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正对房门的位置,一华服男子赤脚躺卧在贵妃软榻上,手执酒盏,醉眼朦胧地看着在房间中央衫袖飘飘的舞娘们。 顾九定睛一看,长眉蹙起,眼底升起凛然寒意。 高世恒。 推门的动静引起里面一人的注意,往这边闲闲瞟来一眼,视线掠过黑衣劲装的少年,停在那穿着墨蓝色素袍,头束银冠的姑娘身上,面向众人笑道:“那是谁的桃花债?又找到这里来了。” 声落,房内几人纷纷看了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调侃,眼底尽是狭促笑意。 唯独高世恒双眼微眯,看清来人后,变了脸色,挥手让舞娘退下。 顾九皱着眉环视一圈,淡声道:“肖六郎是哪位?” 立马,起哄声响起,最开始注意到顾九的男子诧异一笑:“我就是。” “衙门查案,需要问你一些事情。” 肖六郎面露困惑道:“我近来都在樊楼,你们衙门查案,寻我做甚?” 顾九半分也不想多呆,言简意赅道:“唐婉死了。” 话音刚落,便见肖六郎浑身一抖,手中的杯盏应声落地,酒水洒了一身。 顾九侧过身:“劳烦郎君出来一趟。” 还不待肖六郎开口,却听高世恒忽然道:“顾娘子好大的威风。” 顾九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 “你想带走这肖六,可曾问过我的意思?”高世恒慢悠悠地起身,走了过来,“打狗还需看主人,顾娘子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身后的肖六郎听到这话,面色难堪。 高世恒距离顾九还有一米左右时,流衡大步上前,举起佩剑,抵在高世恒胸前。 高世恒嫌恶地皱起眉:“差点忘了还有你这只不会叫的疯犬,怎得,想杀我?来啊,往这砍。” 说着,高世恒亮出脖颈一侧。 流衡面无表情,攥紧剑鞘。 高世恒正要嘲弄,但见眼前一道银光闪过,利剑被人迅速抽出,毫不留情地挥向自己。这一变故任在场谁也没想到,皆是瞪大了眼,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高世恒吓得心跳骤停,下意识地抱住头,往后一仰,堪堪躲过了这一剑。同时,身子失衡,重重地跌倒在地。 顾九手执利剑,居高临下地睨着仓皇失措的高世恒,冷笑道:“既然高郎君如此强烈要求,我不成全都说不过去。” 高世恒气得浑身发颤:“贱人,老子——” 顾九手腕一转,锋利的剑尖在半空中划过弧痕,堪堪停在离高世恒的眉心不足半寸的地方,冰冷刺骨的剑风斩断了他的辱骂。 高世恒倏地哑声。 顾九抬眸,淡淡道:“肖六郎,我是奉宁王之命,走吧。” 肖六郎猝然回神,慌忙推开怀中的美人,起身跑来。 “肖六,你敢!” 高世恒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瞪向顾九:“想带走他,让宁王亲自过来。” 顾九早已不耐烦,看到那张脸,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明月那支沾血的银钗。她彻底冷下脸来,正欲挥剑唬走这个难缠的苍蝇,一只手悄然从背后伸出,稳稳地落在腕处。 “高郎君想找本王?” 作者有话说: “性通畅以聪惠,行孊密而妍详。”——曹植 《静思赋》
第36章 喜丧 “不若高郎君率先血溅当场,本王再还你一个公道,如何?” 对上那双淡漠沉寂的黑眸, 高世恒脸色发沉:“宁王,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手下,竟然想用剑刺杀我。天子脚下, 如此猖狂,今日你是不是得给我一个说法?” 顾九抿紧唇, 只感觉掌心倏地一空, 佩剑被身后人抽出。 “死了才叫刺杀,”沈时砚举剑指向高世恒的胸口, 神色平和,“不若高郎君率先血溅当场,本王再还你一个公道,如何?” 不加掩饰的威胁,让在场所有人皆是心中一惊。 高世恒气得眼底冒火,但终还是有所忌惮, 恶狠狠地瞪了顾九一眼,甩袖离开。除了肖六郎, 其余几人也不敢多呆,纷纷张皇地退了出去。 待四周清净,剑也重新归鞘。 沈时砚开门见山:“唐婉唐娘子, 于三月二十日傍晚是不是来寻过你?” 肖六郎想到宁王刚才那番云淡风轻的警告,不敢隐瞒:“她是......是来找过我,但我们二人并未见面。” 听到这话,沈时砚和顾九皆不由地蹙起眉,不明所以。 肖六郎连忙解释道:“那日她托人送话与我,约在樊楼见面。我深晓她脾性骄纵, 便故意迟了半个时辰才从府中出发, 是以等我到了樊楼时, 她人已经走了。” 沈时砚道:“她可留下了什么话?” “没有,”肖六郎摇头,有些嘲讽道,“我这些日子呆在樊楼也正是因为此事。她那受不了半分委屈的性子,被我如此怠慢,定是气得要回唐府告状,说不准还会闹着要退亲。我一边想着能如愿,一边又顾虑家中长辈知道此事后会对我好一顿训斥,所以才躲在樊楼,没有出去。” 顾九听得莫名,忍不住问道:“你与唐娘子不是已过了纳征吗?你们不是互相喜欢?” 肖六郎苦笑一声:“本就是利益交换,哪里来的两厢情愿?” 沈时砚找来几个跑堂当面对质,所得事实确如肖六郎所说的一般。 临走时,肖六郎叫住顾九,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唐婉她是怎么死的?” 顾九看他一眼:“跳河。” 