来,能不能……摆在暖阁里头?” 暖阁他不常用,上回给了她做休息处,这几回她来,便也都歇在那头。 以后天长日久要同处一室,她留宿在此,没有趁手的用具和换洗衣裳,着实不便。 薛晟没有为难她,随意点了头,“里边应当有柜子,明儿叫人收拾了,你尽可用。” “不必麻烦雀羽哥他们了,”顾倾笑道,“我自个儿收拾就行。” 薛晟坐回案后,瞧她身影飞快掠去暖阁,似乎有些高兴,嘴里还轻轻哼了两句小曲。 她在里间忙碌,虽瞧不见她表情,可隐约可以猜到,她此刻的心情是极愉悦的。 他允许她摆放贴身的东西进来,就这么值得高兴么? 一点点小事也能令她眸子晶亮亮的,可真容易满足。 曾有那么一瞬,他也有些庆幸。幸好林氏送来的是她,叫他不觉着厌腻和心烦。如果是半夏或忍冬,他不知能不能有这样耐心与她们说话的好脾气。 夜深了。 子时的梆子声已经响过,残烛经不住夤夜长燃,只余下微末一段,灯影摇摇欲坠,眼看将熄。 身侧帮忙递卷换茶的人已经许久没有动静,薛晟侧过脸望去,见她坐在案台下的软垫上,靠着他椅子的扶手,阖目浅眠。 纤长的睫毛覆住那双澄亮纯净的眼睛。低低垂着脑袋,松软的云鬟别在发顶,米粒般细小珠子穿成的流苏,随着呼吸一荡一荡轻擦在白嫩的侧脸上。 那珠子分明在她头上,却好像一点一滴摇晃在他心里面,勾起酥酥麻麻的痒意,让人忍不住想按住它,不允它扰乱原本平静的情绪。 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时,他修长的指头已经轻拨过去。 “嗒”地一声。极轻。 垂着流苏的发簪从柔滑的发髻中坠落,他下意识摊开手掌去接。 发簪和轻盈的长发同时落入掌心。 冷香清洌,幽净甘纯。 长发从她嫩白的脸颊擦过,如质地最上乘的丝缎,顷刻披散而下。 他心跳猛然怦动,下意识屏住呼吸。 就在这一瞬,睡着的少女张开眼睛。 她茫然地仰起脸来,眨了眨尚未清明、蒙了一层雾气的眸子。 残灯昏暗的光影里,他望见她幽黑的瞳仁里倒映着自己怔住的面容。 他掌心托着那枚发钗,启唇,喉咙发紧,喉结下意识地滚动。“顾……” “爷……” 几乎是同时开口。 他抿唇,居高临下注视着偎跪在地上的少女。 她声音很轻,像是犹未清醒。 “倾城……梦见了姐姐……” 他不语。 她垂下眼睫,再张眼看他时,眼里有了浓浓的水意。 她伸出那双苍白纤细、刻满苦难痕迹的手,轻轻挽住了他指头。 原本托在掌心的发簪“叮”地落在地上,滑到何处,顾不上了。 她扣着他的手掌,将侧脸贴在他宽大的掌心当中。 温热的指尖触到柔软得不像话的肌肤。 她梦呓般重复着刚才的话。 “倾城梦见了姐姐……” 这一刻薛晟无法去思考,心脏剧烈的狂跳是为什么。 他木然任她扣住手掌,指缘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掌心轻摩着少女软嫩的脸颊。 大雪仍在下,风卷着雪片,一声声冲撞着脆弱的窗格。 那窗终于经不住侵扰,无力敞开了一条细缝。 暴雪狂风无情地涌入进来。 在纷乱的雪舞里,他清晰听见自己灵魂深处冰封的感情一丝丝碎裂的细响。 不等他去辨认清楚,那蓬勃而出,正在肆意蔓延的情愫已然瓦解他冷硬孤傲的外壳。 指尖微动,他甚至来不及叹一声。 他扣在她脸颊上的手掌轻托,勾起她精巧柔嫩的下巴。 女孩似乎有些清醒,反应过来时迷蒙的眸子里透出不敢置信的惊愕。 他令她仰望住自己。 他垂眼注视着她。 残焰映照着他们的侧颜。 墙上印着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俯下身,摊开手掌轻轻抚了抚另一个松软的发顶。 别哭。 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喉咙像火在灼烧。 可他温柔而细腻的动作像临渊危崖之上的救赎。 顾倾闭上眼,声音也嘶哑了。 “爷……” 她轻轻地,将脸贴在他膝头。 作者有话说: 攻心阶段over
📖通房📖 第24章 屋中光线昏暗,隔着细纱帘子,隐约瞧得见一个半卧着的人影。 婆子这时辰还留在内院,在竹雪馆是极少见的。 林氏晚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忍冬半夏胡萍个个受了牵连,被她嘶吼着撵出去,婆子无法,只得大着胆子来劝。 “瑶姑娘瞧上了咱们五爷,如此大胆行事,怕也是太太们有意纵容的缘故。她才来京城多久,怎么就知道五爷镇日打哪儿走?她又有什么家底,能使动太太跟前那些人?老奴心想着,怕是太太顾忌顾倾年轻脸嫩,怕不得五爷欢心,才由着这瑶姑娘出头。” “再者说,瑶姑娘是二月生的,过了年就满二十了,又跟人定过亲,又会什么弹琵琶吹箫唱曲儿,私下里跟爷们儿兜搭那一套,她什么不知什么不会?依老奴瞧,还不如加紧催着奶奶放心的人去伺候五爷。等怀了身子,自然断了太太们的念想。” 林氏蹙眉,“你是说让顾倾怀上五爷的骨肉?” 她想到就恶心。她身为发妻都没能拥有一个流着他血脉的孩子,为什么那小东西要托生在一个贱婢的肚子里? 这些日子冷眼瞧顾倾上赶着去讨好薛晟,男人不假辞色,虽然没有强行撵人离开,可至今也没沾过她身子。每每瞧见顾倾铩羽而归,跪在她面前自斥无能的样子,她就觉得心中快慰十足,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着,便是长着一张年轻漂亮的脸蛋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又一个不得男人欢心的可怜虫。虽说这样的心思着实阴暗了些,可与其只有她一个人备受煎熬,不若多拉一个人来,共同分薄那份痛苦。 “奶奶您想,如今您在太太、老太太们跟前,短什么?不就只差着个孩子?您摆了个人在五爷房里,这贤名您已有了,若是顾倾有了身子,咱们五房可就全乎了,往后谁再说什么五爷没后嗣,那都是没道理的事儿。您大度人做也做了,何苦只要个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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