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嘉幼被动静吵醒,撩开床幔一瞧,是谢揽伏在书案前不停翻册子。 她狐疑着起床:“考都考完了,你还看什么?” “幼娘,你快来帮我想一想。”谢揽见她如见救命恩人,朝她招招手。 “恩?”冯嘉幼走上前。 谢揽拉着冯嘉幼坐在椅子上,自己则靠坐于案台,指着台面上的册子与纸张:“我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但不知道是哪里不对,需要你帮我琢磨琢磨。” “什么?”冯嘉幼见他深深蹙眉,一副费解的模样。 “我想起那画像上的女人是谁了。”谢揽弯下腰,一手撑在她坐着的圈椅扶手上,低声道,“好几年前,我在我义兄家中看到过。” 这个转折是冯嘉幼不曾料到的:“你义兄身边不是只有一位被他称为祖母的老仆人?” “我见到的并不是真人,也是一副画像。”谢揽比划着画像的大小,“齐大都督府上的画像,里面的女子十六七岁,从发髻上来看还是闺阁女子。而我义兄收藏的画像,画中人已有二十出头,梳的是妇人发髻。但这两幅画中的女子,我瞧着像是同一个人。” 冯嘉幼道:“我早说过人有相似,这不足为奇吧?” 谢揽道:“我也说了,我平时过目就忘,能让我记住的,可想而知那相貌有多特别,怎么能让我连着见到两次,还都是画像?” 冯嘉幼觉着他这话有道理,也拢起了眉头:“你义兄有没有告诉你,那画中人是他什么人?” “我没问。”谢揽从来没什么好奇心,“但义兄将这幅画当宝贝收藏着,画中人对他而言定是非常重要。那会儿他年纪不大,我敢肯定不是他的心上人,估摸着是他的母亲。” 冯嘉幼闷不吭声,盯着面前的册子。 这册子上被谢揽翻到的一页,正是大都督齐封的上位史。 难道齐封府上的少女画像,是他那个嫁给状元郎的妹妹? 姓陆的状元被贬去荆北当县令,途中全家被杀,没准儿还留了个儿子。 谢揽正是想到了这一点,连觉都睡不着了:“我义兄难道不是蜀中人,他的父亲就是那位姓陆的状元郎?” 难怪义兄会有如此斐然的文采。 也难怪几乎没听他怎么提起过蜀中父母,似乎与蜀中父母关系极淡漠的样子。 谢揽以为他父母早亡,没有多少印象。 但是谢揽想不通:“那陆状元只是被贬,又不像裴砚昭是获罪的,义兄为何要隐姓埋名?” 齐大都督是他的亲舅舅,有这样一座宏伟靠山,义兄为何要躲着? 他不愿来京城考试,厌恶做官,难道也和这事儿有关?” 谢揽只能想到这么多,说完之后去看冯嘉幼。 冯嘉幼不语,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微微闭上眼睛。 谢揽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脑海中进行推演。 这是冯嘉幼最擅长的,给她一根线头,往往能拖拽出一整座藏于海底的冰川。 谢揽越了解她,越明白当初若不是二叔先用“天命”蒙蔽住她这双极具洞察力的美丽慧眼,自己别说娶到她了,估计接触不了两次就得被她揭穿。 此时欣赏着她立体的侧颜,谢揽暗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冯嘉幼这样的女人。 除了娇惯一些,几乎没有缺点,当然娇惯也不是什么缺点。 搞不好自己上辈子真是喝干了月亮泉的泉水,这辈子才能娶到她。 “假若……” 冯嘉幼终于睁开了眼睛,陡然看到一张放大的俊俏面孔。 谢揽这腰越弯越厉害,脸快要凑到她面前来。 微微一怔,谢揽突地心慌意乱,赶紧直起腰。 冯嘉幼这会儿满脑子的线头,也没空理会这一闪而过的情愫:“他不肯来京城做官,不认齐大都督这个舅舅,有可能他亲生父母的死和齐大都督有关系。” 谢揽抱着手臂:“原因呢?” “你才背过,齐大都督正是因为妹妹妹夫的死,才擅离职守前往去荆北剿匪,被朝廷发现他有将才。”冯嘉幼根据常理揣度,“算起来,齐大都督是这件事的获利者。我若是谢临溪,可能会怀疑,自己父母的死会不会是齐大都督安排的。” 谢揽眉头深蹙:“不会吧,为了一个机会,连自己亲妹妹都杀?” “我也只是怀疑,不过状元郎被杀时,谢临溪应该还很小,他是如何逃过一劫,谁告诉了他,还帮他在蜀中找了个新的身份?” 冯嘉幼越想越深,突然想到了谢临溪之前在牢房试探她时说的话。 他说他有个老师。 他说他背后有势力。 他说他与谢揽见面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这是他的机会。 冯嘉幼惊地站起身! 幸好谢揽躲得快,不跑下巴要被她的头顶撞到:“怎么了?” 冯嘉幼脸色大变,几乎是掐着谢揽的手臂:“夫君,你上次告诉我,你的名字是冯孝安取的?” 谢揽被她掐的眼皮微跳:“我爹没给我取名字,说我是在山里出生的,就喊我小山。二叔来了之后,说什么一览众山小,给我取了谢揽。” 冯嘉幼再问:“你去蜀中,也是冯孝安带你去的?” 谢揽点头:“束发之年,二叔带我去游历,说要带我去见识一下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冯嘉幼向后趔趄,险些摔倒。 谢揽与谢临溪的见面不是偶然,是冯孝安一手安排的…… 谢揽扶住她,见她脸上血色全无,心中也响起警铃。 “他说的是真的,他说的不是假话。”冯嘉幼难以置信,捧着自己额头不住呢喃,“他的确在试探我,也确实在拉我结盟……” “谁?” “谢临溪!