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菀与陆璘一起进了内室,房中燃着足够的碳火,但那腐烂气息却更重,让枇杷都忍不住想掩住口鼻。 次间,焦妈妈轻声和萧惠贞介绍,施菀正是陆璘请来的大夫。 萧惠贞惊了一下,但这里不是议论这些的时候,只将话头打住,进里屋去。 施菀到床边,陆夫人侧躺了昏睡着,还发着烧。 她探了探陆夫人额头,又朝旁边丫鬟道:“我看看陆夫人的疽。” 陆璘往后退到了次间,萧惠贞与焦妈妈等人则到了里面,守在一旁。 丫鬟将陆夫人被子揭开,她上面穿了身绸料的内衫,下面什么也没穿,被子褪到大腿处,将那痈疽露了出来。 正好长在左臀下方靠腿根处,的确是极私密尴尬的位置,此时从外面看已有碗口大的包,肿了足有两寸高,看得出上面用针刺穿了挤过脓水,但显然没用。 施菀看过这疽,然后给陆夫人拉上被子,又将陆夫人左手拿出来,探手腕上的脉象。 就在这时,三少夫人田绯雯大约是知道这边的动静,也匆匆赶来了,与大嫂萧惠贞站在一起,看看施菀,又看看床上的婆婆,最后又看向施菀,然后不由往次间等着的陆璘瞥了一眼。 老三陆跃自安陆回京城,受了陆璘的嘱咐,又因为安陆的事并不光彩,所以没向家里提起施菀,但他与田绯雯是夫妻,自然说的话要多一些,所以随口提过施菀就在安陆,并做了大夫。 京城也有一些接生的稳婆,兼做医婆的营生,一不会把脉,二不会开药,倒对接生要敬奉的神明、如何上香、如何磕头、要守什么规矩十分清楚,看起病来,便是拿草木灰止个血,或是用针挑破小孩掌心放个血,然后就索要钱财,与坑蒙拐骗差不多。 当时听见这施菀竟去做这个了,田绯雯吃惊不小,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二嫂是有多穷,也不是嫁不出去,怎么就走了这条路?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二伯请了半天大夫,竟正好请是施菀。 婆婆就要去了,连太医把了脉都说无能为力,她又怎么可能有办法? 这时施菀把完了脉,回头看了眼,朝大嫂萧惠贞道:“确实很严重了,眼下要尽快将脓血放出来,但很可能放完脓血过两天就开始疮疡…… “然后继续发烧,昏迷,直至死去,以致看上去,就像是治疗之后才死去一样,我要提前和你们说,若是后面陆夫人有不测,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那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你真把母亲治死了呢?”田绯雯很快问。 施菀抬眼看向她。 这时陆璘立刻进里间来,正好听施菀和田绯雯道:“既是如此,那夫人就另请高明吧。”说完看向陆璘:“令堂的病我看不了,回去的车马食宿费还是得陆大人结清,出诊、误工费另算。” 陆璘连忙道:“不,她口无遮拦,你不要生气,我知道我母亲的病是什么情况,就算不治,她也撑不下去了,你只需尽力就好。” 说完他看向田绯雯,厉声道:“三弟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施大夫是我请来的,你是对她有意见,还是对我有意见,或是对母亲有意见? “李太医已经说了无能为力,施大夫是母亲唯一的希望,你是不想要母亲有醒过来的可能?” 他这话说得极重,田绯雯吓了一跳,连忙道:“不,当然不是……我自然没这意思,二伯,我就是……” 她无奈道:“我就是一时嘴快,口无遮拦……二伯不要生气。” 房中一片寂静,她又接着道:“大夫也不要生气。” 萧惠贞这时说:“母亲的病的确已是束手无策了,我们既请了你来,自然是相信你的。” 施菀看她一眼,又看向陆璘,说道:“陆大人,敢问府上的当家人,大概是尚书大人吧?” 陆璘微怔,点头:“是,是父亲。” “那便让尚书大人过来吧,这是大事,还是有当家人作决定好一些。”施菀说。 萧惠贞为难道:“可父亲才来看过母亲,明日还有早朝,已经去歇下了。” 陆璘却已吩咐焦妈妈:“快去请父亲来,就说关系到母亲生死,让他务必马上过来。” 焦妈妈很快去了,房中又是一片寂静。 萧惠贞与田绯雯都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不管是施菀的态度,还是陆璘的态度。 他们都不再像以前的他们,特别是施菀,和以前的样子太不一样了,她竟然要父亲过来才肯替母亲医治,这般强硬态度,恐怕只有宫中太医院的院使才会这样。 陆璘这时看了看床上母亲昏睡的容颜,到床边探了探她额头,握了她手,满目担忧与心焦,随后转眼看向施菀,想起了什么,朝旁边丫鬟吩咐:“去给大夫上杯茶吧,也准备一些吃的,大夫还未用晚饭。” 这样的态度,似乎真是将外地救命的名医请来了,而非是曾经从陆家和离出去的一个儿媳妇。 没一会儿,陆庸倒来了,显然他之前已经睡下,此时一身常服,头发随意束起,来得匆匆。 到了床边,陆庸神色沉重地看了眼床上的陆夫人,随后看向施菀道:“方才的事我已知晓一二,我保证无论我夫人后面有什么情况都怪不着大夫,还请大夫赶紧救治我夫人。” 