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白玉想了想,忽然怔然轻声道:“我竟忘了,昨日放了杏榜,今日便是新科进士的琼林宴。” 白歌顿时了然,新科进士的琼林宴一般都是在礼部举办,难怪将礼部街前面都堵得水泄不通。 她心中微微一动,又探头仔细望了望,却无奈这么多相似的马车中,实在无从分辨裴桓在不在里面。 身边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她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去,只见戚白玉手指死死扣在木框窗沿,神色怔怔的望着礼部大街的,竟不知何时落了满脸的泪。 “大姐姐,你怎么了?” 白歌压低声音小心的问了一句。 戚白玉这才意识到脸上一片湿凉,她略显慌乱的在脸上抹了抹,不自然的答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些往事,都是些伤心事,不值得提的。” 她将帘子放下,声音带着沙哑吩咐丫鬟道:“别傻等着,绕路吧。” 白歌见状,便识趣的没有再多话。 绕了一大圈儿,总算是到了戚白玉常去的锦绣坊。 戚白玉也恢复如常,带着白歌挑选起最近时兴的衣裳料子和样式。 其实以戚白玉的身份地位,是不需要亲自来的,自有专人带着布料和裁缝上门供她挑选,量体裁衣,只是听说锦绣坊最近到了一批珍稀的云水纱,数量极少,怕是多等两天便被其他人定出去了,这才急着亲自前来挑选。 等到白歌看到店掌柜将云水纱拿出来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京城的夫人贵女们为什么会为了这一匹布料如此狂热。 细腻轻薄的白纱在手掌间流过,带着柔和的光泽,仿佛一片轻盈的云朵,触感又凉又滑又轻,却不失水流般的垂坠质感。 眼见白歌惊诧不已,掌柜难掩得色的道:“这云水纱以其薄而不透,轻而不浮得名,用它做衣裳夏日穿在身上是既不沾身,又十分凉爽。只是产量稀少,这蚕丝必是乌桕蚕所吐,此丝极细,对织工要求很高,便是苏州的熟练织娘一月功夫也只得三尺,因此这云水纱可谓是价比黄金,且供不应求啊。” 价比黄金?还供不应求? 白歌盯着手中的布匹,觉得有些荒谬。 她自小长于江南,虽是庶女,可母亲宁氏也从未在吃穿用度上亏待过,做衣服的料子都是选当地产的上好材质,却也从未听说过这价比黄金的料子。 要知道江南是养蚕纺丝之业最是兴盛繁荣,多的是身家富庶的丝绸商人,丝织女工更是数不胜数,大多生活艰辛,这掌柜口中一月功夫也只能织出三尺丝的女工又知不知道她所织的料子,价比黄金呢。 又有多少女工辛苦一月耗心费力,却只能换得温饱二字呢。 可笑的是,这料子价值几何,其实并不取决她们付出了多少辛劳,而是取决于这料子能不能为这些贵人们增添一点光彩,抬高一些身份罢了。 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 想到这,她再看这料子时,稀奇欣赏之余又多了两分复杂意味。 戚白玉却不知道她在胡乱想些什么,只是对掌柜道:“行了,现在还有多少匹?” 掌柜的笑着道:“夫人来的赶巧,还剩最后三匹,一匹白色,一匹鹅黄,一匹水绿,都是最适宜做裙衫的颜色,一匹白银八十两。” 白歌听得这价格轻吸了口气,八十两,淮安上好的良田一亩也不过三两银子,这一匹布足够在淮安置办二十几亩良田了。 戚白玉却面色不变的点点头道:“好,这三匹——。” 却听一道清亮女声忽然传来,“这三匹云水纱,我要了,三倍的价格。” 几人寻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丁香色裙衫的高挑女子款款从门外走了进来,及至几人跟前。 这女子正值双十年华,长眉杏眼,容貌清丽,气度雍雅,端的是个令人惊艳的美人。 美人微微侧首,她身边的婢女便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放在了几人面前的桌上,袋子口松开,闪人眼的金锭子滚了出来。 “孟掌柜,你看如何?” 那女子微笑看过来,却并未看孟掌柜的方向,而是看向戚白玉,神色带着一丝挑衅和不屑。 戚白玉见了这女子,顿时面色也沉了下来。 那位孟掌柜此时也是面色难看,眼前这两位都不是一般人物,戚白玉便不必说了,戚国公府的嫡女,谢侍郎的夫人,自是不能得罪的。 可后来的这位,背景也不简单,乃是内阁大臣,兵部尚书宋昌的千金,宋时雨。 他作为京中最大绸缎庄的掌柜自然不是那眼皮子浅的,哪里会为这几百两银子得罪两位贵人。 此时也只好讨好笑着对后来的宋时雨道:“宋姑娘,不好意思,这三匹云水纱小店已经定给谢夫人了,您放心,过几日还会再到一批货,倒是定会提前给您留出来。” 宋时雨也没有为难掌柜的,只是浅笑着看向了戚白玉道:“是吗,可我刚刚听的清楚,谢夫人可还没说要呢,按理说交易买卖,价高者得,我出得起这价钱,谢夫人,你也不能让人家有钱不赚啊。” 戚白玉面色阴沉的看着她,半晌才冷冷开口道:“孟掌柜,一会儿便将三匹云水纱送到谢府,就按三倍的价格。” 宋时雨也不生气,不急不缓笑着道:“谢夫人好气度,不愧是侍郎夫人。” 那位孟掌柜此时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只能瑟缩着像个鹌鹑似的躲到一边,心中不由叹了句,那位美名誉满朝的谢侍郎也算是男色祸人了。 