他是故意接近你的,用了六年获得你的信任,等来了这个冒充你的机会!” “不可能的。”谢揽不相信,他对于善意恶意分的最清楚,“我义兄对我绝对没有恶意。” 冯嘉幼深吸一口气:“他对你确实没有恶意,他要杀的是你爹!” 谢揽更是不懂:“他杀我爹做什么?” 冯嘉幼推开他,跑去书架中取出一个名册:“这是沈时行给我的名册,之前我让他去查滇中粮仓案,这册子里的是所有滇南都司获罪官员的名单。” 她一页页翻,“名册是按照获罪顺序来的,你瞧,这个姓裴的四品武官就是裴砚昭的爹,再往下数几十个,是谁!” 写的赫然是“谢朝宁”,谢揽的父亲,十八寨的大寨主。 “你爹的名字在下,说明裴砚昭的父亲获罪之后,你爹才受到牵连。而裴砚昭的父亲丢失腰牌一事,正是那位陆状元作为主力弹劾的。” 冯嘉幼不敢想,“陆状元……也就是谢临溪的父母被杀,很有可能是你爹做的。你爹认为……” “绝无可能!”谢揽打断了她的揣测,神色已然冷肃,“没人比我更了解我爹,他绝对不会滥杀无辜,那陆状元只是尽了自己的职责,我爹不会不懂!” 冯嘉幼想说人在极度愤怒之下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但她不敢说。 她又想到冯孝安当年去黑水城,未必是自我流放,也未必是去当细作。 他是冲着谢朝宁去的。 冯孝安应该是想调查清楚,谢临溪父母的死到底和谢朝宁有没有关系。 因为是冯孝安写的告密信,谢临溪的父亲才会去弹劾,他认为自己也有责任。 如今冯孝安帮着谢临溪报仇,说明谢朝宁肯定脱不了关系。 只是还有许多事情想不通。 冯嘉幼总觉得这中间缺了一条线索,一条非常关键的线索。 “但是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冯孝安和谢临溪他们现如今在西北,借用你的身份,已经谋一个天罗地网准备杀你爹。”冯嘉幼慌里慌张的去推谢揽,“现在还没消息传回来,他们应该还没动手,你必须赶紧回去!” 谢揽却站着不动,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不信。 不信他爹会滥杀。 也不信二叔和义兄这些年待他不是真心。 但他更不信冯嘉幼会猜错。 冯嘉幼定定看着他:“夫君,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我也有。所以你必须回去,去搞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知道究竟谁对谁错,或许谢揽的父亲真的滥杀了无辜。 或许冯孝安这次是对的。 可谢揽的父亲若真死了,她就又成了杀父仇人的女儿。 冯嘉幼还想说跟他一起去一趟西北。 但此行路远,杀机重重,她会是个累赘。 冯嘉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出门吩咐仆人将千里马牵到后门,又准备了一些银子给他。 谢揽最终下定决心:“好。” 他提着刀走了。 冯嘉幼追他出去院中,想喊却没有喊。 等他身影消失,她独自站在葡萄架下,突又生出孤苦伶仃的感觉, 从前裴砚昭便是这样走了,后来再相见时,就待她冷若冰霜。 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为何总要经受这样残酷的事情。 每次当她有所希望,立刻就会转为绝望。 冯嘉幼抱着手臂蹲在地上,眼泪忍不住涌出来。 恍惚中,听见沉重的脚步声,抬起头望向垂花门,是谢揽去而复返。 他面无表情的朝她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心头上。 冯嘉幼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后退。 谢揽比她动作快,将她从地上捞起来,使劲儿将她往自己怀里按。 动作粗鲁,语气却极坚定:“你不要怕,我不是裴砚昭,我分得清楚二叔是二叔,你是你。此去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影响我们之间。” 冯嘉幼顿了顿,在他胸口不住点头:“嗯!” “你乖乖在家等我回来,不要太过担心,否则我在外做事也不会安心。” “嗯!” 谢揽松开她,又捧着她的脸颊在她额头安抚一吻,这才转身真的离开。 千里马停在冯府后门。 谢揽从家仆手中拿过缰绳,翻身上马。 原本打算直奔城外,稍作犹豫,南辕北辙先去了位于皇宫脚下的玄影司。 不走正门,直接翻墙入内。 “何人擅闯玄影司!”巡逻的玄影卫们对他还不是太熟悉,立刻围上去。 靠近他之后,其中一人认了出来:“千户大人?” 众人才齐齐抱拳行礼:“千户大人!” 谢揽问:“裴镇抚人在何处?” “先前去了黑牢。” 谢揽立刻去往黑牢,见到裴砚昭恰好出来:“裴镇抚,我要离开京城一阵子。” “你是不是忘记了,你今日才领了腰牌,甚至都还没上任。”裴砚昭见他这幅表情,“而且身为下属,你与我告假是这种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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