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顾着惊慌失措,伙计并没有注意到男人眉宇间的不悦。 并不意外身份会被看穿,他也压根不在意这种事情。真正令他不舒服的,还是因这人口中飘出来的最后一句话。 手里的珠钗像是突然变成了石头,樊封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既如此,那这支珠钗恐怕还是留给别的人好了,本王是要做礼物送人,自然不好选旁人看不上的,勿怪。” 岁霁之歪头一笑,梨涡更显:“理解,毕竟换做是我,也只恨不得揽月相赠。” 从首饰铺子里出来,樊封没忍住,会头看了眼,不偏不倚,又与还驻足在原地的男子对上眼,后者还是笑眯眯的,可那层笑中,却裹着无尽的淡漠之情。 这种名为“伪善”的笑容他很是熟悉。 曾经有个人,这样对他笑了近十年。 收回视线,他面无表情地彻底离开,并且默默记下了这家收拾铺子的牌匾,下定决心再也不要靠近。 随着脚尖换了方向,他的愁苦并没有得到缓解。 无奈之下,只能翻墙把正哄妹妹的裴少戈拽出来喝酒。 其实首饰而已,他也可以亲自作图,就像先前送出去的镯子那样,只是一想到这戏是为了讨她欢心换个回房睡的机会,心口最软处便顿时压上无数巨石。一会儿怕画得不是她心仪的花样,一会儿又担心万一首饰打出来雕花歪了,送出去后怕是会适得其反。 越想越愁苦,他不禁连连叹气。 看见他的反常之举,裴少戈蹑手蹑脚地靠近,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他眉心敲了下。 后者皱着眉头看过来,眸中尽是怒气。 赶在他兴师问罪前,裴少戈摊手道:“你现在当局者迷,我得点醒你才行,要不然这妆姻缘怕是就毁在你自己手里了。” 端着杯盏没着急使它靠近薄唇,冰凉却火辣辣的酒液摇曳其中,潋滟的光泽有些晃眼刺目。 “樊封,你想得太多了。”裴少戈的指尖敲了下桌案,淳厚的撞击声顺势而起。 “你家那位不过只是想让你跟着她、扶着她就好,可你非得拽着人家走,其实夫妻之间,没必要事事较真,即使你们三餐一觉都在一起,可你们终究是两个人,你是樊封,可她也是荆微骊啊。” “是荆太师捧在手心里的小女儿,是荆秋袅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三妹妹,更是她自个儿,不可能也不应该是你的所有物。” “你啊,是入了名为情爱的迷阵,并且难以跳出,可你得允许有人陷得没你深。” 最后,樊封回到王府时,早就已经日落西山。 他自然而然地走到内宅卧房门前,刚好看见青瑶拿着东西出来。 “王妃可安置了?” 青瑶为难地站在原地,不敢应答,却也不敢不答。 “你直说便好,旁的事本王会替你作解。” 心一狠,青瑶低着头道:“回王爷,王妃刚安置不久,您可是要进去?” “本王不进去。” 没她首肯,他怎么敢踏入半步呢。 目光凝着月光又看了会儿,他从袖口掏出来一封薄薄的信纸,递给青瑶:“明早王妃醒后,把这个给她。” “遵命。”青瑶福身,双手接过。 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她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即而转身走入卧房,手里的长明灯光线不强,但足以她看清那双勾魂眼。 荆微骊坐在榻上,墨发如瀑,亵衣雪白,柔软的锦被叠在腰腹处,显然也是刚坐起来不久。 “把东西给我看看罢。” 她没忍住,如是道。 作者有话说: 照缨/裴少戈:这个家没我得散!
第36章 婉转音 ◎不宣之于口的喜欢,过于胆怯◎ 翌日一大早, 喜鹊蹄鸣。 看着矮桌对面的人,樊封单只手拖住下颌,嘴角怎么样都压不下去。 皇天不负有心人, 他家阿骊总算赏他一个一起用早饭的机会。 手里的竹箸抖了两下, 实在是不能继续装作视而不见, 荆微骊抬眸,忍无可忍道:“这早饭王爷可是不想吃了?” “吃, 当然吃。”樊封哪敢说不啊,立刻端起碗认真喝粥。 趁着他喝粥的功夫,荆微骊终于也端不住架子, 开始有意无意地偷瞄他。目光从男人青筋若隐若现的手背上缓缓挪动,沿途经过他结实的臂膀,再到线条硬朗的喉结与下颌线, 最后是那张唇。 淡淡的色泽, 一张一合。 终于, 她的视线太直白,男人只得失笑着打断:“阿骊,看哪里呢?” 慢慢飘走的思绪戛然而止,荆微骊红着脸定神,眸光跟他对上, 语气相当横:“你管我看哪里。” 樊封挑挑眉, 添上一抹无以复刻的慵懒,还带了丁点儿贵气的痞。 这顿早饭很快吃完,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只要是荆微骊不开口,樊封又怕贸然出声哪句话说错又惹得她不快, 便也秉持着“敌不动, 我不动”的心思直到最后落筷。 可显然, “敌人”直到优雅地擦完嘴,也不打算跟他再说半句话。 胸口沸腾得厉害,樊封直接去拉她的袖口:“阿骊,我们得谈谈。” 荆微骊并不吃惊他的举措,反而淡定地遣退了房间中所有的下人,等到房门关紧,才不急不慢地收回袖子:“谈什么?谈你今天晚上能不能回来打地铺吗?” “你知道我的心思不在地上,”樊封认真地说:“地上凉。” 