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兰宜将怀里的幼童交给嬷嬷,让嬷嬷带出去玩儿,起身去招待冯嘉幼,热络的如同招待老友一般:“船上多有不便,只备了些瓜果点心,怕是要怠慢你了。” “秦夫人费心了。”冯嘉幼也不是认生的性子,随她走上前坐下,毫无拘谨之态。 傅兰宜打量着她,屏退了侍女之后才笑道:“早听闻谢夫人是京中有名的美人,难怪当年李大人几番求娶……” 冯嘉幼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傅兰宜帮她倒茶:“莫要误会,我并没有故意打听你。只因我夫君与李大人乃同窗、同科、甚至同年入的翰林,称得上至交好友,当年他求娶你之事,我夫君还帮忙出过主意。” “原来如此。”冯嘉幼暗暗松了口气,端过杯子道了声谢。 傅兰宜又叹气:“说起他二人也是巧了,李大人今秋十月调回京城,我夫君九月外派淮安赴任。恰好李大人又要回金陵,我们便决定一起出发,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冯嘉幼默不作声,李似修昨天早上临时决定回去,他夫妇俩也决定一起去。 冯嘉幼和谢揽就两个人,他夫妇俩却是拖家带口的,这个决定怎么看都太过草率。 傅兰宜先解释了:“不瞒你说,李大人此行恰好路过淮安,我们想请他下船,亲自送我夫君过去府衙。” 冯嘉幼懂了,秦硕是想借一下这位新任帝师的威势。 比起来有位公主丈母娘,显然帝师这个身份更能镇得住淮安府的各路官员。 但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她与傅兰宜不过是第一次见面,为何告诉她这些? 难道想让谢揽也跟着走一趟,和玄影司也沾一沾,不至于吧? 冯嘉幼不能一直让傅兰宜自说自话,主动问道:“秦夫人,淮安府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乱子?” 傅兰宜双眼一亮,自来熟地拉起她的手:“你果然是冰雪聪明……” 冯嘉幼听着她讲述。 原来淮安上一任知府突然病逝,竟是得了马上风。 据说是被欢好的女子下了猛药,才送了命。 因被怀疑是场蓄意谋杀,那女子至今被囚禁在地牢里,等着新任知府来审。 冯嘉幼凝眉:“府衙没了知府还有同知,为何一直拖着?” 傅兰宜更是叹气:“不知他们是不敢,还是故意将这烫手的山芋留给我夫君,想给我夫君一个下马威。” 冯嘉幼一听便知那女子的身份不一般。 傅兰宜道:“淮安府境内盘踞着三大势力,明着是些生意人,背地里其实都是私盐贩子。” 听她提及盐枭,冯嘉幼连脊背都挺直了几分。 一个是位寡妇,人称‘青夫人’。 一个是位光头,听说是个和尚,被称作“秃子陈”。 另一个是比较神秘、几乎没人见过他真面目的‘西江翁’。” “那疑似谋害知府的女子,是‘秃子陈’的妹妹。”傅兰宜道,“因这死因不光彩,府衙不多提,秃子陈那边也不声张,就这么僵着。但在这几个月内,她派人暗中劫狱三次,府衙那边早有准备,且还有高手坐镇,三次都失败。” 冯嘉幼明白了,府衙内的官员应是被其他两人给收买了。 不准秃子陈将妹妹救出来,牵制着他,让他无心生意,趁机抢他的地盘。 傅兰宜愁眉苦脸地道:“我夫君这还没上任呢,已经收到了各方的恐吓,说他若不识相,便不让他活着抵达府衙。” 冯嘉幼点头:“这的确是个烂摊子。” “可我夫君竟还放话说,他去到淮安府衙,第一件事儿就是提审此案,顺便审一审两位同知,为何一直拖着不办。”傅兰宜扶着额,“哎,我夫君这性子啊,无论是官是贼,恐怕都容不下他。” 冯嘉幼看着傅兰宜头痛的模样,很难不与她共情,毕竟都有个不让人省心的丈夫。 她开门见山地问:“秦夫人是想让我夫君也跟着走一趟?” “是‘请’。”傅兰宜殷切地望向她,“谢千户先前在玄影司武道场一战成名,都在传他武艺高强……谢夫人,不知你可愿帮我这个忙?我母亲在京中也是有些人脉的,往后你们若是遇到难处……” 她含蓄的、小心翼翼地说。 冯嘉幼感觉这是李似修给她出的主意,但这原本就是冯嘉幼此行的目的。 她哪里会不答应,简直想要立马答应。 冯嘉幼露出深思的表情:“我回去与我夫君商量商量,毕竟他此行也有公务在身。” 傅兰宜见她不拒绝,仿佛此事已经铁板钉钉,喜悦道:“那我等着妹妹的好消息。” …… 冯嘉幼开门出去,往自己的住处走。 没走多远,瞧见走道里背墙站着的李似修,应是在等她。 冯嘉幼不觉得意外,但又不解他的视线为何凝聚在自己的手腕上。 他好像知道她袖子下藏着袖里针,却又不知是藏在哪一只手。 冯嘉幼狐疑得很,若这是谢揽之前买好的,藏在兵器匣里带上船,李似修为何今日才看。 明明昨天早上两人才见过面。 冯嘉幼心中揣测着,迈着原先的步伐,经过他身边时微微福身:“李大人。” 不等他说话,继续走她的路。 而李似修也不拦她,瞧着并没有与她交谈的意思。似乎他此次出来,只是为了看她的手腕。 冯嘉幼越寻思越不对,停住脚步转身,见他仍在望着自己的背影,表情略有些凝重。 她狐疑的回望他,他欲言又止,垂眼思索。 