回去的路上,戚白玉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白歌也不好随便打听,直到几天后,小招在谢府的下人圈子里混得愈发熟了才探听出了些许。 事实上,戚白玉与宋时雨这两位的恩怨由来已久,在京中贵圈里几乎就没有不知道的。 起因是,十三岁的宋时雨在一次宴会上无意间见到了谢尘一面,自此一见钟情,念念不忘。 彼时谢尘已经与戚白玉成婚三年,以宋时雨的身份自是不可能做小的,按理也不过是少女不可说的一段心事罢了。 可偏偏这宋时雨与其他女子不同,她是阁臣宋昌的独女,从小便受万千宠爱于一身,被宋阁老当做男儿一般教导,诗词歌赋无一不通,便是商谈政事都能言之有物,早早便被一众才子捧上了京中第一才女的宝座。 家世极好,受尽宠爱的宋时雨难免养成了傲气且主见的个性,在听闻谢尘已有夫人后,不顾家中人阻拦,非要上门拜见这位谢夫人,可谁知见过之后,在对外谈及时,她对谢尘这位夫人的态度可谓是嗤之以鼻,接着更是立誓此生非谢尘不嫁。 此事当时引得京中哗然,这不明摆着是宋时雨认为戚白玉配不上谢尘,早晚有一天要腾位置的,属实明着打戚白玉的脸。 宋阁老是劝也劝了,骂也骂了,却都是白费功夫,宋时雨是铁了心死等谢尘,这一等就是从十三岁等到二十岁,眼看着就是个老姑娘了,却也没见她改变心志。 这事若是放在其他女子身上,可谓是无比出格,说难听一些就是辱没家族脸面,严苛一些的家族恐怕是会逼着女子出家,更甚自缢。 可偏偏放在宋时雨这位高门出身的京中第一才女身上,偏还成了一桩引人津津乐道的风流韵事,被不少人调侃谢侍郎男色祸人,竟让一代才女芳心错许。 也正是因着这桩事,戚白玉与宋时雨每次遇见,两人难免斗鸡一般,总要明里暗里争个高低。 “说起来,这宋姑娘也真是个心眼实的,咱们大姑娘瞧着身体康健的很,她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啊,难不成最后成了个老太婆,再嫁给谢大人?” 白歌摇摇头,她今日瞧那宋时雨的气度仪态,显然不是个没头脑成算的,只是她这样行为,却是把大姐姐架在火上烤了,再加上大姐姐与姐夫成婚十年,依旧无子,瞧着夫妻感情也不是很好的样子,只怕宋时雨打的是其他主意。 不过这事说起来与自己也没什么关系,白歌很快将那日遇见宋时雨的事忘到了脑后。 · 初夏的雨,总是淅淅沥沥的,绵密轻柔,仿佛与大地间透着缱绻情意。 连日来的小雨,让空气里都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涩气。 小招急匆匆的跑进来的时候,白歌正握着一卷《玄玄集》皱眉苦读,另一只手还在桌上不断虚画着。 这些天来,她脑海里总是记着那日与谢尘的一局棋,不断复盘之下,仍觉得自己漏洞百出,无奈之下,只能再次拿出当年刚开始学棋的精神,在书海里寻找制敌的方法。 小招拧了拧湿漉漉的裙角,笑嘻嘻的跑过来道:“姑娘,我这有两个消息,一个是好的,一个是坏的,你想先听哪一个?” 白歌瞟了她一眼,小丫鬟眼珠儿转的飞快,她于是做心不在焉状道:“哦,那便先说坏的吧。” 果然小招撇了撇嘴,道:“我听门房小厮说,近日来江南水患严重,还有水匪猖獗,来往行商受了不少影响,就连官船也被耽搁了。” 白歌愣了一下,细眉轻蹙:“啊?那母亲会不会有危险?” 红杏在一旁安慰道:“姑娘莫要心急,夫人素来稳重清明,遇事从容,不会有事的。” 白歌想到宁氏的性子,略微放心的点点头,随之又轻叹一声:“那岂不是说,母亲的行程怕是又要耽搁了。” 小招在一边挠头问道:“姑娘,咱们不会要在谢府过你的十六岁生辰吧。” 白歌叹了口气,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宁氏一日不回京,她和裴桓定亲之事怕就要拖后一日,实在是让人开心不起来。 不过还在她向来心思明澈,改变不了的事就不去想,免得徒惹烦扰,一转念便笑着问道:“那好消息呢,快说来与你家姑娘我高兴高兴。” 小招顿时眯着眼笑了起来,凑到白歌耳边。 “听说,裴公子今日来谢府拜见谢大人了。” 白歌惊诧的看向小招:“啊?他怎么会来谢府?”。 小招摇摇头,道:“婢子也不知道,只是听前院送茶的小厮提起的,这才赶紧过来和姑娘说。” 白歌提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绕了两圈,最终还是没忍住心底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对着小丫鬟道:“帮我换衣服,我们去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裴桓踏着一地水花进入谢府的一刻,一颗心便已经高高提了起来。 虽然已经在前些日子的琼林宴上与这位声名煊赫的今科主考官见过一面,作为金榜一甲的探花,也说了两句场面话,可这私下拜访却是头一遭。 而这位今科主考,本届所有考生的座师谢大人,正是如今吏部左侍郎,在朝中的权势之大,影响力之强,更是令谢府连日来拜帖不断,今科进士无不想与这位谢大人多多联络一番师生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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