他盯得她心里发虚,双手团成了拳头搭在膝盖上,任由心脏难自控,尖酸刻薄的话一句句往外蹦:“堂堂北越王还会怕凉啊,我还以为你整个人都是冷冰冰的呢。” 好脾气地笑笑,樊封将她的阴阳怪气尽数收下:“若你这样说能解气,那可以多说几句。” 立马噤声,荆微骊咬牙切齿:“你不是说要跟我谈谈吗,快点谈。” 见终于要步入正题,男人嘴角噙笑,甚至搬着小凳坐得更近:“信……你看过了吗?” 他明知故问,毕竟如果她没看,又怎么可能让他坐在这里一起用饭。 荆微骊撇嘴:“看过了,字还不错。” “只有字不错?”樊封语气微微扬起,是疑问的调调:“我觉得我们现在,可以聊聊后面两条了。” 不再需要过多的言语,他们都是聪明人,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差不多了。 按理来说是这样,可偏偏,荆微骊就不想这么“按理”。 她主动去碰男人的手背,跋扈地捏住一层肉,也不管力气是不是大了小了,直接说:“你还欠我一个道歉。” 盯着她的指尖,白嫩的肤理像豆腐似的软,最顶端好染了浅粉色的蔻丹,像花瓣的颜色。 反握住她的手,不给后者丁点儿逃走的机会。 樊封咬字清晰,生怕她听漏:“阿骊,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 他声音很好听,低沉却不会听不清,反而带点难以察觉的笑意,不经意间就鼓捣得她耳根一软。实话说,荆微骊很喜欢听他说话,尤其是用知会面对她才有的语气时。 小心思得到满足,她也很干脆,主动把手递给男人牵:“本王妃大人有大量,这次就原谅你啦,下不为例。” 樊封苦笑,想起自己这三日的心酸,忍不住地腹诽着哪里是“大量”,分明记仇得很呢,半点亏都吃不得。 无妨,反正他也不舍得她吃亏,这样挺好的。 哼哼两声,荆微骊任由男人把自己抱进他怀里,也早就适应了他像只巨兽似的把脸埋进她肩颈处,贪婪得绣着她身上的香气。 被拥得有些痒,她下意识缩肩,但男人的鼻梁一滑,反倒是停到了令她更羞于启齿的位置:“你、你先起来,压得我不舒服了。” 樊封很听话地抬起头,道:“约法三章的后两条,我可以听听了吗?” “既然王爷主动问起来,那就给你个机会好了。”论踩着鼻子扒眼眶,荆微骊一直是高手,尤其是还擅长打个棒子再给个甜枣。 刚说完,她就歪着头靠在了樊封锁骨往左两寸的位置。 食指指尖也不老实,在男人心脏的不远处画圈圈,听着他逐渐变沉的呼吸声,心情大好:“你以后不能瞒着我或者欺骗我任何事情,什么理由都不可以。” “这条可以抹除了,”樊封莞尔:“我早就做到了,不是吗?” “是吗?”荆微骊抬眸,笑意盎然:“那来证实一下好了,你先跟我说说你留下那两人在王府的目的,嗯?”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樊封扬眉,不打算隐瞒。 其实从得知温彪私底下找过她后,他就已经打算把计划于她全盘托出了。毕竟如她说的,他们是夫妻,是要相濡以沫、携手到白头的,他不能永远都自私地把她放进金丝笼里养着,这样对她不公平。 听完种种,荆微骊心情复杂,有些不知所措。 投递过去的眼神也变得无法言说。 樊封抿嘴:“阿骊,你这样看着我只会让我觉得我很可怜,我被怜悯了。” “可你真的很可怜啊,”荆微骊十指相互绞着、扣着:“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盘算……” 皱着眉头笑笑,男人抬起小臂在她眉心落了一记,认真道:“她只是生了我,仅此而已,我对她并没有太多感情,之所以留下她也只是为了诱引出温彪后续的计划。所以,别想太多。” 这句话就在昨天裴少戈也对他说过,不过指向的事物和人却大相径庭。 看着他没有言语,荆微骊扯出一个弧度极浅的笑。 随即双手拽住他的衣领,腰身前倾,在男人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被她亲得一愣愣的,樊封眨眨眼,像个不谙世事孩童:“我不希望这个吻是出于怜悯。” “当然不是,”荆微骊失笑,红唇嫣然,十指下的布料变得皱皱巴巴,连他胸口的那面缠枝纹也失了原本形状:“这个吻不是给北越王的,是给我夫君的。” 搂着她腰身的大掌不自觉加重,樊封低头吻住她,肖像已久的柔软被禁锢在唇齿间。 红蛇交缠,难舍难分。 趁着分开的空挡,他嗓音喑哑:“今晚我能回房睡了,对吧?” — 荆微骊是被惊醒的。 她咻然瞪大双眼,怯生生地望着窗外的雨色,手脚冰凉,不由自主地在男人怀中瑟缩。 她又做梦了,而且是好多好多个、串联在一起却又不相通的梦。 梦到了很多人,父亲、姐姐、二哥,还有他。 不愿意再去回忆那些魇色,荆微骊的眸光敛回来,继而看向还未醒的樊封。与平日里表露出来的气势逼人不同,樊封睡觉的时候出乎意料地乖。 听着他均匀又清寡的呼吸声,荆微骊开始走神。 他的睫羽又长又密,跟小蒲扇似的生在那里,俊朗的长眉轻轻蹙着,像是拦腰折断的山关。再往下,便是高挺的鼻梁,薄却锋利的唇,以及脸颊边缘的那颗小红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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