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方清猛地站起身,大步离开书房。 反正现在高家的结局已定,他再也没什么事情可顾虑了。 如此,便鱼死网破好了。 ...... 不出三日,蓬莱的事情便传开了。尤其是当百姓得知了蓬莱书院下建有一座石殿祭台,里面还藏着成千上百的骨瓷,他们对此等令人发指的行径,顿感气愤填膺,怒不可遏。 一时间,全国各地的百姓都在猜测其幕后主使究竟是谁。有人说高家,因为蓬莱书院的修建乃是高家人主要操办;有人说沈时砚,因为有小道传言称那石殿内摆着沈家人的牌位;也有人说玉清宫,因为赵熙去蓬莱后,立马派人追杀岛上的道士。 朱雀大街的一个馄饨摊处,有三个汉子聚在一起激烈地讨论此事,他们各执一词,说得有理有据,谁也不肯承认自己的猜测是错的。然而正当三人唾沫横飞的时候,十几匹骏马从街道飞速驶过,扬尘数里。 有人眼尖,立马认出了骑在马背上驰骋的人:“那不是大理寺的公差们吗?他们这急急忙忙地是要往哪里去?” 另一人探头望去,咂摸了一下嘴:“好像是玉清宫的方向。” 而后他一拍大腿,抬高了声音:“你们看,我就说吧,蓬莱书院这件事肯定是玉清宫搞的鬼!要不然官家何故命人杀那群道士呢。” 摊主端上三碗馄饨,插话道:“等官家归京,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三人纷纷附和。 这个讨论虽然没有得出结果,但那汉子所猜的不错,这群大理寺公差所去的地方的确是玉清宫。 高方清勒紧缰绳,翻身下马。 旁边的人犹豫道:“少卿,蓬莱那事还没有个定论,官家也没回来,咱们真要如此?” 高方清冷睨他一眼:“那你是准备在这里等官家回京,还是听从我的命令?” 那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往日高少卿很少动怒,整个人懒懒散散,看起来不太着调,人也随和。如今这副模样,不由让人心生怵意。 而高方清说完这句话后,直接闯入玉清宫。他没时间再去浪费了,眼下刑部正在紧锣密鼓地调查蓬莱瘟疫这件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所以他必须要赶在赵熙回京的之前,做好计划中的一切。 被留在原地的大理寺公差们,相视一眼,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协助高方清把玉清宫的人全部带至高家。 但他们谁也不清楚这位高少卿到底想要干什么。 ...... 又过两日,天子归京。 楚安本想把顾九接到将军府养伤,顾九却执意去了王府。 那天楚安来得及时,顾九腹部的伤口并不深,所以回京的途中,伤口就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但顾九看起来却像是愈来愈严重,面色差到极致,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归京当晚,夏蝉让厨房备了好些顾九平日爱吃的菜肴,顾九没胃口,后来几乎是被楚安压着火吼了两句,她才勉强吃了些,但等人一走,便又吐了个干净。 口中一片酸涩。 夏蝉心疼不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娘子,您这一直吃不下去饭可不行啊。” 顾九倚靠着床栏,眼帘低垂,神情恹恹:“无事,你下去休息吧。” 夏蝉道:“奴婢去给您请郎中瞧瞧。” 顾九眉梢动了动。 她自己就是郎中,又怎会不清楚这幅身子是何情况。但见夏蝉那满脸的紧张,终还是点了点头。 然而夏蝉这一走,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又回来了。她犹犹一会儿,轻声道:“娘子,顾府的人又来了。” 自从今日顾九回府,不到半天的时间,顾家的人来了好几次,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但没想到他们如此厚脸皮,竟然还不放弃。 顾九仍是道:“不见。” 她和顾家没什么好说的。 夏蝉道:“这次来的是顾侍郎和顾家五姑娘。” 顾九微微皱眉。 五姐姐? 想到之前在顾府被那一大家子逼着去给人冲喜的时候,顾兰芳对自己的善意,顾九默了会儿,还是同意了。 夏蝉很快就把人带了过来。 一进屋,顾喻便殷勤道:“钰清,爹自从听说你在蓬莱被贼子刺伤了,真是寝食难安啊!这不,你一回来,我就赶紧让人准备好些珍贵的补品,专门给你养身子。” 说着,便扭头让顾兰芳把手里拎的东西递给旁边的丫鬟。 夏蝉却一动未动,嗤笑道:“我们王府什么没有,总不会缺这些玩意儿,难为顾侍郎费心了,您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吧。” 顾喻顿时火冒三丈。 他对顾九赔笑脸已是屈尊降纡,哪能轮得到一个小小贱婢在他面前放肆。 然而他刚要出口训斥,却瞥见顾九掀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立马压下去怒火,皮笑肉不笑道:“钰清,你再讨厌我这个爹,也不能让你五姐姐难堪啊,是不是?” 闻言,顾兰芳窘迫地低下头,像是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顾九抿唇,让夏蝉把东西先收下,而后直接道:“找我什么事?” 见顾九问得这么爽快,顾喻心下一喜,觉得有戏,连忙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让你在官家面前替顾家美言几句。”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爹知道,你和沈时砚关系匪浅,之前还得了官家的赏识,想必定能与官家说上话。” 顾九无声冷笑。 果然啊,无事不登三宝殿。 其实顾喻来此的目的,她大概能猜到。