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菀平静道:“是陆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这一场大病之后,必有后福。” 她说的话好听,却分明就是十分陌生的客套话,可以说就算换了别人,她也仍是这样说。 甚至最初陆夫人按习惯喊了她一声“菀菀”,她也说“夫人叫我施大夫就好”,似乎并不想显露出和陆家很熟的样子。 这时施菀吩咐枇杷:“给陆夫人换药吧。” 陆夫人知道枇杷是她带的徒弟,确实哪怕是换个药,手法也不如施菀利落。 她心里更愿意施菀亲自帮她换,但施菀才救她一命,又一副和她并不熟的样子,她终究不好要求太多,忍住了。 枇杷给陆夫人拆了绵纱,细细洒上药粉,施菀到一旁去写药方,写好,交给焦妈妈道:“今日按这个去抓药,下午就换药。” “好。”焦妈妈连忙将药方收起来。 这时丫鬟从外面进来,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待枇杷上好药,缠好纱布,便过去替陆夫人盖好了被子,然后道:“夫人,二公子过来了。” “我这里已经好了,快让他进来。”陆夫人很快说。 她这边话音才落,施菀已经拿起了药箱:“陆夫人,那我就先回房了,后面有不舒服,随时让人去叫我来。” “好,施大夫慢走。”陆夫人道,焦妈妈直接将她送出了里间。 从正房出来,便见到站在外面的陆璘,看见她,陆璘很快问:“母亲今日怎么样?” 施菀回道:“外疽的伤暂时没有化脓,内疽的脓已经排了些出来,暂且是在好转。” 陆璘松了口气:“那便好。” 施菀已经要往后面去,陆璘急忙叫住她:“明日你在这里等我,我送你去国子监。” 施菀回过头来:“不必劳烦陆大人了,我知道国子监的路,自己过去就好。” 陆璘上前一步,解释道:“进那里的学生都是男子,就你一个女子我怕他们对你不敬,由我亲自送你去好一些。” 施菀想了想,的确是这样,她还不知道歧黄班是什么情况,陆璘送她,虽说有托关系走后门之嫌,但背靠大树,确实会少很多麻烦。 “那劳烦陆大人了。”她说。 陆璘温声道:“施大夫今日先去休息吧。” 施菀点点头,与枇杷一同离开了,陆璘目送她离开,这才进屋里去。 陆夫人今日精神好一点,拉着他的手和他说了许多话,最后问他:“听说你在安陆时,遇到的那个瘟疫也是和施大夫一起治理的?你和她……你们现在是怎么回事,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一句在安陆遇到她?还有上次你突然告假去安陆,莫非就是因为她?” 陆璘回道:“母亲果然精神好了,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 陆夫人不理他这个,继续问:“说说,你和她是怎么回事?” 陆璘回答:“没有怎么回事,她在安陆开着全县城最大的药铺,并不愿来京城,也不愿进陆家的门,我出重金请她过来,又以让她进太医局开的歧黄班为条件,她才答应过来。所以母亲最好让全府都知道,对她要客客气气的,要不然她随时有可能离开。” “哪有不客气,我都对她客气的。”陆夫人说。随后又问:“致沉说她在安陆没嫁人,是么?” “是。” “为什么没嫁?照她这条件,虽说难找到像我们这样的官宦人家,但只要不太挑,应该是好嫁才是。”陆夫人说。 陆璘沉默半晌回道:“据我所知,的确有许多人想求娶她,但她一心行医,似乎有终生不嫁的意思。” “是这样?”陆夫人一时觉得有些惋惜,沉吟一会儿,突然问:“她是不是,嫁过你这样的夫君,便再看不上别人了?所以才要终生不嫁?” 陆璘看着陆夫人一笑,似乎听了句好笑的笑话,半晌那笑意都没退去:“母亲是不是忘了,当初可是她要同我和离的,这话要是被她听到,我真怕她气得转身回安陆,不给母亲治病了。” 陆夫人被他弄得都要不好意思起来:“我就是这么悄悄一说,我这房里也没人会传话。”说完,似乎想起了以前,叹息道:“听说你回来时碰到卿若了?” “嗯。” “你前脚走,她后脚就来京城了,可惜我那时病得严重,没见她,倒是听说她已有了一儿一女,女儿大一些,带过来了,儿子还小,就放在家里。” 陆璘没回话。 陆夫人继续道:“看人家多好,儿女都有了,也大了,不像你……我之前还以为就你是这样,现在才知道连施菀也是这样,不知你们怎么想的,一把年纪了,不成家,也没个儿……” “女”字没说出口,她突然想起了以前那桩旧事。 陆夫人叹息了一声:“大概是,儿女缘来得晚一些吧。” 陆璘道:“母亲要实在想从我这里得孙子,改日我写信给族里问一问,有没有人愿意过继个孩子到我名下,母亲是想要孙儿还是孙女?” “你这是胡说八道什么!好好的人,说什么过继的话,回头传出去人家以为你怎么了,还当真要一辈子不再娶了?” 陆夫人情绪激动起来,陆璘温声道:“只是说着玩,母亲怎么动这么大气。” “说也不许说,等我好了,我是一定要把你这事解决的。”陆夫人说。 陆璘默然不出声,只是看着母亲,若有似无地笑了笑。 不知怎么,因为这笑,陆夫人觉得他说的就是真的。 说什么过继就是七分假三分真,他原本就不是爱开玩笑的人。 而且说到娶妻的事,他就不搭话,那样子,似乎他就真准备不娶妻。 陆夫人弄不懂他,说是为王卿若也不像,为施菀也不像,就不知他是为什么。 “好了,母亲好好休息,我去衙署了。”