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宁见他神色与平时不同,眼下也是一片鸦青,是着急赶回来的,于是说道:“我从前是军人,打仗时死在我手底下的兵卒哪个不无辜?” 谢揽扔掉手里的箭:“你不要和我狡辩,我指的不是这个。” 谢朝宁越看他越不对劲:“你是怎么了?” “你记不清的话,我可以提醒你。”谢揽走到他面前来,“就从你还在滇南都司当校尉说起,当年滇南都司内有个正四品的指挥俭事,叫做裴倬正。” 谢朝宁蹙眉:“他是我直属上司。” 谢揽又逼近一步:“这裴倬正还有一个身份你知道不知道。” 谢朝宁不语。 谢揽道:“他还是千秋同盟会的盟主。” “看来你去了京城没白去,连千秋同盟会都查出来了?”一时间,谢朝宁的气散了不少,“你这脑袋可算是没白长着好看了。” 谢揽凝眸:“你不会也是?”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谢朝宁淡淡道,“我不过是裴倬正手底下一个低等校尉,他瞧不上我,从来没拉拢过我进同盟会。” 谢揽继续问:“当年大魏战败,滇中粮仓暴露,滇南都司上下被彻查,裴倬正因为京中有势力,原本逃过一劫,你也逃了过去?” 谢朝宁点头:“后来御史台弹劾裴倬正曾丢失腰牌,他被判问斩,手底下的我们全都跟着遭殃,被判流放。” 果然和冯嘉幼猜的一样,谢揽道,“弹劾裴倬正的御史姓陆,是位寒门出身无权无势的状元郎,但他娶的是将门女,他夫人的兄长,正是如今大魏的兵马大都督齐封。” 谢揽生怕自己说不清楚,与他产生误会,“但在当年,齐封还在辽东都司任职,籍籍无名,微不足道。而你因为怀恨在心,流放之前,跑去杀了陆御史一家人,有没有这回事!” 随着他的质问,谢朝宁的神色越来越紧:“谁告诉你这些的。” “你只管告诉我是不是。” 谢朝宁不回答,还绕过他走去栏杆前,眺望城中。 谢揽看他这幅模样,心里已经凉了大半,追上来质问:“你不是自认失职之罪,从来不恨大魏朝廷?弹劾本是御史的职责,不杀御史,与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一样。何况裴倬正身边有个想要利用同盟会的奸邪小人,滇中粮仓案,很可能就是那块腰牌导致的。” 谢朝宁还是不吭声。 谢揽剩下的一半心也要凉透:“就算你一时激愤,杀陆御史也就罢了,你竟杀了他随行十几口人?” 许久谢朝宁才道:“不是我杀的,与我无关。” 谢揽冷笑:“不是你也定与你有关,你瞧你这幅心虚的模样。” 谢朝宁指着他:“不管与我有没有关,轮得到你来质问我?” 谢揽理也不理,直接翻过栏杆跳去院中。 “你才刚回来又去哪里!” “你不肯说实话,我自然要去问别人。”谢揽要去找谢临溪,骗了他那么多年,必须给他一个交代。 他又提醒,“爹,我劝你最好待在城里哪里也不要去,出城万一被人杀了,我不是很想管你。” 谢朝宁被他气习惯了,倒很镇定:“你要去问谁?谁清楚此事?” 谢揽道:“怎么,你打算再去斩草除根?” 谢朝宁:“我说了与我无关。” 谢揽了解他,知道他有事瞒着,只管走。 “你不说你去做什么,你看你今天走不走得了。” “你真以为拦得住我?” 谢朝宁从腰间抽出早准备好的蛇皮鞭子,站在高楼上甩的啪一声:“你这混账东西敢走试试,信不信我抽死你!” 谢揽当然信,从小到大每次理亏说不过他就把他抽的皮开肉绽,仿佛这样才有做父亲的尊严。 他转身扬起苗刀刀鞘指向高楼:“这些年你怎么抽得到我,自己心里没数?” “你有种上来!” “我没种,你下来。” 四周的守卫看着听着,几乎都是一样的面无表情。 习以为常了,只是今次似乎闹的更厉害。
第34章 坚守的信念. “你不下来是吗?那我走了。” 谢揽收回指向高楼的刀鞘, 再度转身。 其实他很想谢朝宁像从前一样,恼火的跳下来挥鞭子狠狠抽他。 说明心中坦荡。 现在他却只是口中严厉着吓唬他,根本没有任何动作。 这世上谢揽最了解的人就是谢朝宁,知道他有些慌, 不想他去问真相, 但又心虚着没脸面真正出手阻拦。 “谢小山!”谢朝宁喊他。 谢揽放缓了脚步, 微微偏头。 谢朝宁也放缓了声音:“你必须相信我,陆御史一家人的确不是我杀的。我只是……” 他欲言又止, 谢揽彻底失去耐性:“别和我解释, 我相信你没用。别人已经杀上门报仇了,你去和他解释, 能让他相信才行。” “谁?齐大都督?”谢朝宁说完便否认掉,“不会是他, 究竟是谁?” “是二叔说的,你觉得以二叔的谨慎, 手里若是没有你害死陆御史的证据, 会随意冤枉你?” 谢揽暂时不能将谢临溪供出来, 他对谢朝宁充满了怀疑, 真怕谢朝宁跑去斩草除根。 谢揽现如今的心情糟糕透顶, 谢临溪处心积虑欺骗了他的情谊,他原本该恨得厉害。 可他偏偏还要想着怎样去代父赎罪。 “你二叔?他在查陆御史?”谢朝宁怔然, 随后眼眸闪过一抹恐慌。 “你自己小心点。”谢揽撂下句话走人。 他可以不提谢临溪, 但必须将二叔供出来,因为二叔防不胜防。 