如今高太后死了,高家又因为蓬莱瘟疫的事情彻底倒台,除了高方清,全部入狱。顾喻这个礼部侍郎的职位原先就是凭着和岑庆的裙带关系得到的,在此之后自然是竭力与高家搞好关系。现在树倒猢狲散,恰好这又是树会压死猴的情况,稍一不留神,便会受到牵连,顾喻不害怕都不行。 见顾九不说话,顾喻心中又七上八下的,拿不准她是何意思。于是,他继续打起了感情牌:“钰清,爹知道以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现在事关家族的兴衰,爹希望你不要耍女儿家的小脾性,要顾全大局。” “什么是大局?”顾九眉眼冷淡得很,“在我看来,不趟这摊浑水就是顾全大局。而且顾侍郎似乎忘了,我早就被踢出顾家族谱了,你们家的家族兴衰,与我何干?” 顾喻眼底冒火,一时没压住脾气,破口大骂:“你这没良心的毒妇,当初可是你自己提出来要与顾家断绝关系的,现在却把屎盆子往你老子头上扣!而且要不是你和沈时砚里应外合,岑庆他能出事吗?!还有唐家的事情,也是因为你从中作梗,才导致唐易入狱,唐家的家产尽数充公,你姐姐兰萱现在只能靠娘家接济才能过日子!” 顾九面无表情,软硬不吃。 顾喻怒火更盛,气得踢翻了一旁的绣凳:“我告诉你,今天这忙你是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她现在自身难保,怕是救不了顾侍郎了。” 一道男声从外面由远及近地传来,转眼间,那人便进了屋,身后还跟着几个公差。 高方清看了眼脸色涨紫的顾喻,便把目光落到顾九身上,淡淡道:“顾娘子,别来无恙。” 顾九没说话,顾喻却立马道:“高少卿这是什么意思?” 高方清道:“玉清宫的人如今已经认罪,指认了玄清道长便是蓬莱献祭的主谋。” 顾兰芳听得柳眉蹙起,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和我家九妹妹有何关系?”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顾喻恼道,“你把人家当妹妹,人家可没把你当作自家人!” 高方清对这场闹剧并不感兴趣,只笑了笑:“哦对,今日进宫商讨要事,顾侍郎并不在其中,所以你们应该还不知道,顾娘子并不是你们顾家的人,而是沈家义女沈清的亲生女儿,也就是玉清宫的玄清道长。” 这话虽然是说给顾家父女听的,但高方清却直勾勾地盯着顾九。 顾喻神情顿变,有些荒谬道:“她......她怎么会是......” 高方清没打算浪费口舌解释给顾喻听,干脆利落地命人把顾九带走。 夏蝉一慌,立马扑了过去,挡在顾九前面。但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怎么可能是那些汉子的对手,有人随意一推,夏蝉便摔倒在地。 顾九这才有了反应,冷冷地看着高方清:“不劳高少卿费心,我自己会走。” 高方清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们这一走,顾家父女两人自然也没有再留下去的道理,紧跟其后,出了王府。顾兰芳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道:“爹,九妹妹她——” “闭嘴!”顾喻甩袖,脸色难看,“别管她是不是我们顾家的孩子,就算是,现在也不是了!” 说罢,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顾兰芳不敢忤逆父亲,只能快步跟上。 ...... 大理寺牢狱内,顾九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被悬吊在半空中,而她脚尖下方的位置,放了一大缸刺骨的冰水。那缸体足足有十尺深,顾九若是掉下去,水面足以淹过头顶。 高方清略一点头,旁边的狱卒便立刻放长绳子,顿时水花四溅。等人快坚持不住的时候,再拉紧绳子,把人重新吊起来。 如此几次,高方清才叫停,静静地看着顾九剧烈咳嗽,因寒意而浑身发抖的模样。 高方清淡声道:“不枉我费劲多年调查玄清的身份,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确是玄清的女儿无疑。而我把你缉拿至此,也是官家下的命令。” 今日赵熙一归京,便立刻召集近臣入宫商讨蓬莱这件事,而他带着证据和玉清宫那群道士的口供进了宫,当着所有人的面揭露了玄清的真实身份。 百姓们不清楚那蓬莱书院的石殿里,究竟有没有藏着沈家人的牌位,可赵熙和各位大臣心里门儿清,尤其是随行的文武官员们。元懿皇后的尸骨、沈家人的牌位......这两样证据足以向众人表明沈时砚和蓬莱献祭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这也是为什么赵熙没把牌位的事情公之于众的原因。 沈时砚和赵熙之间有密谋。 这事高方清自然能猜得到,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当时才会选择和沈时砚做交易。 但旁人不知道啊。 而现在,那群玉清宫的道士不仅承认了当初沈时砚和玄清去西京皇陵开棺的事情,还说了他们两人暗中合作的事......在如此证据下,赵熙即使能以“将计就计”的理由为沈时砚辩白,可玄清却是逃不掉的。 一旦世人知晓了这背后的真相,以及玄清的真实身份,在民愤滔天的情况下,要说顾九和楚家不受牵连,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楚老将军也深知此事的严重程度,今晚被宣召进宫后,虽是没承认玄清和顾九的身份,但也自愿禁足在将军府,接受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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