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师父没开玩笑吧?” “我像开玩笑吗?正好那边有马车租赁档口,我们去打听一下回去的马车。” “哦,那倒是,晚一些房子的东家该回来了。等师父带着太医局金牌回去安陆,当是安陆医药行会真真正正的头把交椅了!”枇杷一边挽着施菀,一边兴高采烈往虹桥那边走去。 陆璘从国子监旁出来,出神地看着两人背影,见她们高兴,自己也露出一丝笑来。 作为女大夫,她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所有。 随后那笑又慢慢落下来:她们已经在筹备着回去了,从此,再不会到京城来。 在国子监前伫足良久,他才缓步愁绪满怀地回到陆府。 回去不久,他叫来了周铁旺的妻子张氏。 施菀如今不愿见他,如果他派陆家马车去送她,恐怕她拒绝,但如果是让上次送她回安陆的车夫送她,她多半会同意。 他知道,上次送施菀的是张氏的哥哥张五父女。 张氏没在外院,也没在清舒阁和沉香院侍候过,和陆璘极少见面,此时见他,便是一副战战兢兢模样,头也不敢抬一下。 陆璘直接问:“上次送二少夫人回去,是你哥哥,名叫张五?” 张氏立刻跪了下来,颤抖道:“是……是……” 陆璘的话停了下来,之前在安陆他曾升过不少次堂,审了不少案犯,这张氏的状态实在太不对劲,她在怕什么? 于是他有意将语气冷漠下来,徐徐问:“他送二少夫人那一程,做事本分吗?可有做什么不敬客人的事?” “我……他……”张氏早已吓得冷汗直流,脸色一片惨白。 陆璘厉声道:“照实说!” “我没参与——”张氏连忙道:“我只是后来问侄女儿才知道他们拿了二少夫人的钱,为了让我瞒着,他们要给我八十两,我只敢收了五十两,我当时也是鬼迷了心窍,二少夫人之前回陆家,我便怕得要死,夜夜做噩梦,都不敢撞见她……” 陆璘没想到竟真诈出东西来,又顺着她的话问:“所以那钱当真是你们拿了?” 张氏点头,坦白道:“其实我哥哥他们也不是有意的,当年他们送二少夫人回来,我嫂子就害了病,儿子要娶媳妇,女儿要嫁人,手上本来就没几个钱,急得没办法,才想起二少夫人扔的那个箱子。 “他们当时都没想过里面会是钱,只觉得大户人家出来的,一点破烂旧物说不定也能值点钱,所以就下河去捞了,哪想到捞出来一箱子钱…… “我后来才知道那钱是二公子给二少夫人的,也不知道二少夫人为什么要扔了,但等我知道时他们也把钱用了,又说分我一些,我也就收了……” 张氏哭起来,是怕的。 陆璘一言不发,却不是她以为的发怒,而是震惊,是恍然大悟。 他一直不知道她的钱哪里去了,却从来没想到过,是她扔了。 “你哥哥现在在哪里,报出地址,我让人去找他过来。”陆璘道。 张氏害怕之极,不知道会不会被主子送去见官,支支吾吾说出了张五现在的住址。 从张氏口中,陆璘又知道张五用那五百两发家,如今开了个马车租赁档口,名下有二十来辆马车,自己已经不亲自驾车了,只用抽佣金就行,他女儿也嫁去了富贵商家。 张五虽发了家,但还算是老实人,突然被陆家人传见,他心便慌了起来,又在门口见到面如土色的妹妹,进来再见到一脸威肃的陆璘,心里早已知道大事不好,猜测一定是当年那事被知道了。 如果在路上捡到几文钱,那没什么,可在水里捞出明知失主的500两现银,那是不是就算偷盗? 更何况那钱还是陆府的……人家这是什么人家?岂容他去捡他们家的500两巨款? 果然,陆璘见了他,直接问:“500两银子的事,我不一定向你问罪,但接下来我问什么,你要答什么,如实向我道来。” 张五一听真是此事,一时间不知是惊还是惶恐,连忙道:“是,是……” 陆璘问:“我夫人当时是当着你的面将银子扔掉的?扔在了哪里?” 张五回道:“城门外的流金河,就在那拱桥桥头。” “她怎么扔的,可有说过什么?” 那一幕太过震惊,张五至今还记得:“当时马车出了城门,夫人问是这是什么地方,小的就回答是流金河,夫人就让小的在桥头停下。 “小的停了,这时夫人就从马车上下来,开始搬那个箱子,我见那个箱子漆着红漆,还雕着花,看着怪沉的,就上去帮忙,问夫人要把箱子搬去哪里,夫人说搬到桥边,小的心里奇怪,但还是照做了。 “没想到箱子才搬过去,夫人就看了那箱子一下,突然将箱子推到桥下去了,小的和女儿都大吃一惊,问夫人为什么扔行李,夫人说只是一些用不上的旧物。 “当时小的便觉得,就算是旧物,用这么好的箱子装,肯定不是什么差的旧物吧,再说哪怕这箱子也怪好的,说不定去当还能当几个钱。但那是夫人的,小的当然不能说什么,夫人后面就上马车要走,小的就走了。” 陆璘一直沉默着没说话,静静看着他,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沉默让张五紧张,连忙道:“其实那五百两,小的也只敢用了二百两,小的现在就能把钱还给大人,还有里面的宝石小的也没敢当,都收着,都能还给大人。” 陆璘这时立刻问:“什么宝石?”随后道:“你现在便去把东西拿过来。” 他派了人随张五一同回去,张五心里害怕,直接将原来那个箱子拿车拖了过来。 