陆璘说。 陆夫人点点头:“去吧,早些回来,不要太累着自己。” 送走了陆璘,陆夫人又是一阵叹息。 这时焦妈妈在一旁劝道:“公子这还年轻呢,说不定是一心仕途,夫人要操这份心,也等身体好了再说。” 陆夫人点点头:“也不知是不是遇了什么邪障,等我好了,找个师父替他问问。” 焦妈妈神色一变,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后道:“不过,看公子这样子,似乎施大夫在安陆也没和他说以前那事。” 陆夫人一听便知道是什么事,她刚才也想起过的,那时她瞒着儿子,给施菀堕胎的事。 施菀没说,倒确实出乎她意料,换了任何人都要提起的吧,若是那样,儿子势必要过来质问她。 这时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施菀不嫁人了,儿子也不娶妻了,该不会他们两个都是中了邪吧? 她以前曾听过一些巫医的故事,说是有一家的男人,一直好好的,等人到中年,突然就魔怔了一样,开始拈花惹草,花天酒地,官也不做了,妻儿也不要了,就天天宿在青楼,后来他家夫人找巫医看,才知是那男人前世的情人过来找他,这才让他性情大变,人不人鬼不鬼。 还有人家,为了招来弟弟而领养了女婴,果真招来亲生儿子后,便把女孩溺死了,结果第二年,亲生的儿子也在同一个水塘落水淹死了,旁人便说,这是他们家太作孽,那女孩就来带走了弟弟。 施菀与儿子都这样,是不是被从前堕掉的那个孩子给缠上了?但才两三个月的胎儿,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怨气吧,再说当时也是无可奈何…… 陆夫人想着,又想起了自己身上的疽,想起在鬼门关徘徊的这两个月,最后叹声道:“等好了,去相国寺好好拜拜吧。” 施菀才回房没多久,有个女子找了过来,她从沉香院的角门进来,到她门外踌躇一会儿,最后进门来,分外客气又急切地求她替自己看病。 施菀见她穿得富贵,像主人家的样子,自己却又并不认识,问她:“你是……” 那女子回道:“我是大公子的姨娘,姓乔名芝,平日也难见到大夫,听说施大夫擅长女科,所以来找大夫看看。”说着将一对用手帕包的玉镯子拿了出来:“我那里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镯子成色还不错,配得上施大夫清婉的气质,还望大夫不嫌弃,帮我看看。” 施菀这才明白,这是陆恒新纳的姨娘。 她知道在她当初离开陆家时萧惠贞似乎将自己陪嫁丫鬟抬作了姨娘,那丫鬟姿色才气都不如萧惠贞,陆恒对她态度也一般,但眼前的女子却有一幅玲珑却不失娇媚的脸庞,目光灵动清澈,明显也有一颗慧心,也许是陆恒自己从外面纳进房中的。 她回道:“敢问姨娘要看什么?” 乔芝低声道:“我进门已近两年,却迟迟没有身孕,大夫知道我们做妾室的全靠儿女傍身,所以我这心里实在是……” 说着,她几乎要哭出来。 施菀问:“平日月事正常么?” 乔芝点头道:“正常,都是每月十三十四开始,到二十的样子就结束了。” 施菀:“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乔芝摇头:“都没有,只是不孕。” 施菀伸手替她把过脉,问:“那你夫君到你房中时候多么?” 乔芝回道:“大约不算多也不算少吧,夫君除我之外也只有大少夫人一个正妻和一个姨娘,大少夫人为人贤惠,为了后宅少生纷争,安排了每月前十四天在大少夫人房中,后面八天是比我早进门的方姨娘,最后是我。这样的话,每月也有八天,不会碰到月事,夫君又是壮年,所以……” 她最后低声道:“照理来说,时间是够的,但大少夫人有一儿一女,方姨娘也有一女,只有我……” 她说着垂下头去。 施菀问:“所以你从进门到现在,都是每月二十二到三十,与你夫君同房?” 乔芝点头:“是。” 施菀说道:“你身体没事,只是与夫君同房的时间正好是最不易怀孕的时间,改了日子就好了,比如在月事结束十天后,到下次月事来的十天前。” “会这样吗?这个,还有时间的区别?”乔芝大吃一惊。 施菀:“先试试,目前来看,你身体是没有问题的,其次是要放宽心,若常有忧心事,也会影响怀孕。” 乔芝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却是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怔怔坐在那里,半晌才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施菀这时道:“姨娘将镯子拿回去吧,既没有开药方,我只收诊金50文,只收现钱,不收财物。” “这……”乔芝见她说得认真,知道是真话,便只好收了镯子,又连忙在身上拿出50枚钱来,递给施菀,施菀接下那钱,淡声道:“多谢。” 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乔芝知道不该再打扰她,便起身道:“多谢大夫,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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