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和楚安不由停住脚步。 秦郎中无奈轻叹一声,边蹲下身去捡拾草药,边解释道:“它是我之前从村里一群孩子的手中救下来的,当时受了些伤,我就把它带回家养了段时间。” 年轻男子低头捡东西时,后颈处的皮肤便露了出来。 顾九无意瞥过,目光忽然一顿,她眯了眯眼,想要仔细看时,视线内却凭空出现一把弯刀,完美地打断了她的意图。 顾九不满地啧了声,斜了这个“罪魁祸首”一眼。楚安却理直气壮地回瞪她,无声警告。 顾九只感到莫名其妙。 而这时秦郎中已经拿着竹编起身了,他茫然地看着两人,迟疑道:“官爷,姑娘?” 顾九只好作罢,拍掉横在眼前的弯刀,弯了弯明眸:“我瞧它如今这模样,伤应该养好了吧。” 秦郎中也笑了笑,点点头:“前几天刚重新会飞,眼下还赖在我这里不愿意走。” 顾九看着那只圆滚滚的白鸽,脑海里却冒出沈时砚养的那只雄鹰,慢声道:“许是培养出感情了。” 闻言,秦郎中似是有些怔愣,而后转过身,将竹编放回原处,轻声道:“大抵是吧。” 白鸽又飞了起来,等秦郎中放好东西后,再次落到木架的一端。 一人一鸟相对,画面十分和谐。 目送两人离开后,秦郎中站在原处静了会儿,然后慢慢抬起手摸了摸后颈,触碰到一片粗糙不平的疤痕。 他几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忽然伸出手掌,白鸽立即扑腾着翅膀乖乖地落到掌心处,脑袋歪了歪,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你啊你……”他温柔地抚摸着白鸽的毛发,语气有些无奈,“你知不知道你闯祸了?” 回想起适才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手上的力道不由慢慢加重。原本乖巧的白鸽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尖喙开开合合,想奋力地扇动翅膀,却在越来越紧的束缚中渐渐失去活力。 他闭了闭眼,用心感受着手掌里那团正在挣扎的柔软,以及属于它的心跳。 然后用力一捏。 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从指缝间流出。那属于生命的跳动,骤然安静下来。 他垂下眼,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薄薄的眼皮上,映出藏在里面的青灰色细管。 他转身看向背后的木屋,笑道:“阿娘,今日我给您炖鸽子汤吧。” …… 顾九和楚安去了秦郎中所描述的曲径,又绕着周围看了看,果真如他说的那般,要是想从这附近进山,只有这一条小径好走些。 顾九抬头望了眼渐渐西沉的旭日,放弃了进山的打算,和楚安沿着弯长的小道原路返回。 忙完这些,顾九才开始秋后算账:“你刚才突然挡住我做什么?” 谈起这事,楚安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你还好意思问我?!你……你刚才眼睛往哪瞅呢?” 顾九坦然道:“秦郎中的后颈啊。” 楚安瞪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色咪咪地盯着男人的后颈看,你不害臊?” 顾九语塞,白了楚安一眼:“你那什么眼神啊,什么叫色咪咪?” 楚安学着刚才顾九的模样,眯了眯眼,指着自己:“就像现在这样。” 顾九哈了一声,加快脚步:“我看你现在的眼神挺白痴的。” 楚安追上去:“顾九,你骂我?” 顾九捂住耳朵,懒得理他:“我没有。” 楚安道:“你有。” 顾九道:“闭嘴。”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竞走一般。可顾九哪里比得上四肢修长的楚安,没几步便被他远远地甩在后面。 楚安回头,哈哈大笑:“怎么样?追不上我吧。” 顾九看着他那副扬扬得意的模样,咬了咬后槽牙,正要开口怼他,目光掠过楚安旁边的瓜田,隐隐想到了什么,不由慢慢停下脚步。 楚安也停下了来,连忙跑到她面前:“怎么了?” 顾九冲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楚安循着望过去,看见一个搭建在瓜田里的木棚,上面披着脏兮兮的麻布,里面则躺了个老翁,一边慢悠悠地摇着蒲扇,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西瓜。 楚安不假思索道:“你想吃西瓜啊?” 顾九一口气差点没呼出来:“……” 她眼神复杂地斜了楚安一眼,缓缓道:“我不怪你。” 楚安一头雾水:“???” 顾九解释道:“咱们来的时候,那个瓜农还不在这。” 楚安点点头,又往木棚那儿看了一眼:“正常啊,偷瓜贼总不能大白天来此。” “对,”顾九竟然有些欣慰,继续道,“如果六月十三日深夜袁彪真的带着贺儿去找了秦郎中,他必然要经过这里。” 楚安恍然:“你是想说,瓜农有可能会看见他们父子?” 顾九颔首:“瓜田附近没有村户,三更半夜的,一般人鲜少来这。若是有人经过此处,瓜农应该会有所警觉。” 话音刚落,便见楚安冲瓜农挥了挥手,把人叫了过来。 楚安再次自报家门,而后便问起两日前夜晚间,瓜农有没有见到袁彪和贺儿从这里经过。 瓜农想也没想:“啊对,我是瞧见他们父子了。” 他叹了一声:“要是我当时多问两句就好了,说不准今天这事也不会发生。” 