没一会儿,那箱子就被搬到了陆璘面前,箱子泡过水,又过了好几年,写满了陈旧,早已不复当初精美的模样。 张五连忙将箱子打开,以示自己真的将500两还回来了,里面有个小布包,他将小布包呈上:“这个,就是和银子一起放在箱子里的,都在这里。” 陆璘接过了布包,缓缓将布包打开。 一只黄色宝石,一幅……似乎是手帕的东西,还有一叠泡烂又被晒干的纸,上面字迹早已看不清,纸张已成一整坨,分也分不开。 他将那纸看了很久,见有一页可以揭开,便试着揭了一半,看那纸张的厚薄,他突然想了起来,这好像是他当年书房常用的信阳纸。 她那里,为什么会有他书房用的纸? 然后他就记起,他曾教过她写字,随意的几笔而已,都不成字,她却说要拿回去看看,那时他还意外她如此好学,更没想到她会将那纸收起来。 如今他知道,她并没有很喜欢书法,她真正喜欢的、想钻研的是医术,她当初苦心练字,收下他的笔画,恐怕只是……因为他。 于是他终于想起旁边那手帕是什么了,那是他曾用过的手帕,他给她的,他隐约记得她说那手帕脏了,洗不掉了,还了他一幅新手帕,但她给他的那手帕呢? 他怎么想也想不出放在了哪里,可是明明当时他是收下了的……不,他没收,那手帕她是给他了,放在了他桌上,但他好像没有去收起来,后来呢? 手帕哪里去了呢? 他不知道,他竟不知道。 她收藏了他所有的东西,可收来收去,竟然只有这么几样,然后在离开那一日,与500两银子一起投入了流金河。 一道气血上涌,陆璘“呕”地一下吐出大口的血来。 门外长喜见了,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屋来,扶了他道:“公子,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血?” 说着朝外面喊:“来人,来人,快去叫大夫——” 陆璘伸出手来拦他,示意他不要叫大夫,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张五吓得又跪在了地上,低着头,身体抖似筛糠。 陆璘拿出身上手帕来拭去了唇边的血,朝张五道:“你回去吧,这钱就当是我夫人赠你了,布包里面的东西我收回。” 张五目瞪口呆,半晌也不敢相信他的话。 他道:“好了,你拿着钱走吧。” 张五这才确定真是让他拿钱,他犹豫半晌,硬下心道:“小的不敢,这钱还是还给大人,物归原主!” 长喜急道:“哎,公子让你拿走你就拿走,下去吧。” 张五茫然看向他,这才连声道“是”,搬了钱箱离开。 陆璘悲怆地看着门外。 他知道她曾喜欢过他,是因为喜欢他才嫁给他的,却从来不知道,她如此深深爱过他。 所谓要500两银子,不过是她的借口,从那一刻起,她决定不再爱他,决定永远埋藏曾爱过他这件事。 他只觉得口中有一股腥甜味,似乎又要吐出一口血来。 此时的血,是他欠她的情,而他欠她的,这一世也还不清。 …… 两日后,施菀拿到了太医局发放的金牌,也租好了马车,找禄安客栈掌柜退房离开。 才与掌柜说完话,转过头,却见石全骑马伫立在马车旁。 此时石全朝车夫拿出一块腰牌来,开口道:“我乃当朝工部侍郎陆子微大人的护卫,我家大人命我此行随你们一起保护那两位娘子,我有令牌和驿符在身,路上若遇到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那车夫愣了一下,先怔怔看着骑了高头大马的他,又转眼看看施菀和枇杷,顿时惶恐道:“好好好,小人一定好好驾车,把两位娘子平安送到安陆。” 施菀往这边走来,石全立刻下马,朝她道:“施大夫,枇杷姑娘。” 施菀开口:“不必你送,我们自己能回去。” 石全连忙回:“施大夫,这是公子给我下的死命令,我怎么能抗命。”说话间,他往施菀身后抬眼看了一下。 施菀突然有所感应,转身一看,果然在远处见到了陆璘的身影。 只是远远能看见,他没有靠近,她也就不能和他说她不要见他。 这一刻,她又不由自主想起了韦超的事。 真是他做的吗?韦家会不会觉察到蛛丝马迹,然后怀疑到他头上?那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陆璘见她一直看向他这边,忍不住策马向前来,似乎还有话想要和她说。 可她却突然生起魄力来,立刻转头上了马车,也不去管石全,只待枇杷上马车后就朝车夫道:“快走吧。” 车夫挥一挥缰绳,驶动了马车。 陆璘追来这边时,她的马车已经离去。 “公子……”石全喊。 陆璘看着远方的马车,苍凉道:“你去吧,护好她。” “是,公子。”石全策马朝马车追去。 马车与石全的马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中。 陆璘突然间不知往哪里去。 看着茫茫天地,怅然若失,好似身体已被割掉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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