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勤折返宴厅,桥后那人来得近了,“倾姑娘,有事绊了一下,我来迟了,等急了么?” 顾倾抬手抹了把眼睛,回身露出个不大自然的笑来,“雀羽哥,怪我,还劳你特地跑一趟。”她递上一只小包袱,打开来露出里面老绿地绣芙蓉的鞋面,“大娘若是喜欢,回头我再替她多做几双,雀羽哥想来身上还有不少事,我就不耽搁你了。” 她连寒暄也顾不上,垂着泛红的眼睛笑得僵硬,雀羽素知她开朗爱笑,莫非适才发生了什么,她受了委屈? 想到他来时瞧见的那个人影,似乎是三爷薛勤,抓着她的手,不规不矩动手动脚的…… 见顾倾不想多说,他也不好拦住她细问,三爷禀性如何他是知道的,姑娘家脸皮薄,自然说不得,他关切地把顾倾送出九曲桥,想了想,把鞋面揣到怀里头,矮身溜进了宴厅。 薛晟身上尚有紧急公务,夜里要与幕僚议事,饮过几巡酒退出来,雀羽上前替他披上氅衣,低声把适才的事与他说了。 这种事和五奶奶讲也没有用,妇人家怎好与三伯哥谈婢子的事,不如回禀爷,看是不是能跟三爷好生说道。 毕竟顾倾身份摆在这,都已是定好的通房,再弄出些什么不堪的流言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最受伤最委屈的,还得是顾倾。 薛晟微微偏头听他言语,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眸色却慢慢冷下来。 上回亲眼给他撞见院子里强抢人,他已经侧面敲打过了,料不到薛勤死性不改,还没死心。 若是他同胞兄弟,大不了斥骂几句,教教他什么叫礼义廉耻。二人隔着房头,薛勤又年长于他,做弟弟的,这个口难开。换在别人家,兴许就把搅事惹得兄弟生嫌的婢子发卖了,岂能为个卑贱奴才弄得家门不净。 可薛晟没这个打算,他天生就没有身为富贵公子便不把下人当人的禀性。他如今的官身,做的是刑名典罚的残酷事,抄家夺命,凌迟刮骨,那是为着肃清官场毒瘤,为着国朝清明太平。 雀羽见他没吭声,一时拿不准他的意思,他与顾倾是同乡,这些日子相处又颇投缘,心里便有些为她不平,忍不住多说了几句,“爷,倾姑娘挺委屈的,她是个正派人,大姑娘家经这些事,还不知怎么难受。又不好跟人言语,连个开解她的都没有。” 她跟了薛晟,就是薛晟的枕边人,雀羽虽知自家主子性子冷傲些,宽慰回护的那些话大抵一个字都不会说,可还是存了几许愿景,便是难为她出头,也该好言好语的予以安抚。 再瞧薛晟的脸,冷肃端严,神色丝毫没变。也没打算说什么,只自顾朝外院走。雀羽在心里叹了声,暗想自家五爷当真不会疼人。 多少有些惋惜,既如此,还不如放姑娘出去嫁人…… ** 这几天顾倾身上不便,林氏也没有勉强她去前院讨好薛晟。他一连忙了好些日子,有时深夜才回府,召集属下商议要事,不等天亮就又上朝复命去了。 等到二十三小年前一天,忙碌的公务才算告一段落,衙门里头二十三封印,要等正月十五过完,这年节才算了了。 上任短短十数日,加上正式调令没下来时就已在收集情报的一个多月,薛晟用不足五十日功夫理完了九个来月一直悬而未定的河西贪墨大案。斩杀主责人六名,抄没三十余户,刑责、流放两百余人。 他冷面铁血,行事果决,狠得下心肠,也拿得出手段,上任第一案,办的轰轰烈烈。一时之间,“薛催命”之名远远传开。 不管外间名头如何可怖,回到伯府,薛晟仍是副波澜不惊的疏淡样子。 封了印,日子就闲下来。 随着薛诚一道赴了几场必出席的家宴,年节前两日,又按规矩与林氏去了一趟林家。 不管怎么抵触林氏,如今他仍是林家的女婿,回京后诸事忙乱,只匆匆来拜会一回丈人,这回趁着送年礼的机会,林家说什么也要留他用个简宴。 林氏应当早就知会了家里他要来的消息,各路族亲近友,早早就哄涌而来,满当当挤在厅里相迎。 林氏满面春风去了内院,难得今日林二姑奶奶都忍住没与她拌嘴,流水般的夸赞一重一重漫过耳际,林氏难得有这样风光得意的时候,坐在林太太身边,保养得宜的玉白指尖漫不经心捏着瓷盏,把众人恭维谄媚的样子瞧在眼底。 开宴间隙,林春瑶忸怩地挤了过来,替林氏抚了抚翻折的衣角,低声笑道:“听说薛姐夫为朝廷立了大功,哥哥们都在议论,瑶儿也替姐姐和姐夫高兴。” 林氏睨她一眼,面上笑意不变,任她扶着自己的手腕,翩翩走向宴厅。“你是替我高兴,还是替你自个儿?心想着薛晟风光了,只要你能捞到这条鱼,也跟着沾光上青云?” 林春瑶涨红了脸,抬眼去瞧,见没人听见二人耳语,才露出个苦笑,“姐姐说笑了,姐姐的荣光,旁人谁夺得去?瑶儿那天说的都是心里话,真心诚意,半点不掺假,只要姐姐不弃,肯给瑶儿个容身之所,瑶儿这辈子什么都不求,只一心伺候姐姐一个。” 林氏抿嘴笑,抬步踏上石阶,半侧过身来,亲热地揽住林春瑶,抹了大红口脂的唇凑在她耳朵边,“你这么有孝心,不若剃头出家做姑子去,青灯古佛前,诚心替你姐姐我好生祈福拜祷,保佑我夫步步高升,保佑我与他儿孙满堂。” 她松开林春瑶,笑得眉弯目亮,“瑶儿妹妹,你说好不好?” 林春瑶白了脸,站在门前风口处连僵笑都不成。 