顾九抿了抿唇:“你那时与他们说了话?” “没说上,”瓜农解释道,“我喊了一嗓子,可袁彪没搭理我,脚步匆匆的,怀里还抱着孩子,我猜可能是去秦郎中那儿包扎伤口,便也没叫住他们。” 楚安警觉道:“你怎知小孩儿受伤了?” “害,”瓜农摆了摆手,叹道,“他们家那点事整个村子都知道,本以为袁彪能长些记性,不曾想还是这般混账。” 旭日彻底沉下,夜幕逐渐笼罩整片苍穹,顾九和楚安便没再多留,匆匆地赶到袁彪家,问灵奴借了纸灯笼,回了城内。 两人回到府衙后,本来要去找沈时砚说起此事,却被王判官告知王爷今早离开后便没再回来过。他们便又去了王府,仍是不见沈时砚的身影,直到他们问了管家才知道王爷去了皇宫,今晚怕是不回来了。 …… “皇叔所言可句句属实?!” 徽猷阁内,赵熙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眼底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尽数转化成难以抑制的愤怒。 “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啊!”少年帝王气得来回踱步,面色铁青,“高钟明真当这天下是他们高家的不成!” 回想起适才沈时砚说的那八个字,赵熙额角青筋突显,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骨节摩擦作响。 “偷天换日,屠人制瓷,”赵熙的怒火似是要冲出胸膛,他咬牙切齿道,“我大宋的黎民百姓岂容他们如此践踏!” 赵熙呼吸剧烈起伏,恨不能现在就将高家连诛九族! 沈时砚端坐在龙案左下方,手里端着赵熙命人给他泡的北苑先春。他静静地看着少年听到消息后的震怒不已,也不说话,直待赵熙稍稍冷静下来,他才缓缓开口:“虽说目前我们抓不到证据,但既然知道了确有此事,也并非是全然拿他们没办法。” 赵熙愣了下,几乎是立马反应过来他皇叔所言何意,倏地瞪大眼睛,立在原地,他张了张唇,正想说些什么,目光却扫过殿内的一个内侍,心中警铃大作,连忙道:“皇叔——” 沈时砚却像是看不懂赵熙的暗示一般,仍是继续道:“若以此事惩治高钟明,必定避不开高家,避不开太后,只怕到时候朝野中外戚一党要闹翻了天。” “但要是就此放过他们,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又该向谁讨要公道?”沈时砚语气淡淡,“所以,既然动不了高家,那便借此让皇城司承受这天子之怒。” 天子之怒? 赵熙恍了恍神,看着他皇叔平静讲述此事的模样,脑海里却忽然跃出父皇的脸来。 父皇也曾与他说过这四个字。 那是在父皇临驾崩之前,他被宣入殿觐见。 病来如山倒,往日不怒自威的父皇像是一具被山精鬼怪吸去精魂的干尸,两鬓斑白,眼窝凹陷,喉咙里似藏有粘稠的痰,随着父皇每一次费力的喘息,都在隐隐滚动,最后化作从干瘪苍白的嘴唇里溢出的病吟声。 父皇死死地拽住他的手,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说些什么。 关于江山,关于太后,关于外戚……以及沈时砚。 他的皇叔。 父皇说:“你本不是朕最钟意的帝王人选,但现在,你是了。” 父皇问他知道为什么吗,他摇头。 父皇张着嘴缓了好一会儿,才慢声道:“因为你有一把刀,朕给你留的……这世间,最锋利的刀。” “有了它,你才是这大宋万里江山的主人,你才能真正做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他问父皇那把刀在哪。 父皇却忽然扯着嘴角笑了,松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某个方向。 他起初不懂,可父皇的意识却在这时陷入混沌,嘴唇不断地蠕动着,似是在说些什么。 他想凑近去听,却不料被父皇突然咬住耳朵,他痛得想挣扎,但顾忌父皇孱弱的身子,终还是忍着剧痛一动不动。 然后他便听到了答案。 父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告诉了他那把刀在哪儿。 惠州。 那是他皇叔所在的地方。 “官家?” 赵熙被这极轻极淡的一声拉回思绪,对上沈时砚那双温润清明的黑眸,心底却蓦然生出一丝别样的情绪。 沈时砚薄唇轻抿,猜到他适才出了神,便又重新将那番话说了一遍:“皇城司如今在荆湖北路和陕西路两处辖区还有据点,官家不如趁此机会以孙惊鸿之死为由,施之惩戒,将这两地的据点连根拔出。” 赵熙猜到沈时砚接下来要说什么,迅速给身边的总管使个眼色,让他把高太后安插在徽猷阁的内侍带走。 待殿门紧闭,徽猷阁内只剩下他们两人,赵熙才道:“皇叔,可那钟景云不是没能看见——” “官家说有,便是有,”沈时砚很轻地笑了下,“皇城司既然派人去刺杀钟景云,想必应该也不清楚他究竟看到了多少。” 手中的茶水早已有了凉意,沈时砚将茶盏轻放至身旁的圆桌案上:“做错了事,自然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且此事牵扯骨瓷、牵扯高家,高太后也不会过多阻拦,”沈时砚笑道,“只拔掉两个据点已是死罪轻罚,官家尽管去做即可。” 赵熙还是有些许犹豫。 沈时砚起身:“官家知道驯鹰吗?” 赵熙愣了愣,下意识便答道:“熬鹰——” 不待他说完,沈时砚却缓缓摇头,慢声道:“还有一种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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