施菀这时朝陆庸解释道:“陆尚书,陆夫人的病,名为痈疽,一般来说,外面若有指头大的肿块,里面的腐肉与脓血便有橘子那么大,若有手掌心那么大,那里面几乎能放出半盆脓血来,陆夫人这肿包却有碗口大。 “而放完脓血,肿包里便空了,几乎就是凭空将身体挖掉一个洞,这样就会导致毒气进入血肉内,引起疮疡……这便是此病不好治的原因。 “再有,依陆夫人脉象来看,她不只有体外这个疽,还有内疽,所以陆夫人喝几服药、随便挤挤脓血并不见好转。如陆夫人现在的病况,一般的药铺里便不会接诊了,因为十之八九是无力回天,治好的可能不大,倒折损了大夫的医名,好似治死的人又多了一个。 “我非要尚书大人过来说清楚这些,便是让尚书大人知道,陆夫人的病太严重了,我也并没有把握,三分靠医理,七分靠老天爷开恩,尚书大人知晓这些,若还愿意让我试试,我便试试——自然,就算不成功,诊金我也仍会收。” 她说得如此清楚明白,甚至带着无情,陆庸一来是意外她看上去果真有医术在身,二来是明了了这病的因由,最后点头道:“大夫说的我明白了,若我夫人能好,那便是上天眷顾,也是大夫的起死回生之术让上天多了这份眷顾,若夫人不能好,也是情理之中,我夫人已是如此,我甘愿让大夫一试,不管结果怎样,我们都会重重酬谢。” “多谢尚书大人体谅,那我便试试了。”施菀说。 陆庸回道:“多谢,拜托了。” 施菀说道:“劳烦替我和徒弟拿两件围裙来,再拿个不要的旧盆,还有足够多的草纸和棉纱,我再开些止血药粉,你们马上让人去抓,另外,这里也留下几个人帮忙。” 下人们都按这些去做,陆庸与陆璘退到了次间,父子二人沉默着守着里面的动静,而里间除了留下帮忙的丫鬟与婆子,萧惠贞与田绯雯都没离开,在里面看着。 施菀拿小刀在烛火上烧过,然后划开了陆夫人身上那个肿包。 几乎是破口的那一刻,大片的黄脓便从里面涌了出来,施菀拿草纸去挡住,然后清理到旧铜盆里,一边清理,黄脓一边继续往外冒。 一阵浓烈的腐烂气息传来,这便是之前房中那腐味的来源。 黄脓一直放,一直有,多到让人惊叹,人的身体里竟能化这么多的脓。 直到脓放了浅浅的一盆,又开始出来脓血混合的东西,然后施菀拿了只小勺去那脓包里舀腐肉。 原本在昏睡中的陆夫人竟被疼醒了,迷糊中哀叫不止,冷汗淋漓。 施菀只平静道:“按住夫人,别让她动。” 丫鬟与焦妈妈便过来将陆夫人按住。
第100章 陆夫人疼得一边哀叫一边睁开了眼,朦胧中发现正是自己身旁的丫鬟和焦妈妈按着自己,便疾声道:“焦妈妈,秋兰,你们做什么,放开我!” 焦妈妈与秋兰怔了一下,焦妈妈劝道:“夫人,大夫在帮你除脓。”嘴里说着话,手上不由自主就松了力气,陆夫人在疼痛中挣扎着要起身。 施菀这时开口道:“陆夫人,你体内也有疽,不能用麻药,只能忍一忍。”说着又吩咐身后人:“拿帕子给夫人咬着,别让她咬伤了舌头。”又看向焦妈妈:“将夫人按好。” 恍惚中,陆夫人觉得这声音如此熟悉,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她转头看向床边的人,竟好像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儿媳,施菀。 唯恐自己看错,她定了定神,继续看去,那女子竟真有几分像她。 不,不是像,似乎就是,可又似乎不是……老二媳妇总是低着头,走路怕迈错了步,端水怕打翻了碗,过分谨慎,一副小家子气,让她看着就替老二叹息,可眼前的人,沉着,冷静,用温婉的声音说着不容置疑的话,竟敢让人将她按着。 这时萧惠贞过来,将一张帕子递给她:“母亲,大夫在帮您除脓血,您先忍忍。” 陆夫人再次疼得龇牙,果然险些就咬到了舌头,萧惠贞急忙将帕子裹好让她咬住。 施菀继续替她将脓血取出来。 陆夫人疼得咬紧了帕子,手也紧紧攥住,双眼发直,发出“呜呜”的声音。 黄黄的脓没有了,然后是黄白红混杂的脓血,最后是鲜血。 直到挤出的全是鲜血,施菀才停了手,陆夫人已经疼得又要昏厥过去。 这样的伤口,只有外面一层皮,里面肉都空了,那个大洞深可见白骨,也缝不了针,施菀将她周围皮肤清理好,洒了些药粉,便用棉纱将伤口包扎起来。 “床上弄脏的地方都换了,夫人虽病着,但每天也要擦洗身上,要不然会引起褥疮,病多了更不好治。窗要常通风,只要风不对着头吹就好,不要让房中尽是病气。” 施菀说着站起身来,解下围裙,随后又道:“今晚先让陆夫人休息吧,若陆夫人饿了,便吃些清淡饮食,我明天再来看伤口。” 里面丫鬟与焦妈妈应着,萧惠贞则到了次间,轻声问陆璘:“二叔,大夫今晚是住府上吗?给她安置在哪里?”说完又道:“疏桐院倒是还空着。” 那就是施菀以前的住处。 但陆璘明白,施菀一定不会住那里。 此时施菀从里面出来,陆璘问她:“给你和枇杷在府上安排住处好吗?你愿意住哪里?” 说完,他想起岐黄班的事,补充道:“岐黄班设在国子监,离这里也不远,只隔一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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