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易在前面引着两人进了自己的院中,整夜未曾露面的顾兰萱正站在卧房檐下,见他们来, 眼睛一亮,满脸欢喜地快步走了过来, 像是期盼了好久。 顾九略一迟疑,撩起眼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顾兰萱欠身行礼后,抑不住声音里的急切:“王爷和顾娘子是要搜查吗?这院落角角落落民妇都熟悉, 便由民妇为贵人们带路吧。” 嚯。 顾九咂舌。 这倒是她第一次见顾兰萱这般亲切。 顾九瞟了一眼唐易,果不其然,唐掌柜对他大娘子这种生怕他们查不出什么的行为,黑了脸。但偏偏这个时候唐易还不能发作,若不然倒显得是他心虚了。 顾九抿紧了唇,憋笑的同时也在感慨。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沈时砚没有说话, 只是抬步往前走, 默许了这个提议。 顾兰萱顿时恨不得长出八条腿, 疾步跟上,领着两人去了唐易的书房,然后故意停在柳云苓的画像前。 意图不要太明显。 自然而然地,顾九想起了顾兰萱折腾出的闹鬼一事。 虽说她自始而终只认为这是个无稽之谈,但她也不相信全是空穴来风。吴响的死和刘三的疯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是有鬼,而是有装神弄鬼的人。 “这画中人是柳娘子?”顾九顺着顾兰萱的意图问了出来。 顾兰萱就等这句话了,忙道:“正是。” 画中人身似扶柳,朱唇粉面,胥吏那番称采花贼是因为柳娘子模样格外出挑,所以单独把她掳走的说辞站住了脚。 见顾九和沈时砚皆是望着画像不说话,顾兰萱不免有些心急,全然不顾唐易脸色如何,自顾问道:“王爷和顾娘子看了这般久,可是发现了什么?” 顾九收回视线,慢吞吞地开口:“好像——” 顾兰萱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看向顾九的目光期待又迫切。 顾九拖完了长调,微微一笑:“没有。” 顾兰萱神色略僵,眼底快速划过一丝愤懑,似是嫌弃顾九无用。但眼下她有正事在前,便借着整理耳边的碎发,压下不满:“顾娘子再好好瞧瞧,民妇成亲当晚可是亲眼看见这画自个无故移了位置。” 唐易低声喝道:“你在贵人们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得了癔症不成。” 顾兰萱恼了:“到底是我胡说八道,还是你心怀鬼胎?” 眼见两人火气愈发旺盛,顾九偏头看了一眼沈时砚,见他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便道:“娘子的意思是这画闹鬼?” 顾兰萱的注意力瞬间被这话吸引过去,急切道:“没错。” 然后便将她成亲当晚和前几天遇到的事情,倒豆子一般全部说了出来。 “平日还有些小事也怪异的很,”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这些,顾兰萱仍心有余悸,“民妇有时睡醒,会发现房间里有些东西生了变化,有时候是放置脚踏上的鞋子调转了方向,有时候是睡前倒的茶水空了杯,有时候是妆奁里的首饰换了位置......就像是半夜有人进了房间,摆弄着这一切。” 顾九察觉到了什么:“你与唐掌柜......分房睡?” 顾兰萱面色不大好,却还是点了点头,末了,冷笑一声,讽刺道:“他顾念自己那短命的表妹,民妇也怕不能全了这份沉甸甸的情谊。” 顾九便没再问什么了,征得唐易的同意后,把那画像从墙上取下,仔细观摩了会儿,便又把东西还给唐易。 她搓了搓指腹间的灰尘,并未说什么,转身与沈时砚一起四处查看,半炷香后,两人从唐易院中出来,顾兰萱追上来,不死心地问道:“顾娘子,你真没发现什么?” 顾九眨了眨眼:“没有。” 顾兰萱刷地变了脸,恨恨地瞪她一眼,甩袖离去。 顾九抬眸,对上沈时砚似笑非笑的视线,没所谓地耸耸肩。 随行的官差早已搜查完,在府中前院候着,等沈时砚从后院出来,立马迎上去回话。 并无异常。 沈时砚似乎猜到了这个回答,点点头,派两个人把杜鹃带回府衙,剩余的官差则暂时留在唐府。 刚出大门,便见黑夜中一抹淡蓝扑了过来。 楚安万分心塞:“你们好不厚道,这事竟然不通知我?” 他晚上本是去王府蹭饭,却听管家说王爷和顾娘子赶去了唐府,他脑子略转,很快就猜到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也忙不迭地往这里赶。不料到唐府后,被守在外面的家仆拦住了,称唐掌柜说,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楚安来得急,忘了从王判官那顺走腰牌,便只能在府外干等。虽说流衡也在外面候着,但那个他锯了嘴的葫芦,楚安就算说上八百句,也只能换来一个极其不耐烦的“吵”字,更不要说让他帮忙证明身份。 楚安在府外等得抓耳挠腮,一见两人出来,立马奔过去,嘴皮子飞速打架,语速快得让顾九以为他嘴里含了几串火烧竹,劈里啪啦的,丝毫不停歇。 “我听人说张氏吞金自杀了?怎么回事?真的假的啊?唐家这是怎么了,接连自杀两人?我瞧你们在里面待了这般久,是不是查到了什么疑点?快与我说说,我在外面等得花儿都谢了。