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还担心自己的身份对外要怎么说, 莫廷绍却很直白的言道, 这些都无须她忧虑。 很快她便从莫夫人口中听说了定远侯府对外的说法。 “阿绍在京中的名声实在不好, 因此他的婚事不大肆操办也不会有人起疑心。” 莫夫人好不容易将围在白歌身边絮絮叨叨的莫小鸢忽悠出去, 抽空与白歌说着。 “对外只说你是边疆战死将领的遗孤,阿绍为表抚恤在边疆时便与你成婚,只是近些时日才将你接回京中,一应户籍婚书等事物阿绍都会着人安排补齐, 你无须担心。” 莫夫人从袖中抽出一沓写满字迹的纸张递了过来。 “这上面是你的身世,里面的人名关系你需要都仔细记下来。” 白歌接过来点头道:“好,我明白了。” 莫夫人见她脸色依旧有些白, 气色不甚好的样子,忍不住宽慰一句:“你也不用太急着去记, 我们侯府人丁稀少, 素来不常与京中氏族往来,因此也不必担心会叫人瞧出破绽, 终归是身子要紧。” 一想到昨日太医说的那一番话, 莫夫人就跟着揪心。 昨日里她回了自己屋子, 还是忍不住心中埋怨莫廷绍太过任性, 但又觉得这么命运多舛的姑娘也着实令人心疼, 纠结来去竟是半宿没睡好。 白歌将那一沓纸张拢了拢,浅浅笑道:“夫人不用担忧,我这两日已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莫夫人忍不住嗔了一句:“若想要不被人瞧出来,怎还叫夫人?” 白歌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现了些赧然之色,她略有些结巴的道:“母,母亲。” 莫夫人掩嘴笑起来:“便该如此,以后小鸢也该改口唤你母亲了。” 白歌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没搭她的话。 莫夫人见她这般,也不再逗她,只想了想又犹豫着道:“阿绍说,这几日一直都有谢府的人在附近盯着,今日消息就该传出去了,不知谢尘那边会作何反应。” 白歌捏着纸的手紧了一下,抬头看莫夫人:“我有一个想法,只是还需母亲和小侯爷配合。” · “战死将领遗孤?呵!” 上首传来的声音冷的渗人,李滨低垂着头,喘气都轻了许多。 谢尘闭了闭眼,压下胸中汹涌的杀意。 “此事现在有多少人知道?” 李滨忍不住背后一寒,硬着头皮道:“定远侯府似有意坐实这消息,京中怕是许多人都已知晓了。” 房中寂静无声,空气仿佛都变得黏稠,压得人愈发的喘不上气来。 李滨被这气氛压得实在没憋住,道:“徐威这几日一直带人盯着定远侯府,要不趁着定远侯出门——” 只是话到一半,瞧见谢尘冷漠讥嘲的眼神,后面那半句,冲进侯府将人抢出来终是没说出口。 他是实在没想明白自家三爷到底是在纠结啥。 本来就下定决心要娶白歌姑娘的,如今朝中形势也逐渐明朗,那宋昌的女儿被送去了尼姑庵里也没人敢有异议,赐婚之事明显就黄了,根本没人在意。 眼下白歌姑娘又有了身孕,不论如何也得先把人弄回来啊,这他们谢府未来的主母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定远侯的夫人算是怎么回事? 而且都出了这样的事,三爷居然连定远侯的门都没登,只是一直派人在暗中盯着,然后每日都沉着一张脸,性子也愈发冷戾,明显是放不下,憋了一股子气在心里出不去。 李滨发现,自打两年前这位白歌姑娘出现后,他是越来越看不懂自家三爷了。 “继续盯着。” 许久后,谢尘轻咳了两声道。 李滨有些担忧的看过去:“三爷,您许久未好好歇息了,要不我让厨房熬一碗安神汤,您今晚好好睡一觉吧。” 桌案边灯火如豆,照亮谢尘有些瘦削的清俊轮廓,也照出了他眼下的青黑和泛红的眼眸。 自从上次遇袭后,他的伤就一直有些拖拖拉拉的好不全,之后又先是得知了当年谢蕴落水去世的真相,后脚白歌就不见了踪影,当时他吐的那一口血,可谓是元气大失。 再之后他又是强撑着在朝堂上为皇帝清洗沈太傅的外戚党羽,还要不断追查白歌的下落,几乎是一日不停,连休息的时间都少的可怜。 有几次,李滨眼见着他步履都有些踉跄虚浮,却还强撑着在定远侯府和定远侯打了那么一场。 而从定远侯回来,李滨觉得之前顶着三爷的那股子劲儿似乎开始弱了。 他也说不好是为什么,就是觉得有时候看着三爷,觉得他虚弱了很多,即便气势愈加冷戾迫人,可作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却能察觉出他与以往那种强势的差距。 就像一头心高气傲的野兽,受了伤后开始失了锐气,变得犹疑踟蹰。 李滨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他隐隐猜到一切的症结都在三爷放在心坎上的那位身上,旁人说再多怕也无济于事。 果然,谢尘听了之后也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李滨只能领命退了出去,回身带上房门的时候,从渐渐合拢的门缝中依稀看见,谢尘依旧坐在桌案前,只是带着倦色的闭上了眼。 之后,屋中灯火又是亮了大半宿,也不知最后是被吹熄了,还是蜡烛燃尽了。 