肖六郎愣住,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唇:“......自杀?” “目前还不确定,”顾九道,“不过张大娘子认为唐婉是被人所害。” 顿了下,她问道:“你觉得呢?” 肖六郎神情恍惚,没能立刻反应过来:“什么?” “你觉得唐娘子会自杀吗?” 肖六郎缓缓回神,摇头道:“不会。” 他莫名地笑了下,似是嘲弄:“她那般不可一世的富贾千金,向来受了气,只会想方设法地从他人身上加倍讨回来,怎可能会想不开跳河?” 从樊楼出来,顾九叹道:“眼下又是满脑门官司。” 流衡去牵马车,她和沈时砚便先走一步,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人并肩而行。 “那便先别想了,”沈时砚看向街边各种卖吃食的小摊,问道,“忙了一天,吃些东西罢。” 顾九摸了摸干瘪的肚子,点点头,十分赞同这个提议。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顾九瞧见不远处有一家卖胡辣汤的摊位,旁边是卖油炸桧和烤肉的。 她指了指,笑道:“王爷吃过那些东西吗?” 沈时砚本欲点头,但看到顾九弯弯的明眸,不知为何改了口:“没。” 顾九来了兴致:“那王爷你今天可一定要尝尝,比起山珍海味,这些街市小吃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走了过去,顾九让沈时砚先坐在胡辣汤摊位等着,自个要去旁边买些油炸桧和烤肉。 “顾娘子,”沈时砚叫住她,从袖中拿出一个钱袋,“用这个吧。” 顾九没有假客气,接了过去,好奇道:“我还以为王爷出门不会带这些俗物。” 沈时砚抿了下唇,淡定地笑了笑:“以前是不带,多是交由流衡拿着。” 顾九不知为何也跟着笑了:“如今怎么变了?” 沈时砚垂下眼:“只是忽然觉得会方便很多。” 顾九到底没用沈时砚的银钱。自从她住进王府,伙食质量直线上升,撇开食材的价钱不谈,光是那位从皇宫里来的司膳司内人,就能与樊楼里的厨子比肩。虽说她不拿府衙俸禄,但若真的细细盘算,她是占了好大一个便宜。 “婶子,要四个油炸桧,”顾九又勾头看向旁边的摊位,喊道,“郎君,两份铁板烤猪皮和炙羊肉。” 说罢,顾九要去拿自己的钱袋,谁料突然从前方跑来一个黑不溜秋的小孩,她来不及反应,被人重重一撞,往后踉跄两步,勉强稳住身子。 沈时砚的钱袋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小孩慌忙道歉。 顾九揉了揉酸痛的手臂,叹了口气:“没事。” 她弯腰捡起钱袋,拍掉沾在上面的灰尘,直起身时,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个念头,下意识地摸向自个的腰间,脸色一变。 果然,她钱袋不见了。 顾九立马扭头往小孩跑走的方向看去,然而街市上人头攒动,光线昏昏,哪还能找到那滑不溜手的小家伙。 “丢东西了?” 早在那小孩出现时,沈时砚便察觉到了异常,只是不待他出口提醒,那人已经快速冲进人群中,借着来往不绝的行人遮掩身影。 顾九不高兴地低下头,“嗯”了声,吃饭的心情都没了。 “无事。”沈时砚温声道。 顾九又是一阵叹气。 没了都没了,还能怎么办。 “你抬头。”沈时砚忽然道。 顾九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还是敷衍地抬了抬下巴。 然而下一秒,眼睛猛地瞪大,满腹郁闷一扫而空。 流衡正拎着刚才那个小孩的领子,往这边走来。 小孩耷拉着脑袋,一副忐忑又沮丧的模样。 流衡递给过来两个样式不一的钱袋:“顾娘子,这都是您的吗?” “不是。”顾九拿走她自己的钱袋,留意了一眼剩下的那个。 金丝银线,绫罗绸缎,娇艳牡丹,打眼一瞧就知道是位富贵娘子的东西。 牡丹。 白日在唐婉房中看到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顾九迅速抓住了什么。 她微微俯下身,双手撑在膝上,看着小孩,凶巴巴道:“什么时候偷的?在哪偷的?老实交代,要不然我就把你送去衙门。” 小孩怯怯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梗着脖子给自己辩解:“这个是我捡来的,不是我偷的!” 偷的还是捡的,这个答案在眼下并不重要。 顾九直接改口:“什么时候捡的?在哪捡的?” 小孩愣了几秒,似是没想到她能相信自己。 “就......就在前面不远的一个巷子,”小孩吞吞吐吐道,“前几天有个姐姐从樊楼出来,我看她浑身行头价值不菲,便跟在她身后,想寻机会偷......偷走她的钱袋。谁想那人拐进巷子后,上了一辆马车。我本来都以为要失手了,结果那姐姐自己不小心把钱袋弄掉了。” 顾九抬头和沈时砚相视一眼。 唐婉? “马车往哪走了?”顾九问。 小孩抓了抓乱糟糟的脑袋,费力地思考了会儿,才道:“好像是……往西北方向去了。” 金水河就在西北向。 “她是自愿的?” 小孩眨了眨眼,不太明白这问题和钱袋有什么关系。但对上眼前这位姐姐凶狠又严肃的目光,鼻子一酸,莫名地想哭:“是、是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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