王爷,要不然你也让我搬到过去吧,王府那么大,不差再添一张床。对了,你们肯定还没吃饭,我刚才特地去买了些吃的,就在车厢暗格里放着,还热乎呢。” 顾九望了望坐在车辕上面无表情的流衡,又一言难尽地看楚安一眼。 她摇摇头,颇为严肃地拍了拍楚安的肩膀,一切话语尽在不言中。 傻孩子,这么久不说话,肯定憋坏了吧。 楚安收了声,困惑地与顾九对视,试图从她那怜悯又慈爱的诡异目光中,读出些什么。 可惜没成功。 沈时砚则眉眼含笑地听着,等坐上马车,他才将在唐府发生的事讲述一遍,末了,顾九又进行补充。 直至马车缓缓停下,才结束这番描述。 楚安率先跳下马车,回头看着依次踩着轿凳下来的两人,兴致勃勃:“密室杀人?” “反正凶手一定进了张氏的房间,”顾九伸了个懒腰,骨节轻响,“至于怎么进,又是怎么出的,就不得而知了。” 沈时砚看她一眼,轻笑:“顾娘子在张氏房中待了约有半炷香时间,就没有想法?” 进了府衙,有人跑来禀告,已经将杜鹃关进牢狱,只待审讯。 三人往西狱去。 顾九接上话题:“有,但也想不通。” 楚安满脸写着“姑奶奶,你快说吧”。 顾九笑了笑:“我在张氏房中的一个木柜里闻到了一丝土腥味,虽然转瞬即逝,但我很确定不是错觉。” 屋里燃着暖炭,点了熏香,那掺杂其中的怪味实在诡异。 沈时砚道:“凶手躲在柜子里?” “我怀疑是,”顾九不紧不慢地讲述自己的推测,“凶手应该是白日从后窗翻进房里,然后便一直躲在柜中,等张氏熟睡,再出来迷晕她,强塞金子,制造自杀的假象。” 楚安问:“你刚才在马车上不是说那个叫杜鹃的丫鬟,称窗棂都是从内侧别住了吗?凶手又怎么能翻进来?” “可她原话有个前提,”顾九提醒他,“张氏畏寒,只有她在时,窗户才是紧闭状态。” “那张氏不在时呢?”她步调平稳,自问自答,“这个时候的季节气温低,天气多变,容易染上伤寒,所以保持通风很重要。况且她房里还烧了炭火,待张氏离开房间,定是要开窗透气,丫鬟婆子们不可能忽略这点。不过——” 顾九顿了顿,面露困惑:“这也是我想不明白一点,张氏回到房后,自然会关紧门窗,那凶手杀完人后是如何离开的?” 楚安苦思:“还是翻窗?” 顾九却道:“凶手若翻窗离开,又是怎么做到用木条别住后窗,恢复原样的?” “除非......” “除非凶手有帮手。”沈时砚道。 顾九点头。 楚安问:“那你们有怀疑对象没?” 顾九敛眉,半响,缓缓道:“二房孙氏......也不能说是怀疑,只能算得上可疑。” 楚安听得认真:“为何?” 前方不远,便是西狱了,几盏星火明灭于夜间,隐隐照亮那扇幽暗径深的狭道。 “两点,”顾九加快了语速,言简意赅,“时间和距离。” “其一,孙氏说她是申时末去给张氏送吃食,结果没见到人,便又离开。可杜鹃说过,张氏这些日子都在灵堂呆着,只有用膳时才回房休息。既是如此,孙氏为何挑了这么个时间去找张氏?是不清楚,还是故意为之?若是后者,她去趁机去张氏房间又是为了什么?” “其二,我观察张氏房间的后窗外是一片小竹林,而穿过竹林,再走上十几步,便到了孙氏的院子。要是想做些什么,倒也方便。” “而且,她有点矛盾,”顾九想起了什么,看向沈时砚,“王爷,你今日在唐文远房间拿的白瓷,是骨瓷吧?” 沈时砚点头:“上面刻了生辰八字,应该是唐文远的。” 楚安一脸惊愕。 三人已然走到了西狱牢门口。 顾九停住脚步,低声道:“骨瓷是那群招摇撞骗的方士折腾出来的玩意儿,若是换做唐府其他人有那东西,我都不奇怪。可孙氏她信佛啊,一个佛徒,为何会去信道教的话?” 四周寂静,隐隐约约能听到从狭道中飘来的痛.吟。 片刻,楚安温吞吞道:“......佛道双修的墙头草?”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应该有人猜到了凶手躲哪吧
第40章 喜丧 “王爷又开始忽悠人了。” 空旷寂寥的深夜, 飘荡着楚安那句“佛道双修的墙头草”。 顾九看他,眼神相当复杂:“楚将军,你这话有点道理......” 楚安了然, 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接了下去:“但不多。” 顾九怔了下,只听到沈时砚一声轻笑, 抬步进了牢狱。而她腹中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成四个字。 “孺子可教。” 便紧跟其后。 楚安在后面慢悠悠地走, 长叹一声。 打不过就加入。 这是他接连看了几天的书,最后都以昏昏欲睡收场所得出的结论。 志不在此, 何须强求。 反正只要他爹还手握兵权,站在官家背后,高太后便不可能让楚家子弟显露锋芒。倒不如一开始就看得通透些,省得怀抱青云志,却一生抑郁而终。 昏暗潮湿的牢房内,杜鹃蜷缩成一团, 靠在墙角处,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忙不迭地爬起,跑到牢门前,伸着脖子往外望。 等看清来人, 杜鹃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消沉下来。 沈时砚走在最前面,察觉到这个转瞬即逝的变化,眉心轻轻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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