谢朝宁没再拦着。 谢揽也没真的走, 而是回去自己房间。 他又不是铁打的, 不眠不休几日从京城跑回来, 全靠一口气撑着, 需要养一养精神再去找谢临溪。 再说他离开了大半年,房间每天都有人通风打扫,和以前没有区别。 谢揽却莫名不太习惯,总觉着哪里和从前不一样。 他也不是没试过一走好几个月,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别扭的感觉。 直到奴仆放好了水,他坐在浴桶里抖开长发才明白过来。 因为没有冯嘉幼。 这个从小都没换过的房间,已经成了他的过去。 他如今是个有家室的人,除了自己媳妇儿身边,哪里都只是过客。 也不知她在家中过的如何,会不会因为太过忧虑而茶饭不思。 她这人一贯心思重,想得多,他那会儿走的太急了,应该擦干她的眼泪,多安抚她几句再离开。 他也不该亲她的额头,直接吻她的嘴唇才对。 或者干脆抱起她回房,和她做完真夫妻,安她的心。 反正根本不差那点儿时间。 谢揽此时催促自己尽快闭目养神,修整好,赶紧办完事情回京城。迟一天,她便有可能会瘦一圈。 但他发现自己无法静下来了,满脑子都在延续刚才的想法。 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她用殷红双唇呼唤他谢郎时的模样。 还有她唇边惑人的笑,以及她藏在薄纱寝衣之下曼妙的胴体。 他下滑,将脑袋浸入水中,想让自己清醒清醒。 可这明明是从黑水河里舀出来的凉水,怎么如同沸腾滚水,几乎要将他煮熟。 怎么回事,从前她整天扭着腰肢在他身边晃悠,除了夜晚那两次撩拨,他从来不会如此。 现在她远在天边,甚至连太阳都还不曾完全落山,他不过是在脑海里想了想罢了,身体为何会起反应? 谢揽想不通,这种无法自控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猛地从水中重新钻出来,他如醉酒般微红的眼睛里努力写满了克制,却又难以克制。 骨节分明的双手紧紧抓住浴桶边沿,下唇被他咬出了血,混着从下巴滴落的水,落在了水面上,烧得这水又烫了几分。 * 冯嘉幼用了三天时间才出玉门关,颠簸的她早没了出门时的精神。 可这距离威远道还远得很,更别提更远的黑水城。 隋瑛和松烟瞧着都挺好,沈时行比冯嘉幼的状态还更差。 他往日里骑马少,骑多了发现自己晕马,一颠簸就想吐。 “少夫人,咱们今晚就住这里?” 他们来到一家客栈外,瞧见外面已经拴了许多马匹。 “不好吧?”冯嘉幼见那些马匹的马鞍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像是一队人。 大魏关内还是相对太平的,相隔不远就会有玄影司的千户所和百户所,以及各大都司的屯兵。 出来关外地广人稀,三教九流什么都有。 松烟举了举手里的地图:“天已经黑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往前几十里才有客栈,咱们今晚就得露宿野外了。” “就住这吧。”隋瑛说。 她倒还能坚持,冯嘉幼娇气得很,哪吃得了露宿的苦。 冯嘉幼看向沈时行:“你什么意见?” 沈时行下了马就蹲在路边吐,快要站不起来了,摆摆手:“你们决定,呕……” “沈时行,我说你好歹也是个男人,怎么那么没用?”隋瑛忍不住对冯嘉幼道,“你从前就该拉着我与这家伙一起出趟门,这样我肯定不会有之前的牢狱之灾。” 冯嘉幼:“哦?” “因为我会深信不疑你说的话,你和他只是朋友,就他这样的,天底下没有女人会喜欢他,我隋瑛说的。” 隋瑛这一路真是长见识了,她爷爷与沈邱不同路,她以前和沈时行接触不多,从来不知道一个大男人能够那么像三姑六婆。 路边小贩打架,都非得站在旁边看半天。 起初他们穿的金贵,他尚有几分收敛,后来怕太引人注目,他们集体换上粗布衣裳,更方便了他看热闹时和周围百姓打成一片,聊的拽不走,全是被隋瑛硬扛走的。 为此,她们逼着沈时行又装扮成公子哥。 她和冯嘉幼充当他的侍女,松烟则是书童。 冯嘉幼笑道:“他也没你说的那么差。”她让松烟去帮沈时行拍拍背,“就住在这吧。” 沈时行吐完之后直起腰:“隋小姐,不要忘记你现在是我的侍女,有侍女这么和主子说话的?” 隋瑛手骨捏的咔咔响,笑嘻嘻:“那少爷您累不累,需不需要奴婢给您捏捏骨呀?” 沈时行看着她摇头,露出嫌弃的眼神,懒得与她多说。 两人转头时,冯嘉幼已经快走到客栈门口了,连忙追上去。 冯嘉幼离近了一瞧,这客栈大堂风格粗犷,瞧着宽敞的很,里面有二十几张桌子,其中十几张都坐满了人。 从装扮来看的确是同伙人。 “是军人。”隋瑛从坐姿就能看出,“咱们大魏的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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