她想到一刻钟前,自己在前院后窗偷瞧到的那张脸。 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那样朗风霁月般的郎君,为什么不能是她的男人呢? 众人拥上来请林氏上座,林春瑶被挤开,再也凑不到跟前。 ** 林氏被众人哄着饮了不少酒,因薛晟在前院等着一并启程回伯府,林太太没得到机会留她说体己话。 林氏今日格外高兴,这种成为人群中心众星拱月般存在的机会,这几年她尝得太少,别人夫妻恩爱团圆,她总是孤零零坐在最外围的那个。 若说今日有什么遗憾,便是没能与薛晟同车。 他骑了马,跟在车侧不远不近的距离。挑帘去瞧,朦朦的霜色中侧颜如玉。 当年隔着花影瞥见他面容的时候,她一颗芳心就已经不可救药地舍了给他。哪怕嫁给他的手段并不光明,可她从来不曾后悔。 二人在伯府东门下了车,薛晟跳下马,见她提裙跨过门槛,歪倚在忍冬身上,她脸色红扑扑的,步子也有些乱。知她这是饮多了酒,有些醉了,他微微蹙眉,回身将缰绳递给来牵马的明心。 林氏转过脸来,面色潮粉含春,凝着湿亮的眸子斜斜望着门外的丈夫,“五爷,怎么不进来?” 如若是头脑清明的时候,她绝不会在户外人群中向他撒娇示好,她争强好胜,自尊心强,,经不住他人前冷言冷语驳她脸面。 今天也许真是饮得太多,她整个人都不清醒了。 她想了太多,想到成婚前待嫁的忐忑,想到他来信约她在春烟湖畔杨柳堤上会面时的娇羞。想到嫁给他时,将头发梳成妇髻时的暗喜,想到畅想婚后生活时满心的甜蜜。 她知道自己不是良善之人,她也知道自己缺点很多,脾气太坏,性格执拗,不是个合格称职的贤妻。 可她还是奢望他的爱怜,渴盼与他交心,想要他温言细语抚慰。 薛晟抬眼看她,面对她盈盈熠动的美目,冷淡得未有一丝表情。 “先扶五奶奶回去。” 话是对忍冬讲的,他甚至连与她说话都不愿意。 一丝风迎头吹过来,他的话比这腊月寒风还冷。 薛晟没再理会她,低声去与从人交代之后的行程。 他再回来时,已是夜色深浓。 庑房敞开的帘内,只有雀羽一个人烤火的身影。 打了帘子跨入里间,案前昏昏只燃着驿站孤灯。 她有好些日子没来。 起初是他忙得顾不上,后来闲下来也没见着她的身影。 早已习惯孤身夜读的人,不知为何,对着冷茶涸墨出了神。 他还没空出功夫来细想与她之间的事。 薛勤的心思昭然,迟早要解决。 她担了他房里的虚名,总不能一世蹉跎,迟早需给她个交代。 作者有话说: 推个友文,作者:慕容卿默,作品《锦宫春》 文案:景隆二十年春,六品小官之女林陆,被选为太子侍妾。 入宫前,家里再三交代,为了父兄前程,务必要好生服侍太子,不可忤逆不驯,更不可恃宠生娇。 林陆谨记家训,入宫后安分守己,不争不抢,一心一意向着容锦。 太子容锦俊逸端方,凤姿龙章,在外却有残忍嗜杀、桀骜不驯的赫赫凶名,当初点了林陆做侍妾,不过瞧她性情温婉,家世平平,用来堵朝臣们的悠悠之口恰巧合适。 只是连他自己也未想到,随着日渐相知,竟对这单纯柔弱的美人,动了真情。 身为家中最无关紧要的嫡次女,她自幼懵懵懂懂的艰难长大,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屡屡惹出麻烦,全是容锦善后,容锦对林陆的种种偏爱和关怀,让她逐渐迷失,沉溺其中。 次年春天,宫中传来旨意,要替容锦选妃。众太子妃人选中,便有容锦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 选妃当日,太子与表妹琴箫合奏,人人称赞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林陆坐在最末位,遥望着上首那对男女,瞧见容锦眼中的情谊,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心死。 往日恩爱如烟云消散,原是她自己生了不该有的贪念。 原来这一生,她从不是任何人的偏爱和期待。 回想自己如今的处境,做为太子唯一宠过的女人,太子妃入宫后,少不得要拿她立威。 当晚,容锦翻遍东宫,到处都找不到林陆的影子。远处传来宫娥惊慌失措的尖叫,“不好,林小主投湖了!” 容锦呼吸一窒,疯了般跟着跳进初冬冰凉的湖心。 ** 三年后杏花初绽时节,新帝南巡江左,在某个乡村的湖边,容锦见到一个与自己有几成相像的幼童。 “你娘呢?”他问。 “我爹在村里教书,我娘给他送饭去了。” 容锦脸色铁青,怒气冲冲地道:“你爹是谁?” 是哪个这么大的胆子,连新帝的女人也敢抢
第27章 一开始没想这般长远,只为图便利,想堵住长辈们和林氏的嘴,免得今儿送一人来明儿又送一人来烦扰,他确实耳根清净了不少,也省却了许多麻烦事。 心头纷纷杂杂总没个静下来的时候。索性丢开书,去房里拿了宝剑,绕到院后空地上舞了一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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