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菀从未见他发这么大的怒火,他不是那种粗暴无礼的人,就算生气,也只是皱眉冷脸而已,除非怒到极致,才会这样。 她终于明白,他在怪她第二次给他下药。 他觉得她贪得无厌,已经成功嫁入陆家,成了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也得了他的承诺,却还是贪心不足,要丈夫的恩宠,要在陆家爬上更高的地位。 她可以解释,告诉他自己没有,香里根本就没有下药。 可是,她说不出一句话。 让她伤心与惊愕的,不是他误会她,因盛怒而和她说这些话,而是他觉得,他只有在被下药的情况下才会亲近她。 所以,在他心里,他是绝不会碰她的,那是他清醒状态下不可能做出来的事。 她以为他只是不喜欢她,因为不了解而已,等他了解她了,知晓她的心,一定会改观。 但她没想到,他是厌恶她。 就算她做了他三年妻子,就算他们曾一同泛舟采莲,就算他曾在失落时和她倾诉,和她相拥而眠……他也仍是厌恶她,鄙夷她,一点也不想靠近她。 他其实和婆婆、和大嫂她们是一样的,从心底觉得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不可能深交。 原来她的倾心,她的默默痴情,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恬不知耻的打扰。 一瞬间,她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和力量,脸上血色一点点退下去,几乎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如果她告诉他,她不只让他恶心了那一夜,还不巧地有了他的孩子,他会更觉得难受吧。 原来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期待着这孩子,所有人,包括他的亲生父亲,都是不愿意的。 隔了很久,她才用着最后的力气开口道:“我没有在里面放药,虽然以前这样做过,但这一次真的没有。” 她说得很轻,很平静,不像是要竭力为自己辩驳的样子。 陆璘一时无话,想了想,再要说什么,却见她已垂下头去,缓缓转身,走出了房间。 他突然想起,她为什么而来,似乎没说? 但她已离去,他也不会去追问她,心想大概是无事,便又低下头来,蘸了墨继续写手上的奏疏。 外面雨还在飘飘洒洒下着,院中不见一个人人影,施菀在雨中独行,头发身上不一会儿就被雨水打湿,她却浑然不觉,仿若行尸走肉般依着记忆中的路线回到疏桐院,呆呆坐到屋中。 水滴从身上淌下,在脚边绽放出一圈水花。 陆璘的奏疏写完时,绿绮从厨房提着食盒到房中,将食盒在小桌上放下,问:“门边怎么有把伞?” 陆璘抬眼看去,那里果真放着一伞油伞。 是施菀的么?他不认识她那边的伞,但只有她来过,可她走的时候没带走吗? 他看向门外,雨仍在下,似乎并未停过。 若有所思一会儿,并未想明白,绿绮在一旁提醒他用饭,他便不再去想,走到小桌边用饭。 夜深时,雨才渐渐停下。焦妈妈趁着夜黑到疏桐院,听见锦心和几个小丫头在偏房内笑嘻嘻地玩骨牌,便推门进去看了几人一眼,问:“你们家主子呢?” 锦心有些心虚地将桌上骨牌挡了挡,回道:“在房里呢,也没叫人,大概在做针线吧。” 焦妈妈没说什么,往正房而去。 屋内静悄悄的,仿佛没人一样,焦妈妈在明间喊道:“少夫人?” 没人回应,她便又往里走一些,看到施菀静静坐在次间的凳子上。 她问:“少夫人怎么就这样坐着?怎不去里间,这儿有风,冷得很,如今已是深秋了,不比夏日,要注意些才是。” 说完关心地轻抚她的肩,随即吃惊道:“你这衣服怎么是湿的?” 她就着烛光凑近一看,发现她浑身连同头发都是湿的,顿时大骇,连忙道:“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冷的天,还穿着湿衣服,人哪里受得住?别忘了你还还着……”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顿了半天,才又道:“别这样坐着了,让人打些水来,洗个热水澡,换衣服了去躺着吧。” 施菀没说话,焦妈妈又轻声道:“夫人让我来问问,少夫人考虑得怎么样了,事情还是早了得好,省得夜长梦多,走漏风声。”
第20章 施菀木头一样坐着,目光呆滞看着前方,幽幽开口道:“我想好了,就听母亲的,一切,但凭母亲作主。” “那便好,少夫人能想开,是最好不过,好事多磨,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少夫人别太往心里去,等这段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焦妈妈说。 施菀没回话,焦妈妈自知待着也是无益,像个恶人,便只好道:“那我先去了,少夫人赶紧换了衣服睡吧。” 施菀点点头,似乎证明自己还是个能听话能回应的活人。 焦妈妈想起什么来,又回身说道:“丫头们贪玩,少夫人还是管管,性子不能太温善了,纵得她们越发没了天。” 施菀回道:“我知道了,多谢妈妈提点。” 焦妈妈无奈看看她,叹一声气,离了房间。 雨后的夜阴寒凄冷,房中寂静,不闻一点声音,施菀坐在昏暗的烛光旁,只觉得天地一片黑暗,自己也将被这黑暗吞没。 