她索性问:“您好像知道我手腕上带了暗器?” 李似修微微抬眸:“袖里针?” 冯嘉幼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不回答,等于默认。 李似修原本微皱的眉心舒展了一些:“那就好。” “好在何处?”冯嘉幼见他想走,快一步走过去挡住他。 李似修停住,犹豫过后道:“之前你强调你们夫妻恩爱甚笃,我以为你今日会以此为证据来说服我,但见你没有与我说话的意思,我担心,他并不是送给你的。” “这算什么证据?”冯嘉幼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儿,送她一个暗器罢了,值得李似修当成个事儿说? 李似修将她的疑惑尽收眼底:“看来谢千户并没有告诉你,这袖里针是他昨夜偷着下了船,跑去兵匠营里借工具亲手打造的。” 冯嘉幼一瞬睁圆了眼睛。 “还是熔了几柄材料罕见、价值不菲的短刀。”李似修稍顿片刻,“由此我知他对你是上了心的,所以我说还好。” 虽是被迫嫁人,但从谢揽待她的态度上,这几个月来她的日子应该并不难过,他也就放心了。 冯嘉幼从吃惊中回神,先去审视李似修:“他不提辛苦,李大人为何要告诉我?” 李似修想也不想:“你既然问我,而我既然知道,又无关原则大事,为何要隐瞒不说?” 冯嘉幼蓦地一怔,或许她之前的判断有些失误,眼前这人并不像个凡是以利益为先的政客? 她一连串的反应,李似修看在眼中,心中泛起不适。 他发现,冯嘉幼对他几乎一无所知,令他不禁怀疑自己从前写的那些信,她究竟是不是真的看过。 李似修有种遭受羞辱的感受:“你认为我瞒着你,对我应该有好处?” 然而无论任何场合,他从来不以扑灭对手的光芒为手段,来突显自己的能力。 不自信的人才会如此。 李似修没解释太多,绕过她走了。 冯嘉幼凝视他的背影,在心中琢磨良久。 除了对他的人品有了新一层的认识,同时惊叹于他的情报网。 谢揽下船离开,是不可能被人跟踪的。必定是到了兵匠营之后,动用了沈邱的令牌,兵匠营内部才传递出消息。 李似修近几年根本不在京城,但势力在京城竟然无孔不入,着实有些可怕。 …… 冯嘉幼回去房间时,谢揽早已睡熟了,也或许知道是她,才不曾醒来。 她将他的兵器匣取下来,沉的险些砸在地上。吭吭哧哧的提出门,去隔壁找云飞。 她不知道怎样开启,也没关心过里面都装着什么。 云飞打开检查半天,从中抽出一柄短刀:“少了四柄,原本是一套五柄,看着一模一样,其实薄厚宽窄略有差别。铸刀的材料属下记得很清楚,是少主花了八千两买来的。” 冯嘉幼难以置信:“他是不是被人诓了?” “没有吧。”云飞回忆道,“早几年前的事儿了,大寨主虽然责骂了少主一顿,但也只是骂他败家子。” 那就是真值八千两,冯嘉幼让他将匣子重新锁上:“不要告诉他我问过你。” “是。” 冯嘉幼回去房间,将兵器匣重新放回去。 她走到床边坐下,谢揽正侧身而卧,枕着自己的手臂。这人有枕头不枕,就喜欢枕手臂。 冯嘉幼盯着他弧度精致的侧脸发了会儿呆,才开始想他为何不肯说实话。 昨晚他是临时想出来的,说跑就跑,怕又被她数落冲动? 冯嘉幼不禁反思,自己有这样可怕么? 她坐了会儿,无事可做,脱衣爬上床准备睡个回笼觉。拉被子时,他翻个身平躺,好在没醒。 冯嘉幼躺下后侧身贴近他,枕在他肩窝上。他下意识的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背。 她微微仰头,唇珠擦过他的下巴,凑到了他的耳边。他都没醒。 她心中痒痒的,蠢蠢欲动地想去咬他的耳朵。甚至已经张开了口,稍近一步,便能含住他的耳垂,却迟迟不动。 她知道自己惹火的后果是什么,今日肯定能水到渠成,因为此时她的心快要软成一片春水,他再怎样莽撞,她也会由着他为所欲为。 但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行,因为船上没有避子汤。 目前而言,怀孕生子完全不在她的计划内,会占据她太多的心思。 面临这种纠结时,她发现自己迟迟没能完全对他敞开心扉,也有自我克制的原因。 她年少时试过为感情昏头,如今不愿再试,不是怕再吃苦头,而是不想再多浪费时间,分散本就不多的精力。 想到这时儿,冯嘉幼竟有些酸了眼眶,替谢揽不值。 尽管不愿意承认,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和冯孝安真的是同一类人。 只是她一直在避免成为冯孝安,才会暂时不想有孩子。 试想一下,她若是个男人,谢揽是她被算计着才娶的女人。她无需依附他,指望他,却整天被他缠磨的无心正事,她会不会想要躲开?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想与冯孝安和解了。 他当年娶了妻子,生了女儿,心思是不是也和她一样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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