又过了两日,莫妄斋中气氛一日沉凝过一日,谢府上下均是察觉到了这种诡异的氛围,俱是小心起来,就连一直被软禁在兰若居的谢老夫人都不敢再嚎骂。 徐威匆匆从前院走进来,见李滨守在门口道:“三爷在里面?” 李滨在竖了下食指示意他噤声,在他耳边低声道:“今日刚从宫中回来,坐在椅子上竟睡着了,这些日子怕是没睡过安稳觉,你待会儿再进去。” 徐威明白他的意思,这些日子三爷的状态他们都看在眼里,可是一想到三爷之前交代的话,他还是有些为难的皱起眉:“可是——” 李滨竖起眼睛瞪他,徐威刚想说什么,就听门内传来有些沉哑的嗓音,像是锦帛摩挲之声。 “进来。” 两人顿时面色俱是一凛,不敢再耽搁,推门进去。 谢尘正捏着眉心,他肤色白如新雪,眉宇清隽如墨,浓密的长睫似有些濡湿,在眼下投下一片暗色,远远看去,竟似一尊釉色清透精美易碎的瓷像。 这下就连徐威也难得有些晃神了,他追随谢尘多年,几乎从未仔细瞧过他的容貌,纵然世人都称赞谢尘风姿俊逸似谪仙人,可在他们这些忠心耿耿的下属眼中,三爷身上威势之重已完全盖住他的姿容样貌。 可这一刻他却真切觉出了三爷容貌之盛来,似是那种强硬的外壳被敲碎,露出里面柔软脆弱的内核。 不过也只这么一瞬,下一刻谢尘放下手看了过来,眸光冷冽,气势逼人,让徐威以为刚刚三爷那瞬间流露出来的脆弱,是他的错觉。 谢尘刚刚做了一个梦,是这两年来经常做的一个梦。 他梦见那个繁华喧嚣的夜晚,东临阁的高台上她临风而立,巧笑倩兮,眉目嫣然。 他听见自己惊惶的声音。 “茵茵,别动!” “求你,别动!” 可是没有用,他甚至能清楚的看见她唇角勾起的小小弧度,那晶莹水润的眸子里没有半分不舍留恋。 然后,她就这样坠落下去,素白的裙角映着漫天的璀璨华光,宛若整座城都在为她献上祭礼。 他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尽力的伸出去捉她的衣摆,却只捉了个空。 那锦帛划过手掌时的柔软微凉,然后轻轻的从手中划走,冷风吹在了手上,像是数柄利刃刺在上面,一直刺到心底。 他没有抓住。 什么都没抓住。 一种莫大的恐惧忽然紧紧攥住了心脏,令他几乎难以呼吸。 像是沉入了冰冷的湖底,隐约能见到水面上的一点微光,却只能徒劳不甘的挣扎着。 等他睁开眼时,额头已满是汗水,脸上竟也一片湿润冰凉。 没人知道,这几天来,只要他一入睡,便会做这个梦,而且越来越清晰。 谢尘心里清楚,那一日她从东临阁一跃而下的身影,是他此生最深的噩梦。 而那日在定远侯府她自残见血,终究是又吓到了他。 是的,他是真的怕了。 不然不会自从定远侯府回来,便日日做这同一个梦,仿佛走不出的循环。 不然不会在听说定远侯忽然多了一个从边疆领会来的夫人时还能强忍住闯进定远侯府的冲动。 不然也不会再不敢入睡时对着烛火细细的拷问自己,究竟如何错了。 自幼时起复杂的经历,让他早早便知晓了世上最无用的情绪便是恐惧,因此他从第一次杀人之后便再没有做过噩梦。 可如今,这可怕的梦魇令他一遍遍的重温当时那种如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盯着头顶上粗大的楠木横梁,怔怔的发起了呆。 直到听到门口李滨可以压低的声音,他才清醒过来。 “说吧,怎么了。” 徐威双手抱拳,禀告道:“三爷,刚刚定远侯府出来两辆马车,去了城西,停在了东临阁,属下瞧见马车上下来了几位女眷,里面应该有白歌姑娘。” “东临阁?” 谢尘微微喃着眸光微住,心脏像是瞬间被丝线勒紧,仿佛陡然被拉回那溺水般的窒息中。 那感觉难忍,又难堪。 谢尘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若是不能将事情有个了结,怕是这噩梦会做一辈子。 忽然,谢尘站起身,李滨和徐威立刻都看向他。 “备车,去东临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东临阁, 雅间中。 白歌看着窗外楼下熙熙攘攘的街市,人流如织,心中升起一种别样的畅快。 她来过数次东临阁, 可唯有今日,她是有心情欣赏景致,品尝茶点。 这几日因为定远侯府的事情多,白歌又在榻上养了几日, 因此莫小鸢在侯府中好生憋闷。 今日莫夫人被她磨得没法子, 正好听说东临阁近些日出了几道新菜, 索性一家人一起来东临阁尝尝鲜。 点好了菜, 婢女换了自带的上好香茗, 为几人斟了茶,便安静侍立在一旁。 莫小鸢拿起一块儿豌豆黄儿咬了一口,坐在白歌身边笑嘻嘻的问莫夫人:“祖母,白歌姐姐为什么叫你母亲啊?” 白歌略有些尴尬的饮着茶, 没说话。 莫夫人笑着敲了一下她的脑门,“等过几日开祠堂祭祖上香之后,你也要改口了, 莫在瞎喊什么姐姐,乱了辈分。” 莫小鸢眼睛一亮, 脸上霎时写满了欢喜。 “所以红儿她们私下里说的是真的啊, 以后我就有娘亲啦!” “你院子里那几个小丫头惯爱嚼舌根的,以后还真得让你母亲多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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