陆夫人担心儿子的仕途,做事利落又果断,两天内就打点好一切,前去相国寺斋戒祈福。 陆家人皆以为她是劳心陆璘的事,也没作他想,施菀作为唯一一个没有孩子的儿媳,陪着一同去服侍也是理所当然。 相国寺是京中有名的大寺庙,平日香火旺盛,游人如织,但相国寺尼僧所在的清雪庵却僻静安逸,适合清修。 清雪庵与相国寺为同门,就在相国寺后山,陆夫人早与庵主说好了,在庵堂中另僻出一间小院来斋戒、礼佛,她带着施菀,身边只留一个焦妈妈,锦衣秋兰等丫鬟都在院外小屋内侯着,平时都少打扰,一副诚心苦修的模样。 施菀的房间就在陆夫人隔壁,小小的一间寮房,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小几,一张桌,便再无其他。 第一日到庵堂,舟车劳顿,先休息了半日,到第二日,集妈妈便过来和她道:“少夫人今日身子怎么样?若是一切无碍,待会儿我便去煎药了?” 施菀点点头,也不说话,人有些木木的。 焦妈妈早已看出,以往她虽沉默而谨慎,但那张脸是美貌柔婉的,那双眼睛更是清澈透亮,露着光芒,现如今,却是一片死灰,脸色苍白无血色,目中早已没了神采。 到底是年轻,没想通吧…… 焦妈妈劝说道:“夫人找的大夫肯定是妥当的,药也开得放心,喝下去,会有些疼,但休息半个月便恢复了,不打紧的。” 施菀沉默着没出声。 焦妈妈说:“那我去煎药了。” 施菀“嗯”了一声。 寮房的窗外种着冷杉,这个季节,叶子正大片大片地发黄,秋风一过,便飘飘扬扬落下来,铺了满地,倍显凄凉。 一片叶子从窗外落进来,掉在床边的木几旁,她抱着身子,呆呆看了许久。 一个时辰后,焦妈妈端着药来了。 浓黑如墨,满满一碗,才进屋就飘来一阵药味。 焦妈妈将药放在床边小几上,说道:“少夫人,来喝药吧。” 施菀看着那药,“哇”地一声干呕,又开始害喜。 这么小的胎儿,莫非也有了感觉,知道他的母亲将要拿掉他?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她又能决定什么呢? 她此刻,连自己活下去的力量都没有了。 焦妈妈在一旁看着她,她伸手端过药碗,看了一会儿,送到唇边,闭上眼微抬手将药往自己喉间灌。 当一口下去之后,后面的药便不再需要勇气了,她放弃了哀痛,放弃了思考,仿佛这具身体不再是自己,铁石心肠地将一切加诸在她身上。 当着焦妈妈的面,她一口也没剩,连药渣也悉数咽下。唇舌间、喉间,连胃里都是苦涩,几乎又要吐出来。 焦妈妈将空碗接过,端了水让她漱口,随后扶她道:“先在床上躺着,我先去送碗,等下难受可以叫我,但不能大声哭喊,让人听到了不好,又是节外生枝。” 施菀点点头,回答:“我知道的。” 焦妈妈便替她盖了被子,拿着碗出去了。 施菀躺在床上,等着药效发作,就好像给自己的孩子喝下一碗毒药,看着他死去。 眼中弥漫住泪水,她一闭眼,两行泪便涌了出来。 这一刻,她恨不得这大夫开错了药,给她的是一碗剧毒断肠草,让她也就此一并去了算了。 一刻之后,腹痛袭来。 最初只是隐隐的感觉,随后便是越来越清晰的痛,就像一把剪刀进了肚子,在里面一通乱剪,将她的肝肠一寸一寸剪断。 她难耐地蜷住身子,缩成一团,冷汗涔涔,咬紧被角,将所有的委屈与痛楚一并咽下。 好疼好疼,原来堕胎药,是这样的药…… 身体疼,心也疼。 可她竟不知道能怪谁,能恨谁,想来想去,似乎这一切都是自己自找的。 她缩在被中哭了起来,第一次,很想很想家乡,很想很想爷爷,想死去的爹爹和娘亲。 如果他们在,她就不会来京城,不来京城,就不会遇到陆璘,就不会不管不顾嫁入陆家,沦落至此。 或者,三年前是她错了。 当陆爷爷要履行婚约,让她嫁给陆璘时,她就不该同意。 这是第一次,她后悔和他相遇,后悔当初的决定。 腹中的疼痛越来越难承受,有热的血液从身下淌出,她几乎能感觉到孩子的离开,终于咬住被子痛哭。 焦妈妈不知做什么去了并没有来,她紧攥着被子,也没去喊焦妈妈或是婆婆,而是忍不住唤了声“爷爷”。 “爷爷……我好疼,好疼……” 她错了,爷爷教她为人本分,她不该不听爷爷的话……异想天开去爱上一个自己够不着的人,以为嫁给他就能接近他。 她本是安陆一个乡下姑娘,就该老老实实,嫁一个实在的农家汉,生在安陆,死在安陆。 是她不自量力,是她痴心妄想,是她自己咎由自取,走到这一步。 往后年月,她只有自尝苦果,承受老天给自己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她几乎昏死过去,焦妈妈匆匆过来,到床边扶她道:“少夫人怎么样了?只怪我,刚刚出去院外,正好碰到位认识的夫人,她竟也来了庵堂,怕她起疑,我和她在外面待了许久。” 施菀醒来,那阵巨痛已渐渐退去,只有残存的隐痛,她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神与力量一样,不剩半点力气,冷汗淋漓,浇得她从头到脚仿佛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焦妈妈打来热水,替她将身上擦净,换了衣服,随后换下鲜血染遍的床褥,将之全装在了一个大布袋里,拿着东西出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5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